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星星在我的眼里闪闪发亮。布谷鸟在耳边一个劲儿地催,一袭温暖的晚风吹来,我特别的烦躁。
我本来不是这样,每次到春耕季节,是一年最让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那是主人总会提来稻草米糠,把我喂得肥肥的,提来油灯驱除蚊虫……
现在,住上了干净整洁的空调屋子,反而更加的不习惯了,自己好像成了异类。
多少年了,没有在这样的季节里负犁奋进,让我真有些心酸呀!我懒懒地叼起一根稻草,伤心地咀嚼着不值得夸赞的往事:那时候一样的星星一样的夜晚,主人用木柴点煤油灯,照亮门外的路上,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如诗歌一般整齐富有韵律,淡淡的煤油味儿,嗅到我鼻子耸动,食欲大增。现在呢,没有了煤油灯,屋里屋外的都是照彻大地的电灯,圆形,环形,柱形,红的白的,让我睡觉也睡不安稳。
如今,我发现自己的多余,生命已经毫无价值,心里填满落寞。
土地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土地有了播种机。记得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见到那个笨乎乎的铁牛大哥,心里很不服气,决定和它比赛一场。走进田野我有一种兴奋的感觉,欢快地踢蹄扬尾,套上犁跑了起来,刚刚开始还是跟的上去,慢慢地就落下了,艰难地走完一程,才让我明白:牛怎么能跟不知道疲惫的播种机相比呢?
既然用不上自己了,谁还养着我们呢?我的兄弟姐妹一个比一个少,陆陆续续赶出了屋子,有些卖了有些杀了。而我,只因为主人疼我,没让我成刀下鬼,但是我仍然是一头不用耕田的牛!
后来,我发现,主人不杀我,因为我还有另一个用途。
牛栏门吱呀一声,被主人打开了。一阵风吹来,给空调味儿挺浓的牛圈带来了泥土气息,我又耸动鼻翼,享受般地闻了又闻。
不厚道的主人领着一群衣着时尚的人走来,“今天晚上,我们的特别节目是越野耕地,大家可以挑选一头牛,牵到外面的土地上去耕地,喜欢骑牛的朋友可以骑,体验一番‘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乐’的乐趣。”
我被牵出来耕地,套上犁,陌生人穿着时髦的衣裳名贵的鞋子来吆喝我前进,我哪里肯听?这分明是扯淡!
一大群人在吃着烧烤,喝着啤酒,嘻嘻哈哈打闹着给我拍照,我懒洋洋地走上一遍,地就到顶了,铁犁翻土,歪歪扭扭,让我走得很不舒服。
一个游客,接一个游客,开始了我的噩梦……
主人却高兴的要命,把这个活动取名叫做“农家游”,这个名字取得好,我的同伴又多了起来,来了黄毛,二皮,白雪等等,而且游客还叫主人给我们讲卫生,讲营养,吃鲜草,住空调房,准时洗澡……
直到一天,一个小孩子对主人叫道:“大叔,有没有牛骑?”
主人笑眯眯点头:“有,我这就给你安排。”
那孩子见到我就高兴一指:“我要骑这头黑牛。”他的眼睛瞪得比我眼睛还要大许多。
“去,黑皮!”主人弓低着头,拍了拍我的屁股,然后熟练地把我牵出去。
那孩子对农村很陌生,很好奇地左右瞅瞅,我们慢慢走出村子。发现村子俨然有了变化:东边有高速公路,车辆如蚂蚁,南面有工厂,大烟囱白烟袅袅,西边有果山名花,北面有别墅,名车,还有小狗。
——我发现乡村变得好漂亮了。
夜晚,星星还在我的眼中闪闪烁烁,布谷鸟依旧在耳旁一个劲儿地催,一阵春风吹来,我禁不住昂头“哞”叫了一下“我是一头不用耕地的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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