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留声
他扬起了手。
他的手掌厚实,宽大,还有泛黄的茧子在上面,手指的骨节突出,显然历尽辛劳。
他一个耳光打来,我的鼻子立刻流血。他狠狠地说,我要看看你有什么下场。我把视线调在他的脸上,冷笑着,我的下场一定很惨,和你一样的惨。我倔强地,不去止住不断流出的鲜血,任凭它滴在衣服上,也滴在地板上。
冷笑僵在脸上,眼泪已盈满了眼眶。
他说过,他会当做没有我这个女儿。说得很好,他也做得很好。风骚恶毒的后母,俊俏聪明的儿子。“有了后妈,亲爸也会变成后爸。”这句话太经典,我为之喝彩!他无奈且卑微地想摆脱我,身体力行地教会了我一件事:人,究竟可以有多狠心。
血是生命中最原始的物质,粘稠香甜的液体,散发着纯洁的腥味,血代表仇恨,象征绝望,我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但是,死很容易,活着,才是最难的。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要复仇。
南昌的夏日清晨,微风带来的清凉会渗透进我的皮肤。校园里,在这时,情侣已开始约会,女孩子们毫不避讳地张扬自己的美丽和幸福。而我只是冷漠地旁观,也冷漠地微笑。
我已经习惯了冷漠了。生活在冰冷的世界里,心也就慢慢坚硬起来。
走过了寒冷而寂寞的冬天,南昌的四月,灿烂的阳光洒满了校园。我和嘤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身边过往的男生。远远的,看到他在阳台上,庸懒地靠着墙,一件白色的汗衫衬得他很帅气。我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下来。每年,当夏意萌动时,我的心也变得不安分起来。而现在,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我握住嘤纤细的手指,轻声说,看,就是他。
我和他,在相同的北方小城成长了二十年,却从未谋面。到了那一年,我们千里迢迢越过了长江,来到了南昌相会。也许我们的缘分注定是峰回路转,但我却希望能和他结一段尘缘,用力地交会,狠狠地相爱。
阳光下,嘤抬起美丽的脸庞,看向那乳白色阳台上的男生。然后温柔地问我,为什么偏偏中意他?
我想,我是被他的热情和坦诚打动。我始终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纯正的家乡话带给我的深深的感动;他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时,我逃避的慌乱;还有在火车上,他的手无意覆在我手背上时,我心底的窃喜。
抬起头来,阳光洒下了柔和的温暖,蔚蓝的天空平静而淡然。以前的我,每抬起头,总想捕捉上苍那也许从不存在的眼神,为的是问一句:为什么这样对待我。而今天,我说,佛啊,如果你把他给我,我愿意死后在你面前跪五百年,为你祈福,向你忏悔。
夜晚主楼最高层的天台,黑暗而寂静。我独自站在边缘。数十米之下,霓虹灯灿烂耀眼,毫无寂寥悲凉的影象。阴风穿过繁华呼啸而上,带着冲动和怯懦的喘息。
何处是柔情蜜意?而何处又骤然惊梦?
老天爷他亏欠你的,他会一直亏欠你,他对你不公平,也会一直不公平下去。他绝不会怜惜你,也不会体恤你!
这是我最恐惧的结局。而我抵抗它的方式,就是倔强的挺直了脊背,用力对自己说,我不要!
在爸爸甚至夺走房子时,在舅公舅母处心积虑要把我和妈妈从外婆家赶出来时,我都告诉自己,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对我好,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漫长的岁月过去,这穿越了无奈和屈辱的梦想,已成为我坚定的信仰。
但是我也有预感,我不会真的爱上那个男孩子的。他不能弥补我缺失的情感,所以我对他的感情,也只能达到喜欢的程度。
我依然早出晚归,用心读书。没有刻意与他碰面,更不会找借口约他出去。否则,我会看不起我自己。我计划几年以后申请到奖学金出国念书,到那时,这里的感情,都要一一舍弃。
我是一个懂得用学业解救自己的人。
可是,每晚,经过校园里的路灯,我都会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惨白的灯光让我回忆起过往的柔情。
那是一个长我十七岁有余的成熟男人。渊博的学识,幽默的谈吐,翩翩的风度,他是我爱过的第一个男人。
他曾问我,你为什么这样爱我。我微笑,因为你会问我最近心情好吗,最近过得好吗,你也会关心我是不是饿,是不是冷。正是如此,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恐惧了。
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在他家巷口,当那个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我一声姐姐的时候,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一刻,我下定决心离开他。我和他努力了千百次都做不到的事,这个小女孩却有本领叫他实现。
毕竟,我也是别人的女儿。因为在少女时代失去了父亲,而对这世界充满了怨愤。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感觉步履维艰。
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我跪在地板上,双臂环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口,泪流满面。他说,来世,我们再做夫妻吧。我说,来世我要做你的女儿。你要答应我,一辈子疼爱我,永远都不离开我。
我在最难过的时候,反而能表现得洒脱。我不准他送我,一个人跳上末班的公车,坐在摇晃的车厢里,道路两旁惨白的路灯掠过我面无表情的脸。
而今,刀割在手腕上的条条伤痕还清晰可见。那时的我,蹲在夜晚灯火通明的玻璃橱窗外流泪,心想,我一定要坏掉了,一定会死掉的。没有了他,我生无可恋。
两年之后,我的爱情,终于如烟雾般散去。他留在我心底的,是擦身而过时的沉默和我们来世的约定。
后来,每每在梦里梦到父亲温柔的对待,叹息着醒来时会明了,我失去的,原来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而我对这个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男生的微妙心情,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对一件珍宝的极度占有和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女子对全天下幸福女孩的妒忌和敌意。
我从不是一个为真情而存活的人。因为我不想失去自尊和自由。爱情里有太多的坚持,所以就有更多的限制。尖锐的岁月穿过单薄的心灵,我已学会了如何取舍来保护自己。但在小猫咪和加菲猫的感情如夏日繁茂的树木般生长时,在嘤和学长的关系也在起伏中步入正轨后,我已不能维持原本的冷漠。为好友的幸福感动的同时,自己心底的期待和渴望也渐渐升温。
这天中午遇到了双双和小猫咪。小猫咪说,加菲猫系里的篮球队正在打比赛,问我是否去看。因为小猫咪早就知道,我钟情的男生和加菲猫同一系。可是,我却心虚地想逃。因为我不敢预测,我站在场外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泄漏了我的心事?他发觉了我的秘密?今天往后,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想得太多了。只是希望这一件事能做的万无一失而已。不过,更有可能,到比赛结束,他都还不知道我站在旁边。如果这样,我又何必忐忑不安呢?
