拿起狗来打石头
——侃侃曾氏反语年俗
过年的时候不能乱说话,搞不好把说话的内容成了祝愿而应验,那就倒霉得有些冤了。所以大家说话得特别小心。一些容易引出不好内容的敏感词汇都被提前换个包装。如:猪头被称作“神福”,猪舌头被说成“赚头”(不能折啊),猪血要说成“猪红”,骨头要说成“硬头”,多数是为了绕开死亡的阴影。有个说法:有家人过年,当家的把被啃完肉的骨头丢弃,骨头撞到板壁上。孩子就说:爷的骨头打鼓(当地人把板壁叫成鼓皮),做爷的吓了一跳,这可是很可怕的彩头啊,慌乱之余做爷的瞪着孩子,不敢骂,怕自己骂孩子的话应验。不懂事的孩子看着父亲难看的白眼又说:爷的眼睛翻白(垂死前的样子)。这下完了!传故事的人说,翻过年不久做爷的就死了。这个可能是杜撰的,不过是为了夸张过年时忌讳喝倒彩的重要性。
周溪曾家人过年有喝倒彩的习惯,这个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凭什么?不会是因为有个曾国藩吧?曾国藩又没有做帝王,他一辈子忠君爱民,为了朝廷,镇压了太平军,致使现在很多人说他不是。他本人没有说反语的动机和胆量,他的后人或者旁系后人怎么敢明目张胆地说反语?
实在没有必要和帝王或大官牵涉上的,据考,曾氏说反语不过是源于一个落魄秀才。
秀才没补米,依然是穷苦的命。那年过年,秀才多喝了两口,一时冲动,就自虐性地对自己家里的运气喝了些倒彩,不过是“赚钱无门”、“人丁不旺”之类。酒醒之后,秀才后悔不迭,此后行事十分小心,生怕触什么霉头。谁知第二年秀才一家跑了顺风船,虽然没有考到功名,但出门谋生,意外得财,老母的痰火病也没发,老婆为他生了个八斤重的胖崽。秀才庆幸之余,心有灵犀:“顺说反验,说反语有用。”于是一些破落人家也在过年的时候大着胆子说些内容和心中期望景象相反的彩头。多半第二年的运气也还不坏,于是曾家人全村过年说反语的习俗就开了头。
说反语是需要胆略的,即如别人家喝的彩倒着印湿,又有几个人敢吐令人心惊胆颤的字眼呢?人丁兴旺的反面是断子绝孙,丰收的反语是绝收,长寿的反语是短命,谁敢说呀?
那还说什么呀?
麽麽结婚我打锣,看到外孙摇外婆。
两个和尚来打架,扯着辫子倒着拖。
滴水沟里鸟做窝,青石板上载糯禾。
三十日月光光肨肨,六月天凌瓦片(冰)结满河。
……
这到底在说什么呀?这不是反语,应当算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事,实实在在不可能存在的。这样的语言怕是跟祝福搭不上界了,反不反、灵不灵都跟百姓的生活无关。生活在不可知危险特别多的处境里,谁不想祈求平安?求平安得反着说,不是求祸吗?生死开不了这个口,那就说些不祸不福的玩话,权当取乐的一种手段。
大家都说反语,天上、地下,山上海里,鸟、兽、虫、鱼……
在自己家里说的话,拜年集会的时候和别人家交流,说得顺畅、有点文味或者好玩的被当做经典往下传。
这就是曾氏说反语年俗的来由。
曾氏人享受了这种独特的快乐很多年以后,忽然又有谙熟世情的对这种行为质疑起来:
既然它不能给活命过日子的人们带来好运,又何必死死纠结于这个看似有些无聊的玩儿?再说,老是编反语,不定哪个没脑子的有只言片语搭上朝政的边缘,无缘无故得个造反的罪名可就狗屁不值了。或许曾氏人就有了因说反语惹祸的。于是曾氏反语又悄悄的退出年俗,只留下曾氏人说反语的零星笑谈。
“老俵贵姓?”
“姓曾。”
“哎呀,说反话的地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呀?”(有点窘迫)
“街上看到人咬狗,拿起狗来打石头,嘻嘻……”
人的生存,实在和松毛虫有些类似的,多数人一辈子生存在惯性里,人家这样,咱也这样,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完全不顾领头的松毛虫到底代表什么智慧,什么层次,什么品性。世世代代生活在碌碌无为中,甚至有朝一日被饿死在圈圈里,也全无半点反思。这么说,无论是人是虫,第一个有了反思,有了逆反心理,有了跳出圈子外的想法,都是十分难得的,都是文化的缔造者。人的灿烂文化多数是这样产生的。这样的行为被称作“改良”或“革命”,如今的时髦用语,是“改革”。
这么说,曾氏说反语的年俗,原是有过照人光彩的。
是呀,“滴水沟里鸟做窝,青石板上栽糯禾……”怎仅是诗意了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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