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无边的热浪浸淫着全身
每一个毛孔都大张嘴巴
汗,如沁出岩缝的水
滴淌在这个叫人惊讶的夏天
这个夏天,没有风
或者风很小,微不足道
黄土塬上阵阵吹来铺面的热浪
那怎么也能算是风
风,就是热风
鲁迅站在历史的背后
使劲吹着热风
他说,在沉闷的夏天里醉生梦死吧
谁也走不出这个狗日的夏天
夏日
突然之间
雨幕较夜幕更早地拉下
行人,还有路上的狗
消失在波波纹纹的雨线中
这个夏天就在一瞬间
把清凉写满整个天地
那阵雨前迅疾的风
似乎成为一段飘渺的音符
突然之间
楼上那阵嘈杂的琴声
都在不经意间停止
代之而来的是一阵惊雷
惊雷之前,一道亮白的闪电瞬间走过
突然之间
似乎这个溽热的夏天
这段嘈杂的琴声
都已成为不再的过去
夏日
我回到了久别的乡村
我生活了十六七年的乡村
十八岁之后的我
把世界当做我的乡村
而十八岁之前的我
把乡村当做我的世界
我回到乡村,我曾经的世界
那个记忆深处残破的校园
如今早已面目全非
我记得那些漏雨的日子
我在墙角发呆
我记得那扇沉重的铁门
分开了快乐和忧伤两个世界
那个残破的校园
曾有一个肮脏的厕所
而如今,我的沉重源自何方
怀旧的心似乎还未将岁月淡忘
夏日
人总是要长大
像那一茬又一茬的麦苗
麦苗一茬,人生一世
滚滚的绿瞬间变作片片的黄
活活的生直接连着沉沉的死
站在地边,一望无垠
沉静的野蒿都宽恕了尖嘴的蚂蚁
那轮恶毒的日头
焕发出古稀老人的慈祥
我突然悟出至深的道理
人的一生是何等短暂
当那片麦苗被镰刀伐下
当那些野蒿被脚步踩倒
甚至看到那只尸横荒野的蚂蚁
我都一下子变得异常冷静
天边,那日头
依旧笑看岁月
夏日
乡村,早已面目全非
我站在村子正中
向东,我怀念那个十三岁的女孩
向西,那里埋着我三十多岁的父亲
向南,冬天的黄日头总是冷清
向北,我不知道北京会有多远
村子里,栖息着一窝乌鸦
几窝麻雀,几窝沙燕
还栖息着我的童年
记忆的脚步走不出童年
走不出我曾经亲爱的乡村
村子里,祖母叫我吃饭的喊声
喊痛了我的敏感
祖母的笑和忧伤
把岁月刻出一道道的皱纹
夏日
午休,一只雄狮扑向了我
在梦中,一身冷汗淋漓了我
在床上,望着晃眼的窗户
彻底失眠,好似大病一场
生活充满虚假的真实
好久没下雨了
午后让人闷热难耐
这是中午,不敢裸睡
因为除了汗水,还有更多的东西
会蠢蠢欲动
白天不同夜晚
可以把羞涩掩盖
不管冥冥中有无神明
丑陋都可以随意绽放
丑陋绽放,就如一朵梅花绽放
夏日
站在村子中间
我遥想那些青涩的童年
那些日头毒辣的中午
树上的放花虫是最大的牵绊
那些幼稚的童年
不知愁苦的心却被灌了重铅
祖母的叹息和愁容
让我走不出那段苦涩的留念
祖母过早地把生活的真相向我揭示
她的语重心长把我贯穿
我的单纯就如记忆里的乡村
在那个本该无忧的童年
已经一声脆响,烟消云散
不知是喜是忧
我早已被祖母的叹息和远逝的乡村
无可保留地致命贯穿
夏日
零点四十五分的街道
外地的货车还在穿梭
街道上,雨水一片
看起来,今夜将是一个淋漓的夜晚
这个夜晚,我还是没有睡意
像溽热的日子里
一如既往的失眠
谷维素和复合b片
对神经衰弱早已不起作用
因为记忆和生活的伤口
怎能被维他命轻易地愈合
就像爱情的伤口
怎能被金钱轻易地愈合
这个夜晚,没有愈合
我失眠的伤口愈发加深
中秋
写下一个中秋
伤痛一个团圆
窗外,一股凉凉的风
带去我那些痴心的华年
往昔的月光照耀我的干硬
干硬的表情上流溢出水的容颜
独立月下,光滑如一道锦缎
把记忆和失意层层铺展
有风,或者没有风
月光都流泻一地
我知道,那个影子只有孤单
再过四个月,我将跨入而立之年
三十岁,就站在那道低低的门槛
年怕中秋月怕半
我的年龄正如日中天
生活,却看不到些许的斑斓
中秋
人不能与命运抗争
就像皮肤不能与寒气抗衡
穿上一件外套,中秋的明月
都渐渐躲入云层
月光如水,流泻一地
伤感如潮,漫卷西风
人不能与命运抗争
无论年幼年老还是年轻
门外的大街上,下晚自习的学生
骑车驶过,路上洒满笑语铃声
在声音背后,我听见命运的长长叹息
悠长而平静
没有了澎湃,失去了激情
十五的月亮,把银辉洒在我脸上
兀立秋风,我走不出生活的泥泞
岁月铅水般的沉重
中秋的月光下,沉静的心
就如点燃一盏孤灯
中秋
中秋,中秋,在哪里我的红袖
快三十年了,心中不灭一个信念
等待那个旷远的回眸
儿时的窗棂满盈一轮明月
我总望见一道红色的飘带
在云端飞过,无止无休
淡扫娥眉,粉面含羞
汉唐风月,宋明衣绸
梦回那个遥远的过去
却依然找寻不到我的红袖
我的红袖,你在何方
可曾看见月下一个孤影
凄凄然,为你守候
为你守候,心中空出一块地方
只有那多情的月亮知我情愁
中秋
中秋的夜晚,一阵劈啪声
从我门口响过
