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很美。
雪在屋外无声地忙碌:精心地妆扮着萧条了很久的人间:山川,河流,枯枝,茅屋......一切都换上了一件素洁的外衣,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多么宁静祥和的时刻呀!
雪在屋外轻盈着,颗颗粒粒诉说着一个甜甜的童话.....
一个小火炉,微微地透着红光,母亲和我围坐着,她在一下一下地纳着永也做不完的鞋底,扯着那永也扯不断的线条。我双脚蹬着暖暖的炉肚,两只小手也总闲不住:拿着粉条就着火燎,燎的白白胖胖的放到嘴里,别提多好吃了,炉子上还有烤着的薯块儿,焙着的黄豆儿,花生米…..母亲用针在头发上划过时,偷闲看我一眼,慈爱的笑容温柔地抚摩着我的脸庞,我的“小点心”经受了一番火的考验,争先恐后地发出不同风味的香气,浓郁的气息热热闹闹地在小茅屋中飘荡。
“妈,尝尝。”我拿着胜利品慰劳母亲,那份厚道不容推辞,母亲不得不放下手中活和我一块儿品尝。“咯嘣嘣”响的是淘气的小豆子;甜的不忍离牙而去的是红薯;香又脆的是花生米,“咯咯咯”响的是母女俩愉快的笑声。
雪在屋外无言地抒情。
“妈,爸啥时候回来呀?”∮吃够了,玩累了,小小的心眼里才想起了父亲。
“快了,快了。”笑意倏地在母亲脸上凝固了,她眼神暗淡,呆呆的愣着,是在看那窗外自由自在的雪花么?
父亲常常是晚上回来的,我们开开门,迎进来一位雪人——我的好久好久不见的爸爸啊!小茅屋里小火炉旁又多了一个人,温馨快乐的气氛又浓了一层,我是不必说了,母亲似乎笑的更舒心,忙着为他做吃的端热的,我呢,坐在他怀里,摸着他过早花白了的头发,问问他想不想我,讲讲我给他编的故事,听听他说他的故事,说他在人家怎样勤快,帮人家扫雪,挑水,说他最爱说的话:走遍天下爱勤人,说他做完了这家的椅子,又有那家的桌子也等着做,“今晚先把钱拿回来,这是12块”,父亲从衣服里层把钱摸出,递给母亲,“快过年了,看着给草儿和你买件新衣服,办点儿年货......”
母亲默默地接过钱,我却高兴地一蹦老高,拍着手直乐:“要过年了,要有花衣穿了,爸爸真好啊!”美滋滋地想着笑着进入了梦乡。梦里有个衣着漂亮的小女孩,被爸爸妈妈抱着传来传去,她乐滋滋地笑出了声......
什么声音?这么乱啊?在美梦中留连的我,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金色的梦飞走了,身边不见了母亲,也没有了父亲,哦,父亲又和古草的梦一起离开了小茅屋么?母亲呢?和谁在吵啊?怎么还有哭声啊?我披衣下床,偷偷地掀起门帘往外望,啊?又是他,最近隔三差五就来为找爸爸而大声嚷妈妈的那个生产队长,每天都是高昂着头,眼睛从不向下看的在村子里晃来晃去,古草和小伙伴们都怕怕的,那可是年幼的古草见到的最大的官啊,古草本来也不多怕的,可是他每次来,总把母亲训的直哭,所以心里恨死了他!此刻他正在对母亲指手画脚:“我不给你说那么多,我限这两天把你男人给找回来,哼......”还说要割什么资什么尾巴的,然后头昂的高高的,哼哼着扬长而去,原本洁白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路乌黑的歪斜的脚印......
我赶忙穿衣走出去,把杵在寒风中的母亲拉回屋,坐在凳子上,用我温热的小手抹去她脸上冰冷的泪痕,我怎么也不明白,外面雪那么大,队里早没有活了,人们都窝在家里闲的发慌,父亲去外地靠自己的手艺挣钱,再说人家那么喜欢父亲做的家具啊,又结实又好看,上面还有父亲用刀子一下一下雕刻的图案,父亲常说他是靠本事吃饭的,这有什么错啊?为什么要我的母亲哭啊?我的小脑瓜里装满了问号,却不敢问母亲,也不敢看她那被忧愁笼罩的双眼......可是一刹那间,我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总在晚上回又在一早走啊!他原来在躲那个可恶的生产队长啊!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扭回头看看自己,再看看母亲,我就乐了:“妈妈,别难过啊,草儿没尾巴,妈妈爸爸也没有,看他还割什么呀”。愁苦的母亲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我的傻孩子啊”,一下子把我揽在怀里,一串串冰凉快速滑落在我的头上......
雪花仍在悠悠地飘洒着。
火炉旁的我,红红的小脸洋溢着快活的光彩,可是长大后我才明白,父亲给他的女儿创造了一个很美的童话,而他却挑着笨重的木工工具,走南闯北,漂泊流浪,在冰天雪地的异地他乡拼命做木活,挥着斧头拉着大锯,木花花飞溅了他一身又一身,粗糙如松树皮的双手,震裂开了一道道深深的血口,繁重的体力劳动一天天一点点吞噬着他健康的躯体.....
此刻天空又飘起了雪,想起那个曾生活在无忧童话中的古草,心里是多么幸福啊,可是想起我那永远也回不来的父亲,我的泪水也如雪一样纷纷扬扬起来.....
屋外,雪花依然在绵绵地飞舞着......
本文已被编辑[一剑霜寒十四州]于2004-12-3 17:42:1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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