可惜,事情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糟。他看到我了。
每一次,他与我的视线相撞,我的心总会漏跳一拍。在我的眼里,这偌大的篮球场,不过他一人而已。他是个引人注目的男生。颀长的身形,宽厚的肩膀,有力的奔跑,洁白的背心和短裤。我想,喜欢他的女孩应该有一车,只是我一个都不知道罢了。
阴霾的天空,清冷的空气散发着暧昧的气息。他拍着篮球奔跑,离我越来越近。渐渐地,世界安静下来,能听到的,只有他手中的篮球落地的嘭嘭声,和他的呼吸,我的心跳。他抬起头来与我对视的一瞬,我用力握住双双的手。因为,我想,我快晕倒了。
像是在海上飘荡的渔人,激情的浪头澎湃而来,我被淹没了。
我再无勇气停留,拉着双双逃掉了。
这是双双第一次见到他。我知道,如果双双与他相识,她一定会替我表白。因为趁早知道他的想法,可以避免我胡乱猜测他的心意,这样对我来说有利无害。但是,我想,像双双这样如阳光下的鲜花一般的女孩,永远都难以明了,在痛苦和屈辱撕扯下的灵魂,有怎样的无奈和忧虑。
其实我知道,他喜欢我的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是,我还是决定赌一赌。以前读过的小说里有这样的句子:“上帝仍然是仁慈的,于惩罚当中仍示矜怜。”老天爷已夺去了我亲爱的父亲和和美的家庭,我已忍受寄人篱下的侮辱十数年。我与天下万千女子同为人类,相信上苍不会苦苦相逼我一人。
与我一起在赌的还有双双。作为我的姐妹,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爱我的人消融我心底的仇恨,让我幸福的活在人间。一个年轻的女孩,可以在最纯洁的时刻牵挂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生,没有刻骨的仇恨,也没有道德的枷锁,这才是我该有的生活。
我想,也许有一天,我再不用抱怨了。另一个年轻的生命,与我灵魂的对白可以填补我心灵的黑洞—恐惧和欲望的无底深渊。到那时,我就不再是赤着脚站在冰冷黑暗里长发随风飞扬地如鬼魅和野兽的女子。我是人,我要拥有健康正常的人生。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只可惜,意想不到的事还是会发生。
晚上,在宿舍楼下遇到了外教和两个邻班女生,其中一个叫做牛美的,我认识。那另外一个女生,名叫与芳。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我的同学帮我打听出来。
一会儿,走来一个住在旁边两个女生对门的女孩,我知道她是我的同乡,于是便世故地和她攀起了关系。她问我,认不认识她的班上那个跟我同一城市的男生。我不动声色的说出了他的名字。但没想到,我和同乡的谈话,却被与芳听在耳里。
我同乡先回宿舍了。告别了外教,我同邻班两个女生一起上楼,与芳问我,你也认识她们班长?我马上戒备起来,但脸上仍堆着笑。她又问了我:你们同一城市?你们同一高中?你们以前就认识?我开始怀疑这女生是否对他有特殊的感情。接着,她还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她和他的关系有多好。我皱起了眉,眼神开始带有逼迫力。因为我不能容忍任何女人在我面前炫耀。我警惕的问,你怎么会跟他那么熟。她得意地回答,刚才你那个老乡带我参加她班上的活动。这时,牛美拉住了与芳的胳膊,下次也带我去。与芳笑着点头,好。我沉默了,心想,这双簧是不是演给我看的啊。刚才的冲动似乎泄漏了我的心意。这时,与芳转过身来,拍着我的肩说,下次也带你去,保证你和她们班长很熟。这句话激怒了我,我脱口而出,我和他本来就很熟!
