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

风，转眼间就凉了

秋天，转眼间就到了

我，转眼间就出来十几年了

站在街上，路灯明亮

从东到西，大道通衢

身材单薄的我，像一个逗号

缀在这篇秋风高唱的乐章上

站在街上，我遥想余吾镇那些曾经或明或暗的过往

十几年了，走出来的我依然未能踏出一点所谓的辉煌

这几天正在收秋

余吾镇的街巷小路上滚动玉茭棒子特有的黄

特有的黄，年轻时那段特有的怀念和特有的感伤

秋歌

祖母是个地道的农民

一辈子和黄土地打着交道

除了埋下种子长出庄稼

她还亲手把三个男人送回大地的怀抱

十七岁她送走公爹

三十岁她送走丈夫

五十岁她送走儿子

一步一步，她拉着板车

伛偻的腰，在寒风和夕阳下

瘦成一弯割麦子的镰刀

祖母把三个男人亲手送回黄土地

她愈发增多的白发

却从不怪罪这无常的命运

只是偶尔，她会说

唉，人这一辈子，谁也难料啊

祖母，背过身去

把泪水轻轻洒在黄土地上

秋歌

祖母，坐在秋天的深处

眼望着这一片她劳作一生的土地

今年岭上的玉茭颗粒干瘪

沟里的土豆依然欠收

但她能怎样呢

她只是坐在一处向阳的土坡

抿一抿灰白的发际

然后，转过头面对背后的生活

祖母去了已快五年

我相信每年收秋她都要望一望这片黄色的土地

她的手要挨个摸过玉茭、土豆

还有高粱、谷子

庄稼人，劳苦一生

也就图个这，祖母

今年依然坐在秋天的深处

站在地边，我便望见了慈爱的祖母

秋歌

这浩茫的人生啊

这艰难的旅程

站在秋风里，我无法不感慨

站在田野上，我触景便生情

那无忧无虑的小犊子

终有断奶的一天

当车辕套上它的脖颈

那些曾经天真的过往

便成了梦中旧事转瞬成空

它又要踩着祖辈走过的田垄

用弓屈的背和弯曲的腿

把生活犁成一道道额上的纹棱

夕阳西下，牛背扬着鞭影

晨光初照，哞叫点响秋风

一辈子，它愈发迟钝的记忆里

可曾还有母亲奶穗下那顽皮的吸吮

可曾还有逗着狗玩的童心灿烂的情形

秋歌

每到秋天，白云便变得高远

天也愈发高，愈发蓝

祖父会提前拾掇他的板车

这里钉一钉，那里捶一捶

秋天里，祖父推着他的板车

行走在这块走了几十年的土地上

拉玉米，拉土豆，拉谷穗

健壮的身板一天天弯下来

秋天，一天天凉下来

一辈子，一天天走过来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在收获农作物的时候

也收获一大堆比农作物还多的感慨

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一步一步，秋天愈发沉重

心情愈发苍凉

秋歌

秋天，我站在田野上

天空变得越来越高远

凉飕飕的风拍打着我的额头

头发飞扬，衣襟飞扬

经历了一个春天的葱茏

还有一个夏天的茂盛

秋天朝我大步走来

地里的野蚂蚱变得迟钝

粗壮的后腿弹跳力下降

秋天的地里

被收割的景象像一幅油画

在秋风的大手下铺展

东倒西歪，车辙洒了一地

白亮亮的阳光下

鸽哨一阵阵响过

站在田野上，我下意识地

裹紧衣衫，裹紧这所剩无多的岁月

秋歌

物极必反，秋

有一种丰收，更有一种萧然

在这个季节，农民

收获的是庄稼，我

收获的却是伤感

庄稼丰收，伤感萧然

站在地里，秋意高远

站在心中，苍茫无边

我常常走不出这个秋天

走不出秋天的田埂

走不出秋天的河畔

在秋天里来回踱步

那个白雪铺就的冬就在眼前

眼前还是遥远

岁月如一枚成熟的浆果

而我，尝不到生活应有的甜

秋歌

秋风，秋雨，秋景，秋水

无痕的风伴着有痕的雨

疾驶的景倒映苍茫的水

生活一如既往

岁月踏着大步向前走着

秋天，说凉就凉了

没有任何征兆

一个瞬间，四季走过

几个瞬间，一生走过

秋天里体味感伤

就像品味茶的余香

苦，才是真实的味道

站在秋天，我便好像站立了无数个世纪

秋歌

一顿饭过后

便有了忘记一个女人的理由

十五年了，我多可笑

在记忆中珍藏十五年前那个影子

那个十五年前的影子

从东北回来，三千里外

距离却惊不起半点涟漪

女人，礼貌而客套地笑着

火锅里的热汽蒸腾着十五年的记忆

恍惚中，我的啤酒变作眼角的酸涩

时光就这样大步走着

就像桌上这堆貌似整齐的东西

终究要变作一堆狼藉

记忆中那个十五年前的影子

只是我心中一个影子

一段饭后，这个影子也终究要飘散

我说：忘了她吧

前面还有那么多的美好

秋歌

换了被套

便像换了一种记忆

五年以前，女友把它送给我

天蓝色这种传统的冷色调

也曾温暖过那段明朗的时光

被套时间长了，发白了

氧化了，在昨天又被扯破了

被套迟早要换

就像那段时光迟早要忘掉

作为这世间和她相关的少数物件

被套，多少个日夜里承载着一种思念的重量

这件被套被换掉，这份思念被忘掉

生活，一下子变得

清淡、干洌、慵懒

秋歌

心总是静不下来

世俗的生活填满所有空间

生物钟和一切秩序被打乱

我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有做人的底线

原则被抛弃

迷离的眼光找不到原先的理想

浑身的感觉似乎变得很自然

有多少现实改变了认识

有多少尖利把梦想刺穿

努力保持一个人的矜持都成了奢望

明天我人模照旧，狗样依然

心总是静不下来

静不下心的日子里

我活得很被动

但是主动着的那些岁月

不也囚徒一样举步维艰

秋歌

已经开始举步维艰

早已开始举步维艰

无论理想还是现实

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

离开爱情已经好久

我已没有多余的青春可供挥霍

面对这支时明时暗的蜡烛

回忆那些时阴时晴的过往

生活，如车流

而我只是一根老式的电杆

站在那里，站在泛黄的画报上

站在岁月的深处

走了将近三十年

生活依然举步维艰

秋歌

年龄大了，生活变得老态龙钟

饭桌上都忍不住咳嗽几声

以显示别人都还年轻

几杯啤酒，恨不能将满天风露一饮而尽

泛红的脸挡不住童年的回声

记忆一天天老去

岁月一天天愈发冰冷

饱满的青春被漏干

裸露出一片崎岖的枯藤

年龄大了，胡子爬满脸庞

略显深邃的瞳孔

刮过一道无言以对的秋风

相亲

相亲，从热烈开始

到无语结束

这样一个直线下降的过程

就像澎湃的海浪过后

那堆灰白色沉默的岩石

生活中发生一个叫相亲的细节

细节中人情尽显，人心也尽显

关于钱和跟钱相似的东西

决定了这个细节的成败

更决定了这个人暂时的荣辱

相亲，喋喋不休逐渐变作相对无言

钱，决定了这一切

2010年干冷的冬天里

一个叫做相亲的无奈细节

继续绵延在我即将而立的年轮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