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字师”想到的
——读杜甫《绝句漫兴九首二》与王禹偁《春居杂兴二首其一》
杜甫《绝句漫兴九首》绝句写在杜甫寓居成都草堂的第二年,即代宗上元二年(761)。题作“漫兴”,有兴之所到随手写出之意。不求写尽,不求写全,也不是同一时成之。从九首诗的内容看,当为由春至夏相率写出,亦有次第可寻。杜甫草堂坐落在成都市西门外的花溪畔,景色秀美,诗人本应在这安定的环境里修身养性,然而饱尝乱离之苦的诗人,却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尽管眼前繁花似锦,家国的愁思依然在心头萦绕。
本组诗第一首是总述客愁恼春,这第二首“手种桃李非无主,野老墙低还是家。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便承接第一首而来,借埋怨春风欺花来发牢骚。前两句说桃李有主,而且是在自家的花园之中,“非”、“还”二字加强语气,强调感情色彩。后两句说,春色催花,已是“深造次”,而现在春风竟又来欺凌,一夜之间居然吹折数枝鲜花!诗人寓情于景,造成情与景的对立气氛。在诗人眼中,春风折花,便是有意欺主。在诗人笔下,春风与桃李都人格化了。明明是诗人恼春,却写成春风欺人。 王禹偁《春居杂兴二首其一》:“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山副使家。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王禹偁是北宋初期倡导诗文革新的重要人物之一。他主张“革弊复古”,提倡“ 韩柳文章李杜诗”,也效法白居易,其诗文风格简雅古淡,质朴平易;语言浅切明朗,清新自然;内容富于强烈的现实性。诗人谪居商州,居住简陋,生活空寂,难得几枝鲜艳桃杏来装点陋室,黄莺也飞栖花枝,啭鸣助兴,可是这些全被无情的春风一扫而空。吓走黄莺,吹折几枝鲜花。春风本无知,花落谁之过?诗人无理地责问春风,显示出心头的愤懑。桃杏横斜,黄莺来去,诗人对其一往情深,爱而不释,凸现出贬谪生活的孤寂凄苦。桃杏花开,黄莺鸣唱,本是美的天使,春的知音,却遭到无端的破坏,何罪之有?这也正隐喻着诗人正道直行,却连续遭贬的命运。
《蔡宽夫诗话》云:诗人作此诗后,其子嘉曾提出后句与杜诗《绝句漫兴九首之二》“恰似春风容不得,夜来吹折数枝花”相似,建议改写,诗人哈哈一笑说:“我的诗能与杜诗暗合吗?”遂不改。作者于杜甫师其辞不师其意,创造出全新的境界。
由此想到,诗僧齐己(约860-约937)唐末五代著名诗僧。俗姓胡,名得生,益阳(今属湖南)人。写了一首《早梅》:“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全诗咏物写景,语言清丽传神,为读者描摹出一幅风韵十足的“寒雪早梅图”,有“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之神;借物喻己,含蕴深藉,诗人怀才不遇、清高孤傲、坚贞不屈、执著自信的节操情怀蕴含景中,又具“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之妙 。神妙毕备,意蕴隽永,堪称诗林“咏物台”上的一枝独秀!
据《唐才子传》记载,齐己曾以这首诗求教于当时著名的诗人郑谷(字守愚,其《鹧鸪》诗传诵一时,人称“郑鹧鸪”),郑谷读后说,“数枝”非“早”也,未若“一枝”佳。齐己深为佩服,便将“数枝”改为“一枝”,并称郑谷为“一字师”。这就是成语“一字之师”的来历。
王禹偁的儿子,建议父亲依杜诗修改,应该怎样修改?我觉得不应该改。
杜、王诗中能否也将“数”改为“一”?这要看“数”和“一”哪一个能更好地塑诗歌形象或表达诗歌主旨。两首诗中的花都是“春风”的摧折对象,数量词是用来显示花被摧折的程度的,显然用“数”比用“一”表示的程度重。杜、王诗中如果将“数”改为“一”,无法突出杜诗中的桃李与王诗中的桃杏受“春风”摧折的程度。
另外因为,杜诗后两句重在表达诗人生活的困顿凄苦;王诗后两句除了表达凄苦外,还通过责问表达对“春风”的恼怒,寄寓遭贬的愤懑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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