我和她们分开时,与芳又说了一句,他是平定人。我吃惊的揶揄她,哎哟,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平定是我家乡的一个县城,我和他来自同一城市,他是平定人即使与芳不告诉我,我也清楚得很。但与芳对他的感情,凭这句话,我已可以确定。
这是命运的嘲弄!我在和另一个女人为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唇枪舌剑,不知分寸地逞口舌之快。我真是下贱得可以。
黑暗中,我面目狰狞地冷笑。
整整一个上午,嘤都在我耳边唱一首梁静茹的《勇气》,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嘤和双双都说,在与芳改变他心灵的方向之前,我应该大胆的向他示好。可是我仍然平静而斩钉截铁地回答,对男人献殷勤的事我绝对不做。嘤说,我是一个固执地令人吐血的人。
也许,在爱情里谈自尊是一种愚蠢。但是,我也清楚地很,他不过是一个终将从我生命中掠过的人。已经有许多人从中掠过,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如此。在梦想实现之前,我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停留。成长的过程中,人的价值观不断发生变化。每受一次伤,纯真也就失去一分。而今,真情对我来说,已失去了高贵的意义。
那一天在篮球场上的兴奋已然淡去,只是期待还留在心中。整整六天,我都没再和他见面。第七天,星期六的早晨,我到教学区去看书。留在住宅区里,我只会心神不宁。可是,刚刚过了一个小时,双双兴冲冲地冲进教室,拉着我去看篮球。她说她在住宅区的篮球场看到他。
我羞涩地站得离球场很远,双双硬是把我扯到场边上去。他进球以后,双双还逼着我鼓掌。他看到了我,但没有和我打招呼。我也没有去问他要不要喝水。
其实,我的理智根本无法控制着一颗沦陷的心。在我眼里,全世界只剩下他的眼神,他的面容,他的奔跑。
我悄悄对双双说,我感觉他在回应我。双双点点头,如果他对你没有感觉,何必在比赛的时候还看你?!
我的心灵,开始不停地向他诉说,诉说我童年的阴影,少年的伤痛,以及对世俗的怨愤和现实的控诉。也许,这些对于一个出生正常家庭的男孩来说过于沉重,但是,我信任他。我问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个如阳光般的男孩而感觉这一生都不虚此行,就算有一天,我为一种自我毁灭的报复方式而牺牲了自己的贞洁,年华,甚至生命时,是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
我的生命,在这微凉的空气中,如花朵般绽放了。
站在一旁休息的加菲猫很好奇,这篮球场上的男生他都认识,但却不知道我心仪的是谁。双双问加菲猫能帮什么忙。加菲猫一脸严肃地说,你们让我帮什么忙我就帮什么忙。
我还是没有说出他的名字。这是对我所钟情的人的一种尊重。伤害一个人易如反掌,但我心疼他受一点点刺痛。
三天之后,加菲猫嘱咐小猫咪告诉我,星期六有一场篮球赛,到时候,我喜欢的那个男生一定在场。一阵喜悦立刻席卷了我,因为我和他并不常见面,我想念他。可是,我也在犹豫,我去的理由是什么?我是他的谁?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已经去过两次,第三次就等于用行动说出了“我喜欢你”。我也有自尊,所以我不能草率表白。
于是,我跟自己打个赌,赌他会走来对我说,“星期六我会打比赛,你来为我加油好不好。”那么以后,他若有比赛,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天气,我都会相随陪伴。但如果他没有来,我这颗吊了近半个月的心可以放回肚子里去了。我要放弃这段感情。经历了时间的冲击,感情也渐渐失去了控制。对着书本,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像,想见到他的欲望一点点磨损着我的意志。嘤抄来了他的课表,要我在他出没的地方制造偶遇。每天早上我都在兴奋和期待中开始这一天。更糟糕的是,我对所有的女孩都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尤其是那个叫与芳的女生,她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与他的关系有多好时的神情,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再这样下去,我的人生目标就很难实现。但效果甚微。
放弃,这绝对是一个保护自我的好办法。因为我也害怕,害怕对他的感情会从喜欢变成爱。到那时,我就再也逃不掉了。我的人生注定不能为男欢女爱而沉沦。
星期六我才知道,像我这种人,一定是逢赌必输。他什么也没对我说,什么也没对我做。所以,我起了个大早,带着课本到教学区上自习。但整整一上午,我都盯着教室的门发呆,多么希望双双再一次冲进来,拉着我去看他。
但双双没有来,我也没有中途离开。回去的时候,我有种虚脱的感觉,跟自己的意愿作对,实在是如战斗一样艰辛。
到了宿舍才被小猫咪告知,比赛因场地问题而延迟到下午。当时的心情,就连自己都难以描述。但我还是决定去。我对自己许过的诺言,已因他而不能兑现。自尊,渐渐离我而去。
下午两点钟,我和双双来到操场。南昌五月末的太阳,不失时机地向众生施展他的魅力,我和双双只是缓缓步行,也已汗水淋漓。
比赛还没有开始,他蹲在场外喝水。双双把我推到他面前打招呼。因为兴奋和紧张,我的双手冰凉,两腿发软。我实在不喜欢我这样的表现,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过于纯真便说明此时的防御能力很低,如果伤害突然出现,我该怎样抵抗?但在他面前,我的自制力完全失效。
我站在他旁边对他说“加油”,他露出腼腆的笑容。
炎热继续燃烧着我们。场上的观众很少,就连路人也行色匆匆,急切地逃脱烈日的烘烤。加菲猫头上浇了水,走来揶揄我们,真是精神可嘉。双双也笑,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但是,我却无心理会他们的对话,因为,远处走来一个背着网球拍的漂亮女孩,清爽的短发,贴身的短裤。他站在场边等着跟她打招呼。热情的笑容,自然的举止。一种从天而降的恐惧笼罩了我,我的身体冰冷而僵硬。心灵的黑洞,似乎被一种假象填满,但却又被真相抽空。投石入洞,隐隐听到空旷而寂寥的声音。
我冷冷地对双双说,我们走。双双把我扯回去,坚持要我看完最后一节,但她看到我眼里的泪光,还是顺从了我。
我站在角落里冷笑,我真是贱!本来今天就该断了对他的欲念,可厚着脸皮作贱了自己去看他。其实我可以旁观,别人的爱情,相聚离散,瞬间或永恒,都可以在散场的时候冷漠地微笑。可为什么我要参与其中,怎么到今天都学不会保护自己!
