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闲聊,也喜欢听别人闲聊。这是我业余小小的喜好,因为它不能与欣赏古典音乐、搜集富于意义的藏品等高雅的爱好相提并论,所以平常也很难向人表白,当然更不敢到处宣扬。特别是在“全面专政”（指文革时期）的时期,“闲聊”本身就被四人帮定为“和平演变”的手段、是一把“尽日家割头不觉死的软刀子”,因此更是要讳莫如深的。　

幸逢盛世,好揪人小辫子的英雄们无用武之地,所以闲聊之风日渐兴盛。不过现在人们称之为“侃”(我不爱这个词,总觉得它有三分痞气),遂有“十亿人民九亿侃,还有一亿在发展”之谚，虽然它夸张太甚,但不是一点理由没有。有的社会学者认为中国人、特别是汉族人把审美趣味的重心牢固地放在语言之上,因之语言艺术就特别发达,所以爱聊是我们民族的遗传,喜欢闲聊还是不脱离民族本根的表现。而且,聊天不需要多少投入,只要一杯清茶(俭朴一些白开水也可以)、一点闲情就可以了。这一点是其他娱乐活动不能相比的,所以它十分适合我辈穷措大。只是要注意不要陷入魏晋南北朝时的“清谈”和张恨水小说《八十一梦》中“浑谈国”中的“浑谈”,也就是说不要陷入孔夫子所告诫的“群居终日,言不及义”。闲聊只是生活中的一种调剂。

古代文人也有许多喜欢闲聊的。《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就是个十分健谈的人,敦诚在《寄怀曹雪芹》的诗中就有“高谈雄辩虱手扪”的句子。他还在《鹪鹩庵杂志》中说:“居闲之乐,无逾于友；友集之乐,是在于谈；谈言之乐,又在于奇谐雄辩,逸趣横生；词文书史,供我挥霍,是谓之上乘。”他认为互相交流学问才是最有意义的闲聊。　

我辈虽然不能方之于古人。但是同行、同事、老友相见,总是爱问最近又看什么好书了?，又在写什么？目的不仅是想从友人那里获得一些信息,也有听他人海阔天空神聊一番的渴望。特别是那些思维敏捷、能言善辩之士,如好友喜庆兄……听他们聊,不仅可以增长知识、开阔眼界；其间夹杂的机智、诙谐、幽默和应对的敏捷都是能给人审美享受的。可惜的是,退休后，人居两地，天南地北，相见机遇越来越少，实为憾事。

有时我感慨地说:“简直成了写作机器,很少有读书和闲聊的机会了，只好在网上聊吧！”不能闲聊不单纯是没有时间,更重要的是没有对手。整天在家里写作,面对的是笔和稿纸——现在面对的是电脑屏幕和键盘、鼠标。晚上老伴自有她的一摊事,没有时间陪我闲聊；儿女们都不在跟前,他们比我还忙,小孙子有永远做不完的家庭作业。有时有了些感慨,只能在博客里说一说或任其烟消雾散了。例如前天闲翻一本杂志,有篇文章谈良心问题。其中讲了一个故事:有一天,在某城市,一个歹徒劫持了一群儿童为人质,躲在一幢建筑物中。警方包围了该建筑物,用话筒和歹徒展开谈判。歹徒终于答应有条件地释放那些儿童,条件是用成年人一对一地交换。于是街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开始走了进去,一个,又一个……直到把里面的儿童全部交换出来。特别需要指出的是那些走进建筑物的成年人与里面的儿童全都非亲非故。这件事给我很大震动,我想起周作人　30　年代所说过的一段话,西方思想家们　18　世纪发现了人,19　世纪发现了妇女,20　世纪发现了儿童。而且这种认识没有仅停留在思想家们的书里纸上,它已经深入普通人的思想意识之中,因此在那种生命攸关的时刻就能做出震撼我们心灵的选择。我想也许我不能带头第一个走进去，但我是会进去的。这件事没有机会和朋友们谈,写在这里,有人看了，也许会有意义吧！　

有的时候感触来了,再勤谨一点拿起笔或打开电脑写出点心得感慨,等于跟电脑或稿纸闲聊。现在美其名曰“学术随笔”或“学术短论”,除了其中有些文章写得较认真外,大多是“闲聊”的产物。想起头两天看到的一位青年作者的文章——《面对眼前的空白稿纸》,不禁有些惭愧。他在文中说每当铺开空白的稿纸时不由得产生一种责任感,而自己则是在闲适欲上占了上风。但因为是“聊”的产物,所以较为好读,所谈的问题也易于激起读者的兴趣。有时我也想,学术研究脱下艰涩的外衣是不是读者会更多一些。本文虽名为“闲聊”,内容却不一定都“闲”、不一定全是轻松的内容。

“闲聊”不仅能使紧张的生活放松,也许会给人们的阅读和了解社会带来一点点启示。

在不违反党的方针、为人价值观的前提下,应言之有物、言之有味。“有物”指能阐明某个学理或生活准则；“有味”指写的生动、覃覃有味,读之令人忘倦。当然,要真正做到这两点很不易,但它是我奋力以求的。希望本文能像春天无声的细雨般去滋润渴望新知的心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