点燃鞭炮,我便似乎点燃了热情
生活,从明天开始
又是一个崭新的日出
多少次,多少年
我用鞭炮点燃对生活的热忱
只是秋雨,连绵的秋雨
不知不觉将它洇湿
好想拥有一个激情燃烧的未来
一个哪怕像鞭炮一样即刻便毁灭的辉煌
多少年了,面对这轮朗朗明月
我走不出生活的黑暗
就像面对那光明的未来
我走不出对岁月潮湿的理解
中秋
快三十年了,月下独望的我
早已长大成人
那轮月亮,看着我长大
看着我渐渐褪去了青涩和懵懂
渐渐长出了胡茬和皱纹
一年又一年,我站在不同的地方
抬头仰望,仰望月亮
更仰望生活和记忆
快三十年了,仰望成为一种习惯
一个一个不同的中秋
只有一个不变的我
月亮早已认识了我
这可是照耀过屈原和李白的月亮啊
几千年后,依然冷对人生
今夜有风,风中的月亮
似乎更加伤感了许多
中秋
晚上十一点多了
那轮月亮愈发遥远
窗外的寒气逼进屋里
蛐蛐的叫声似乎还响在对面草丛
这些不怕冷的家伙
竞相弹唱,就像那些思念
在我脑海竞相闪现
关于八月中秋,关于月亮
关于团圆和思念
每到这个凉夜如水的晚上
关于的东西就变得太多
我戴上眼镜
想把月亮看得更清楚一点
对生活的近视
却抹掉了这一点纯真的念头
近视了,看不清那轮曾经的月亮
那轮月亮,是不是和我一样
长出了胡须皱纹,变得沧桑
中秋
月明星稀,未见乌鹊南飞
这个冰凉的夜晚
大街上提前变得沉寂
偶尔驶过的电动车
声音像稿纸上的钢笔一样匀称
下午刚洗的衣服晾在一边
只有在夜晚,生活才裸露真实
腿有点冷,窗外的空气已结成露水
常绿的冬青,草叶子
沐浴在冰凉的月光下
年年岁岁月相似
岁岁年年心不同
月亮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
而我却愈发变得满目愁容
月依然长久,人早已成空
不知不觉,寒意渐浓
中秋
中秋,明天秋分
夹杂在两个秋的中间
秋意萧索,秋风习习
再过半个月,就要寒露了
白露已过,又夹在两个露的中间
白露如水,寒露如霜
秋风中有露,露水上有秋
秋与露一体,露与秋不分
我左右为难,中秋
夜晚凉得似一块冰毡
单裤的我,戴着眼镜
站在这块叫麟绛的土地上
仰望夜空和明月
那轮明月,我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就如现在的我
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中秋
祖母离去已快五年
那个正月干冷的早晨
祖母闭上慈祥的双眼
那天有风,把讯息捎给五百里之外的我
我知道,她得到了永世的超脱
想到中秋,便会想到祖母
想到那一堆月饼和梨桃
中秋的银辉洒满大地
也洒满祖母斑驳的发际
伤感,似乎每到中秋便要降临
祖母,站在月光下
捋一捋银灰色的头发
她轻轻喟叹一下这无常的人生
中秋,祖母会早早躺下
暂别痛苦和思念,明天
岁月的粗粝还在等着她
中秋
每到中秋,我都会仰望月亮
我会看到寂寞的嫦娥和玉兔
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后悔偷了灵药
在碧海青天夜夜心不能寐
李白和东坡举杯把盏
细说那些唐宋细事
对影成了几人,玉宇琼楼上
酒酣情浓,早已不知所言
每到中秋,我都会无端伤感
中秋一过,萧索的冬便大步走来
繁花似锦成昨日
无尽冰霜滚滚来
再次走来,无数次走来
这本就苦短的人生
便一截一截香烟般缩短
唉,每到中秋
都心乱如麻,冰凉
就如窗外的寒气,直抵内心
中秋
记忆的深处还摆放着那堆梨桃
祖母用数倍于自己的记性
每天给我一个,那堆梨桃
祖母偶尔会用菜刀切成小块
抿在自己的嘴里
遍尝苦涩的她也想啜饮一下这久违的甜
那一刻的祖母,看一眼
心酸刻于骨髓
窗外的月影在玻璃上东移
早睡的祖母,在中秋之后
在断断续续的蛐蛐声中
如一尊躺在我身边的石像
她对我说:生活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无数个中秋之后
我才明白她这话深刻的含义
生活,真的特别难
中秋
十五的月亮特别圆
圆满的轮廓却映照出我的孤单
生活,一步步像刑徒的履历
沾满血腥,头上的木枷沉重
压弯腰板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更圆的祝愿里却盛满我的艰难
路要怎样才能踏平
就像十五六的月亮
少些残缺,多些圆满
思来想去,没有答案
空对明月,心向阑珊
今夜风大,风把那些沧桑的过往
和遥远的未来悉数翻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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