双双把我按在墙上,你以为仇恨就不会伤害你了吗?仇恨埋在心底,吞噬了多少你的希望和纯真?我们这个年龄的女孩谁没有一个玫瑰色的梦想,可你却要因为报复而自我毁灭。我和你情同姐妹,我不愿你的生命像花朵般失去光泽而渐渐枯萎。
我顺着墙壁蹲下来,双双,你以为我是在爱他吗?我一直都在问自己,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爱上他。他让我感到不安全,一种坐立难安的不安全感。我自己都不懂对他感情的实质是什么。双双,拜托你,不要再鼓励我。我实在难以坚持下去,让我离开吧。
双双凝视着我,她也蹲下来,抚摸着我的脸。好,如果你真要放弃,那就不要再对他有欲望。从现在起,他只是你一个普通的同乡而已。
我点点头,泪水滴下来。
但是,忘掉一个人,难如登天。数天过去,我不断地对自己说,他是我的同乡,出门在外等于是半个手足,我可以全心地祝福。即使我们相隔万里,他的幸福,我也能感同身受。
可是,我又多么希望,我的那句“加油”能让他感到温暖和力量,而我的委屈也能让他的心灵隐隐作痛。
加菲猫和小猫咪再一次告诉我篮球赛的消息。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去。我呆坐在主楼空荡荡的教室里,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问,没有我你会不会不习惯?而我也在想,当我在这样追问时,他又在做什么?他眼睛看到的,又是谁呢?
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繁茂的树木,农家女站在屋顶晒衣唱歌。我想知道,是不是这一辈子都会这样孤单?学长说过,感情在开始时只是一种冲动,到后来,就变成了依赖。而我现在,已感觉离不开他了。
总在人来人往时,他的脸浮现在脑海。压抑了一段时间,感觉反而更加强烈。我决定不躲了,如果只能在虚幻的梦境中微笑,我也认命了,就算幸福本不是我该奢望。
感情已如决堤的洪水,完全不受控制。我还是把事情全部告诉了加菲猫。因为在我们六个人当中,除了我,便只有加菲猫和他相识。加菲猫把我们带到了五楼的天台上,给我出谋划策。学长为给我加油而买来了啤酒,和我干了一杯又一杯。酒精的燃烧下,在我眼里,黄昏中的天台被蒙上了一层朦胧和绮丽的光晕,他略带笑意的眼睛不断闪现,幻觉的快感包围着我。我紧紧抓着双双和嘤的手,嘴里不停说,告诉我,美丽的心愿总会实现的,总会实现的。嘤又反复的唱着,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似乎,我的心灵不再瑟缩了。一个人和这世界抗争了这么久,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孤立无援。我想,即使受伤也不会太疼吧,毕竟我不是孤军奋战。
时间一天天过去,进入了六月,这一学期也即将结束。六月四日,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嘤问我这一天怎么过,我淡淡地回答,他不在身边,任何节日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下午回到住宅区,远远地,看到他从宿舍楼出来。他穿了白t恤白短裤,怀里抱着篮球。我眯起了眼睛,莫名地向自己质疑,怎么会对这种男生动情。我心灵的需要,缺失的情感,是父爱。如果一个男人,像父亲一样宠爱呵护我,也许我会为他奋不顾身。可是眼前这个男孩子,甚至没有说过一句关心我的话。只是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无所谓的问候一句,吃了饭没有。或是刚才去哪。这是不是我始终不能爱上他的原因?
他越走越近。我对他微笑。他说,刚刚回来?毫无意义的问句。可是,我仍停止不了对他的感情。也许,我眷恋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钟情他的这种感受。毕竟,一种美好的感情藏在心底,生命才有积极的意义。
忽然,我惊诧,怎会在这个时候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是否我在遭遇意外之前的预感?
我上楼把双双拉下来陪我到球场上去看他。双双告诉我,加菲猫特意在上课时坐在他旁边,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竟敏感地反问加菲猫是不是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我咬咬牙,自恋的家伙!
然后,双双透露给我一件事,他受女孩子欢迎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我没有惊讶,只是安静的站在篮球场外。心想,即是这样,我又为何要淌这浑水?但是,自己对他用情已深,如果能轻易放弃,那我又何必等到今天?
这时,小猫咪和加菲猫牵着手走来,和我们站在一起。加菲猫犹豫着告诉我一件事。今天早上一个同我一系的女生送给他两只粽子。然后便有一群男生围着他羡叹他的魅力。加菲猫问他那个送粽子的女生是谁,但他没有说。
与芳。我立刻想起了那个女生。可是加菲猫接着说,他对那两只粽子毫不在意的。我皱起了眉,他在不尊重别人的同时,也是不尊重他自己。而我矜持的原因,不过是虚无的清高而已。
嘤和学长也走来了。至此,这个故事的关键人物已全部集中在一个场景之上了。蓝天,微风,身旁两对甜蜜的情侣,还有操场上拍打篮球的声音…这是一个令人躁动的黄昏。我的心是鼓满了风的帆,期待令我无比的兴奋。但是,凝视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感觉他陌生而遥远。我问自己,他还是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热情坦诚,腼腆娇憨的男生,如今我看到的,是否只是暂时的假象?
