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暑期，我送走了毕业班，又被安排教一年级。

班上有一个小男孩，特别聪明又顽皮。他从小就随父母在北京长大，入学的前一天才回来。由于环境的影响，这孩子知道的事情比其他孩子多得多，又因为他自制力差，活泼好动，所以特别随便，尤其是特别能接话茬——当你正在全身心地讲课时，说不定哪句话就触发了他的联想，他便不管三七二十几，随口就喊：“老师，这个我知道！……”“老师，××我去过！……”“这个我听妈妈说过……”每一次都是那样兴奋，那样急切，生怕自己说不完，也生怕别人听不见。因此我不得不暂停我的话题，应对他的五花八门的“冒话儿”。

起初，我还很有耐心，总是听他说完后，再告诉他“上课不能随便说话、不能打断别人、想说话先举手”等等。但次数多了，我便“冷处理”：或假装生气地看瞅他一眼，对他摆摆手；或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先别说；或说：先听课，这个下课再说！有时我也非常不耐烦地直接制止：“你先不要说！先听我说完！要说话先举手——与学习无关的先别说！”他便怯怯地看着我，极不情愿地憋住那句已到唇边的话。而每当此时，他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的那种尴尬、委屈和遗憾，让我看了都心疼。我知道我那样简单、无礼地对待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很不对，很不公，但是若不那样，时间就被耽误了，我当堂的内容就可能讲不完。

结果表明，我的这种“粗暴干涉”很有效——他的“冒话儿”渐渐少了。但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我意识到，孩子急于表达、渴望分享、渴望赞赏的心理被挫伤了，孩子的天性也会逐渐地被抹杀。

有一次，我一宣布下课，就听他大喊：“老师，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他那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兴奋和得意，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笑成了一道弯弯的窄缝儿。可见他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上课肯定没专心。不过，他能克制着没在课堂上说出来就算是进步了。

我说：“什么问题啊？——说吧！”

他迫不及待地说：“老师，要是你是一个男的，你的老妈和媳妇同时掉进了河里，你会先救谁呢？”

天呢，这个黄毛孩子怎么能问出这么严肃、这么沉重的问题呢？！我先是一惊，继而又禁不住笑了，我故作为难地说——其实我真的很为难，我只不过是在夸大为难的过程中思考着如何回答他：“哎呀！张××，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个问题啊！”

他狡黠地一笑——他那一笑，让我感觉他像是真的故意为难我似的：“是我姐姐问我的！——我不会回答，就问老师！”——他的姐姐，我也教过，是一个漂亮、活泼、懂事的阳光女孩儿。

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些关于这个话题的分析、争论和类似情境的戏剧，有网络上的，也有书籍里的。但是，对一个只有七岁的小男孩讲解那些有关伦理、道德、家庭、婚姻和天时、地利的话题，不是对牛弹琴吗？这个小皮孩，他能懂什么！而且，我要说的话，可不是只有他自己听啊，还有那么多瞪着眼睛、嬉笑着等我的“最佳答案”的孩子呢！我的话会对这些小孩子有“深远影响”的啊——他们也许会把它当做“真理”的！我该怎么回答他呢？我总不能敷衍了事，也总不能被一个小孩子问住吧——那样多没面子啊！

于是，我收拾起书本，情不自禁地微笑着——有点自我解嘲吧——走下讲台，走到他身边，抚着他的肩头，感慨地说：“张××，你可是提了一个难倒古今中外无数男子汉的问题啊！……”孩子们都围拢过来，嘻嘻地笑着，像要看什么热闹似的。

我接着说：“这个问题很复杂啊！你想，选择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且是在两个对自己都至关重要的人之间做出选择。我又不是男的，所以很难回答。再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了，长成男子汉之后，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吧！”他连连点头——依旧笑眯咪的。

“但是，你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我的想法——我会先救母亲的！因为，我以前对你们说过，母亲不仅是最最伟大、最最辛苦的人，而且是一个人一生中独一无二、不可代替的人……”我还想接着说下去，但我想那些话对小孩子而言就是多余的了，不如适可而止。

我又拍了拍他的肩头：“先不要去想这个问题了——长大了再想！”说完，我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我又停下，扭头补充了一句：“张××，要是我是男子汉——”我禁不住笑了，“我会想尽办法好好保护她们，不让他们掉下河，也不让自己面临这种痛苦的选择的！”孩子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在孩子们无拘无束的开心的笑声中，我也笑着离开了教室……

这件事之后，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下课后先不要急于离开教室，或是提前三两分钟结束课程，以便让孩子们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尽情地对老师说出来。

小孩子都有渴求展现自我、渴望分享快乐、渴望得到赞赏的心理，我们家长和教师，应当好好尊重和保护他们的这种心理需求。

2009.10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