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脊椎动物就有脊梁,不管是可以任意弯曲的蛇,还是一跪千年的秦桧夫妻。其实脊梁的好坏不仅指脊柱本身,还有其他含义。
就说桑兰吧,从单杠上摔下来时脊柱肯定坏了,但那时脊梁却还好。到后来打官司时没再摔,但脊梁却明显坏了。而张海迪生来做轮椅,但借助于那双从没站过地的脚的如此坚定的立场,每次都能站在正确的一面,因而那坐着的形象倒比站着的人更高大,似乎那截瘫了的脊柱也是根很强的脊梁。
而要一根脊梁代表一个民族,甚至代表共和国,他们似乎都不够级别。以前知道能代表民族脊梁的似乎只有一个鲁迅。老先生走后中国人至少中国文人就没了主心骨,所以不管什么运动来了,大多数人只是墙头草。个别不愿随风倒的牛鬼蛇神,如老舍傅雷们,最后则只好选择做鬼。而所有的鬼都虚无漂漂,也就更没了脊梁。
到现在仅存的脊梁怕就剩下了倪萍。尤其是看她俯首含胸给领导拍照的照片,就知道那脊梁不修炼到一定层次,绝对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弯曲度。至于倪萍是如何修炼的,当然有秘籍,且这是高人公开了的:第一步红头文件先画个脊梁轮廓,第二步荣誉金钱给腰椎加上润滑剂,第三步几个练过脊梁的名人大腕展示自己脊梁的功效,第四步灯光音效幻化出脊梁的金玉辉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根共和国的脊梁就炼成了。
当然这样炼成的脊梁也还是个银样镴枪头,就算像倪萍那样炼成了,也不见得能强身健体的站着,反倒很可能从此更驼背。
炼成脊梁的过程是如此艰难,所以炼成的人一直不多,倒是炼没了脊梁的人比比皆是!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就常感觉不到自己有脊梁。
回忆一下这脊梁究竟丢在了何处,实在困难。能想起来的大概有这些:例如上学的过程,知识越多,脊梁越软。小时候读“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一句,总觉得后背有股亢奋,像从此有了学识就能直着腰板做人了。后来知道,知识只会让人脊梁软化。整个儿过程逐步演进,在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例如在“世界观改造”的过程中学会了找主流,在“知识分子跟工农相结合”过程中学会了人云亦云。在大鸣大放的热闹里,明白了引蛇出洞的绝对真理。在恨斗私字一闪念的凯旋声里,将脊梁和躯体一起献给了党。在颠三倒四的运动中,脊梁进一步软化身体进一步圆化。在文化的大革命中,看郭老都要把作品一把烧掉,就差一点放弃名字成为无名烈士。再经过“真理标准大讨论”更彻底放弃了“真理的认知权”。……然后再在一次又一次的统一思想里,在一次又一次的步调一致里,那本就羸弱的脊梁就越发变得不堪。等知识学完上班了以后,不管是见到上级还是讨论专业,不管是加薪还是处分,不管是入党还是题干,已基本没了脊梁,就是耳朵和眼睛也恨不得转让了去,以努力创造条件让自己回到天工开物前的混沌状态。
其实要练没一根脊梁,根本不需这么长时间,读一遍《第十日的虎》就明白,只要十天功夫,堂堂百兽之王的脊梁,就变得软如家猫。这本书可以当做练没即将的法宝来读。当然在实在没脊梁的时候,也会偶尔想起那些曾经有脊梁的祖先。
屈指数一下,皇帝叫来不上船的李白算一个,把齐宣王宣召放在一边的孟子算一个,当着齐宣王让王靠近自己以便听他说话且最后拒绝了宣王拜师的颜斶算一个,再仔细想,还真就想不出来了。所以大多数文人都没脊梁,而他们三个则绝对是极少数的变异分子。
没脊梁还不等于下跪。而据说下跪才是最没脊梁的表现。毕竟这还是个文明社会,苍天已不值得人下跪,老子也从不强迫你下跪。这么说,由想起几个没脊梁的模范:那个跪在波兰集中营门前的德国总理勃兰特,那个给杀害学生下跪并从此吃素的中国总统段祺瑞,外加一个给绝食学生下跪的名字太敏感的书记,他们修炼的层次更高。
鲁迅的脊梁是民族的,倪萍的脊梁是共和国的,作为名人,身体不属于自己,这完全可以理解。而作为屹立在世界东方的国家,也一样有脊梁。见过一张获奖摄影作品,名字就叫《脊梁》,拍摄的是陈家堡长城。获奖理由是“作品里的长城像大地的脊梁一般,带给人力量与活力”。可看了半天,没看出脊梁的样子来,但是看清了这根大地的脊梁并不曾让国家站起来一次。而它真正的作用,不像国家的脊梁,更像国家的遮羞布。或者更准确说像国家的腰带:蛮族要来强*这个国家的话,至少要解开这条腰带才行。
当然,在这个国度里,除了倪萍这样的名人,一些小民好像也还有长脊梁,例如八十多岁的文盲老妈。老人家常说腰疼,动辄要你给她按摩。后来知道腰就是脊梁,腰疼就是脊梁出了问题。而老妈也曾解释自己为何不腰疼说年轻人没长腰子。至此才算最终证实:原来自己这前半生压根就没脊梁,而后半生大概也绝难长出一根了。
其实没了脊梁倒也不影响生存:样子如同皮囊,只里面装的不是空气而换成了酒饭。这样的皮囊,既不会腰酸背疼,就更不会腰椎间盘突出,这该节省多少医药费。况且甚至在奴颜婢膝后,连点羞耻感都没了,这对和谐社会的建设就更是非常重要了。
看来,没了脊梁,不值得悲哀,倒该看做是一件好事。
于木鱼宅
2012-3-27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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