抬起头来,淡蓝色的天空,绮丽的晚霞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停留天空。这条寻觅之路,终有尽头。结束时我会下车,但至少此刻是快乐的。
我和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心里的人到底是谁?我有预感,真相已呼之欲出。
球赛还没有结束,我们六人就先行离开了。晚上,坐在饭厅里,双双对加菲猫说,我是一个心底里藏着仇恨的人,她想借爱情帮我忘记仇恨。加菲猫一定是不太了解我,所以,他才会问,你准备用什么方法来报复你爸爸。但我,一触及这个问题,就凶恶的像一匹狼,眼神冷漠且尖锐。我狠狠地说,我要让他父债子偿。
加菲猫一张帅气的娃娃脸立刻是扭曲的笑容。我知道,我这一句话,令他震惊。但是,我并没有停止我的语言。报复一个已半截入土的老人对我来说没什么成就感,儿子才是我爸爸的致命弱点。我的生命和快乐,对父亲来说也许无足轻重,但他儿子的生命和快乐也不重要吗?父亲的这个老来子,夺去了本该属于我的幸福,我受过的委屈和侮辱,我都要让他试试看。
双双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平静。
我冷笑了一声,两声。但我知道,我可以随时流下泪来。
双双说过,人,从他出生开始,许多事情就注定了会发生。争取或逃避,都无济于事。
而我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是美丽的梦想最终都会变成痴心妄想。
傍晚时分,回到宿舍,我兴冲冲的告诉双双她外语成绩通过的消息。但双双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试探的问,你怎么了。
双双结结巴巴地开口,昨天除了邻班的与芳外,还有环化系一个叫菁菁的,嗯,嗯……送了粽子。
我表现得很平静,双臂抱怀,冷笑着,哼,那他就再没其他的仰慕者?
嗯,双双继续说着,在你们老家,好象还有一个。大概是他的高中同学。加上你,一共是----。双双伸出四个指头。
我咬咬牙,这个王八蛋,魅力还真不小。而我竟然下贱到和三个女人抢一个男人!
我抬起眼来,盯着双双,你应该还有其他的事要告诉我吧。
我…哎,你不要这个样子嘛,太有攻击性了。双双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放松。我放下手臂,舒出一口气,身体靠在墙壁上。
双双接着说,加菲猫问他昨天我们那么多人看他打篮球,他是不是感觉很好。他竟然…呵呵…你知道的,小猫咪和嘤身边都有男伴,只有我们两个是单身。他竟然问加菲猫准备介绍给他的女朋友是不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我,我昨天,呵呵,就穿了一件红衣服。加菲猫说不是我,他便一脸白痴地说,“那个是我老乡!我认识她!哪用得着你介绍。”加菲猫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喜欢他。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误会他了啊。
双双不忍心说出真相来伤害我,但不管我承不承认,事实就是事实。
我转身就走。
双双制止我。她把我用力地推在墙上,你要去哪里。
我挣扎着甩开双双,委屈地控诉着,为什么这么对待我,告诉我,到底我是做错了什么。双双使劲地抱住我。我的眼泪灼热地流下来。
我推开双双,粗鲁地扯掉衣服,赤luo着身体走到浴室去洗澡,冰冷的水流撒在我因激动和炎热而变得滚烫的身体上。昏黄的灯光,抽象的疼痛,喧嚣的夏日,和遥远的梦想。我顺着墙壁蹲下来,这时的我,已经心力交瘁。
但回忆是一个贼,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站在饭厅二楼的窗口,我沉默并喜悦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经过他的阳台,我强烈的发出电波,一心盼望他挂在上面的衣服被风吹到我的脚前;学长说要个把星期和他打一场篮球与他认识,个把星期帮我把他搞定。
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争取快乐,转眼间,却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温情与残忍,只不过隔了地下铁的一站。
我失声痛哭。
嘤在外面拍门。哎,你不要哭啊,你出来嘛。
我穿好衣服打开门。嘤抚摸我的脸,我要怎样才能安慰你。
我惨然地微笑,抱抱我。
我跪在地上,头枕在嘤的大腿上,嘤的手臂紧紧地拥着我。我的眼泪安静地流下来。刀划过肌肤尚且留下伤口,何况往事烙入心灵。我又怎能当作事情从未发生?
嘤和双双一直在沉默。后来,嘤说话了,是愤怒而阴沉的音调,我真想去报复!
这一晚,我睡在嘤的床上。黑暗中,我轻声说,我真得很喜欢他。嘤体恤地回我,我知道啊。
我抱着嘤的脖子,闭上了眼睛。我想,也许渐渐地,我会学会不再伤心。受伤对我来说已是太平常的事,再不值得恐惧。
不过是又一次失去。而已。
凌晨五点,我从梦中醒来。今天的这个早晨已和之前的千百个早晨不同,天地已变色了。
嘤还在酣睡,我带了课本到教室去。但盯着书看了一个小时,一个字都没有装进脑袋。我抱着书从教室出来,走到多媒体教学楼的大厅里,靠着光滑的墙壁坐下来。我用力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虽然这样的话对我来说并无实在意义。但我不想流泪,因为我绝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
我想起外婆为了维护她的儿媳而对妈妈破口大骂时,我冷笑着说,你再骂一句试试看?为你孙子积点口德吧!当心他会惨死在新西兰,新西兰和中国可是隔了太平洋呢!你想救他也是鞭长莫及!
我外婆的孙子,我的表哥,也就是我舅公舅母的独生子。现在在新西兰读大学。我的确希望他死在新西兰。此生再不踏上故土。从小到大,表哥没有任何一方面比得上我,却总能得到外婆的宠爱。而今又在外留学,我和表哥最大的差别,只不过是我没有一个好爸爸。
但这并不是我盼他英年早逝的原因。舅公舅母对我们寡母孤女的欺凌,令我刻骨铭心。我不似母亲有太多的妇人之仁,我清楚得很,于一双父母最残忍的对待,就是让他们失去孩子。所以,就算表哥在幼年时与我同一桌上吃饭,同一床上睡觉,同一班上上课,我都不愿心软地放弃报复他父母的想法。
一个人在一方面有多么强悍,那他就在另一方面有相同程度的柔软。我不明白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而这个世界,我到现在也看不太清楚。活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不开的理由,我是这样,众生也势必如此。
抬起头来,蔚蓝而宁静的天空。我思念我的母亲。妈妈教过我,就算下起了雨,也要勇敢前进。
闭上眼睛,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
我现在好想回家去。
我知道,从这一天起,生活会变得艰难,时间也因痛苦而流逝的缓慢。但每次在篮球场上他与我对视的眼神不断的在脑海中浮现。我的心底还有那一点点残存的希望,希望他最后选择的人是我。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在外游荡了一天的我回到宿舍。双双不动声色地告诉我,他已有女朋友,而且我还见过。
我转回身去,平静地盯着双双,我并不是怀疑她的话,而是在猜测其间发生了什么事。
你帮他订寒假回校的火车票,但没有订到。他拿回学生证时,他的女朋友站在他身边。双双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对于当时他身边的女孩,我并无深刻印象。那时尚未动情,他身边有谁,我并没在意。
是他把这些告诉加菲猫的?他是什么意思?在他确定我喜欢他之前他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拒绝我也应该尊重我啊,我是个没有自尊的贱货吗?
双双手足无措,他没有不尊重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你既然会喜欢他,那他就有他的可爱之处。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啊。
我眯起了眼睛,双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双双避开了我的盯视。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如果双双不愿说,我也绝不追问。在劫难逃的事不必预测,时光永远无法倒流,愤怒不能改变既定事实。我相信我的理智总能胜过情感,即使受万千侮辱,也不会做出任何落人话柄的事。
可惜,愤怒转变成委屈。我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其实,我根本没必要恼怒的,他完全有权利这样对待我。对他来说,我无人格可言。
小猫咪和双双不停地安慰我,他没有侮辱你,一点侮辱你的意思都没有。我不再闹了,只是蹲在墙角流泪。嘤却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
隔天中午,嘤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沉默地为我洗了脸,然后带我出去。嘤说,你记不记得几天前我问过你,如果他有女朋友怎么办,其实,当时,我并不是随便问问。
我惊异地望着嘤,你知道真相?
我不能相信,当全世界都知道他已心有所属的时候,我还愚蠢地站在夕阳下许愿:绝不让他背负我的仇恨,绝不让他因我而蒙羞。一切的真相,难道我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吗?
嘤平静地回答,其实我们都知道真相。加菲猫很早就打听到他有女朋友这件事,但始终未经他本人确定。我和学长都打过他手机,可总是关机。昨天双双找到了他。
我瞪大了眼睛,什么?
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模糊了。任何人任何事,原来我都无法控制。我是如此卑微而渺小。
我打电话回宿舍,双双,你给我出来,你敢背着我去找他,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双双反驳我,你的自尊真有那么重要?
双双的黑眸和红唇令我疼痛得坐立难安。她不会说谎,所以,我曾有的幻觉也被敲得粉碎。他在球场上从来没有刻意地看过我;每次我出现在篮球场,他都认为我是因为其他男生;他对与芳是单纯的兄长之谊,与菁菁也刚刚认识;我与他的女朋友早在我对他动情之前就有过一面之缘。双双还问他我和他有没有可能在一起,他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不可能。但是,我并不会因此而难过。这样的结局我也曾预测到。毕竟,我活在鲜血淋淋的现实里,而从不是童年时读过的童话里。
真相终于被拨云见日,一场美梦也在逼迫中清醒。从我第一次站在球场上看他打比赛到今天,已整整二十七天。为了这二十七天的期待和快乐,我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只是,双双告诉他我父母的事,他用一种惊异且怜悯的口吻要求双双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我他们碰面的事。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像狼一样的眼神冷漠的吐出一句,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同情我。这时的我,已是一头受伤流血的野兽,丧失了凶残的攻击性。
我转身大步离开。
风扬起,拂过头发和脸,温柔地抚摸我的身体。我不哭泣,也不追问。我只是走,没有方向和目的地。绝望的快感撕扯着我。耳边响起萧亚轩的歌,我对你你对我关怀都不配,谁知道你爱谁。我为你你为我流泪都不配,免得再有误会。想念你这样的话说来太暧昧,我猜你不会为我离开我赎罪,也别让我受罪,让我尝到真正永别的滋味。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卑微而歇斯底里的哀求。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爱的人都不在身边。我的渴望和温情,像花朵般绽放过又枯萎了。难道这是我的命运,抱怨和哀求都无济于事?
我停在校园的石亭里,花瓣和树叶随风旋转而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忍受这样的侮辱?我不也是一个平凡的血肉之躯吗?
爸,我该怎么办?可惜,我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爸爸早就离开了,在我纯真而脆弱的少女时代。我的爸爸,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男人,也是我用灵魂和鲜血痛恨的男人。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萧亚轩的歌又在耳边响彻,我做你你做我朋友都不配,我不是你的谁。我和你你和我握手都不配,连见面都不配。想念你这样的话说来太暧昧,早知你不会为告别我赎罪,只会让我受罪,让我尝到真正永别的滋味。
……。
我希望自此以后,再也不要和他碰面。
小猫咪说,他的系比我们晚三天考试,我可以一考完就马上回家,况且他还要留下来参加陆军学院的训练。这样就连同乡会在火车上碰面的尴尬也避免了。如果我想人间蒸发,那是很容易的。
但是,我明白,我们会很快见面的。毕竟,我们在同一教学楼上课,在同一住宅区居住。我设想过,再见时,我会用从容的微笑和得体的谈吐面对他。绝不借机拉近与他的距离,也绝不乞求的他的同情。
我的自尊,永远如钻石般坚硬。
星期六的上午,我和嘤到工程训练中心做计算机练习,准备参加一周后的计算机考试。我站在机房外看书,他走来跟我打招呼。他答应过双双,再见时会主动向我问候,他是说到做到了。只是,他的问候语仍是毫无意义的问句,我窘迫地用三个单音节字回答他。“嗯”。我根本不能表现出预期的好风度。
他坦荡的目光还是刺伤了我。我低下头继续看书。他走向回廊的一侧。待他走远,我重新抬起头,望着他远离的挺拔背影。他穿了一件黑色t恤,身前有一个白色的十字。我曾对他说过,这件衣服很好看。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那时,我一个人从篮球场经过,隔着近一百米,就看到他在场上奔跑,我停下脚步聆听,几乎能听到从他身侧呼啸而去的风。
我的心里,有那么多的柔情和温暖,想交给这个男人,可是,他拒绝了。
我再无心做练习,嘤便带着我离开了。
嘤为了哄我开心,给我买了一支绿豆冰,还不停对我说话,想分散我的注意力。班上的女生都在男生宿舍看电影,嘤也带我上去。
他没那个福气!嘤忿然焦急的神情令我愧疚,但疼痛象一块巨石,压得我难以喘息。这次相见,狠狠撕开了我正在愈合的伤口。
是我没福气。我用力挤出一个惨然的笑容。在嘤面前,我任性地蹲在阴暗的楼梯转角。牙齿紧紧咬着自己赤luo的手臂。嘤愤怒的跺脚,他好差劲啊,你是他同乡,他都不管你这个坎儿过不过得去吗?
我抬起头凝视嘤,然后冷笑。男人都是狠心的。这是我从爸爸身上学到的。在他一耳光打得我口鼻流血的时候,在他恶狠狠的咒骂我是到他家讨吃要饭的小杂种的时候,在他用汽车车门把我撞倒在地的时候。而今,这句话又在一个年轻的男孩身上得到印证。对这世界沉沉的失望令我欲哭无泪。
双双走来,看到我手臂上渗出血的的牙印,愤怒地拉起我就往楼下冲,下午他有一场篮球赛,我们去看他,我们现在就去等他。我挣扎着甩开双双的手,尖叫着,不要,我不去,我再也不去。
双双转回身开把我推在墙上,狠狠的甩给我一句话,没有结果的爱情越早结束越好。我冷笑,没有结果的爱情没有开始最好。如果能从头来过,我宁可选择死亡,也不会为他陷入情网。
嘤紧抓住我的肩,你的梦想和志向都到哪里去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倔强清高的你吗?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贱?
这时,男生宿舍的门在我们三人纠缠时被撞开了,一张张熟悉但距离遥远的脸带着吃惊的表情望向我们。为了不被同学看穿,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绽放了灿烂的笑容。在这笑容里,我隐约看见,绝望如同一只呼啸而起却在半空被撕裂了身体的白鸽,绝望也是黑暗的万丈深渊,而我,在坠落。
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心疼他。
班上的男生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渐渐学着将疼痛掩藏,一个人在黄昏的时候绕着操场缓缓步行,在清晨的草地上读书,试着向来往的行人微笑。我等待着将他遗忘的那一天。
但事情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平息。
这天中午,隔着门,我听到嘤和双双在激烈的争执。嘤愤怒的吼,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来说我们算什么?我猛地推开门,她们都沉默了下来。我的心剧烈的跳着,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不要欺骗我。
双双避开了我尖锐的眼神,冷着脸回答,我打电话给他,他正在吃饭,答应十分钟后回我。可是,他都没有打电话给我。大概是不会打来了。
一种被侮辱的愤怒吞噬了我,我抱起书包砸向双双,声嘶力竭的吼,谁叫你打电话给他!王八蛋!你和他都是王八蛋!我为什么这么下贱!我们为什么都这么下贱!
嘤一个耳光抽来,我倒在地板上。你有什么可痛苦的?别的女生至少在端午节送两个粽子,你却连一瓶水都没有买给他。自尊!自尊!你的自尊遭到报应了!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我狠狠地咬着下唇,眼泪崩溃。嘤也默默地流下泪来。双双走来,跪在地上拥抱我。我呜咽着,我的痛苦对他来说真那么无足轻重,以致于忘了如何尊重我?难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品?践踏一个平凡女子的人格?
双双抚摸我的头发,不要怪他,也许他只是…我咬着牙打断双双的话,不要给他找借口,伤害我的人我绝不为他找借口。他没这个资格。
我紧紧地抓住双双的肩,指尖陷进她的肌肤里,双双,不要原谅我。
双双,你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记得以前有人说过,我是个坚强的人。其实我知道,坚强只属于那些心中有爱的人,而我所能做到的,不过是死撑。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的日记本锁在嘤的抽屉里已有整整二十天。
封面上少女的微笑已蒙上薄薄的灰,像叶子的书签还是歪歪斜斜被夹在六月四日那页,一张从南昌到石家庄的火车票默默地躺在最后。
我坐在黑暗里,二十七天里的每一句梦话,让我心疼。
我平静而冷漠地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的话。
“二零零三年六月四日,农历端午节,是我做梦的最后一天。
上苍终会这样对我,撕剥真相于我面前,然后夺取我仅有的快乐,本以为,上天会对我有所补偿,直到今天才明白,它会一直惩罚我,一直亏欠我,甚至不顾我苦苦的哀求。
其实,他的一切都已和我无关。他取得好成绩,我不会表示祝贺;他什么时候回家,我也不必打听;他心上的那个人,还有另外两个向他示好的女孩子,我也无需在意。不属于我的东西,根本没有怜惜的必要。
他已远去,而我,早该绝望。”
一滴灼热的眼泪,滴在本子上。
我想妈妈了。那是一个我在痛苦中想到的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三天,再有三天,我就可以握着车票,坐车回家了。
这一次,没有他同行。也许以后,我们都不再同行。
临行的前一晚,我和双双约学长吃饭。学长要去上海,我们向他告别。爱人要离开了,我们可以体会嘤的感受。毕竟,我们都曾在爱情中受伤害。
吃完饭,学长和嘤走了。我同双双回宿舍去,我们在男生宿舍楼下遇到了他。
双双先跟他打招呼,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傻傻的笑,我等人。
我没有问他在等谁,因为不想让他误会我在干涉他的事。
但双双问了。双双是最能看透我的人,她知道我碍于自尊,不肯将想知道的事问出口,所以,她不动声色旁敲侧击地问了三次,但每一次,他都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地不肯说。
他是欲盖弥彰了,他这一遮掩,我已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太低估我敏捷的程度了。
双双问我,我们回去吧。
我微笑,爽快地应着,好。
我的微笑和爽快,是做给他看的。
这时,从女生楼里蹦蹦跳跳地跑出一个女孩。就是与芳。我猜得没错。
她跑到他面前,不好意思啦,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笑。我已经没有力气冷笑。
上楼的时候,我深深的吸气才能说清楚每一句话,我抱着胸,用这样坚硬的姿势来掩饰疼痛。绝望如同潮水,淹没我而令我无法呼吸。
我明天就要走了,为什么今天还不放过我。我冷漠的音调绽放在炎热的空气里。双双给了我拥抱,那是温暖的抚慰,就像她陪伴怯懦的我站在南昌五月末的太阳下的坚持,和找到陌生的他问个清楚的倔强。
隔天,我带着灿烂的笑容,同我的老乡们,到火车站去。
火车上,男孩子忙着把箱子搬到行李架上。坐在一起的学生互相问候着,你是哪个学校的,念哪一系。车厢里是纷乱的声音和回家的喜悦。
听说这火车会路过我们学校。我老乡无意说。我的心狠狠的抖了一下,不会吧。我强颜欢笑。
半年前的那个阳光明媚的冬天,也在这火车上,他坐在对面,微笑着问了一句:“几点吃的早起饭?”
火车开动了。一瞬间,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已难分辨,此时的心情,是遗憾,还是眷恋。我爱的人,总是会离开的。我清楚地知道。
我的眼泪默默地往下流。
火车跨过了长江,我终于归家,他却还留在学校。我和他的距离,已有万里之遥。
忍了一个月,终于能在妈妈怀里哭了。妈妈抱着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像我当时在嘤怀里流泪,嘤抱着我沉默一样。
后来,嘤打电话来,说在学校里看到他和与芳一起吃早饭,他们有说有笑。
嘤还说,学长说了,你应该留下来,看人家那女孩子多大方,多放得开。
我淡然一笑,不就是个男人嘛。
而那个男人,给我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我失去了原本的坚持,在绝望中逐渐沉沦。虽然我需要知己,盼望情侣,可以连环团聚,但在我付出感情之前,必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而他却比我想象的,要冷漠的多。所有的一切,已让我渐渐学会相信命运。安妮宝贝有这样的句子,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
的确,爱上他,这是我的劫难。
两个月后,假期即将结束。
一个晴朗的黄昏,我独自走上白玉桥。
我再回到学校,就会和他见面了。夏天要结束了,我对他的感情也该结束了。只可惜,他已离我很远很远,但我却爱他更深。原本迫使自己抽身而退,可最终还是泥足深陷。现在的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给他做小。我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有几个女朋友,只要在他身边多停留一秒,我愿意放弃自尊。而他,是否也能明了,我是多么眷恋,也是多么不愿离开。
风随水势而来。宽阔的河面,波光粼粼。灿烂的霞光,宁静的天空,温顺的我。忽然想起,每一个夏日清晨,挂在双双床头的风铃,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爱一个人,不容易;恨一个人,也不容易。情是这世上伤人至深的武功。一个人,最初曾是多么弱质纤纤,多么易感伤易动容。经过了情感的冲击,到最终,也有可能是完全麻木放纵那曾经多么深刻长久多么令人羡叹的爱情,或许结局也是一方被弃而令一方高飞远走……想到此,我不禁淡淡地微笑,带着嘲讽和无谓。
我已不再对着天空声声询问,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那原本棱角尖锐的个性,也变得驯服。
桥下的河水叮咚而去,夕阳为我们蒙上了灿烂的寥落。宁静的世界中,仿佛又听到双双当时的鼓励:听听自己心灵的声音…
我的伤口,经过了时间的抚慰,已不再疼痛。
接受了一切,我就不再抱怨和抗拒。
只可惜,在爱和疼痛的交熔下,我的心灵,已在等待中失去了热情。
今生此世,再无幸与他结一段尘缘,用力地交会,狠很地相爱……
两年前,那个长我十七岁的男人,给我的如父亲般的疼爱和温暖,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这种洪厚的爱叫我每天走在路上时,能感觉天是蓝的,风是柔和的,阳光是温暖的,所有的人都是能原谅的,而我,则是了无遗憾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而今,我想,我还是没有学会怎样去爱。
我想起了一首歌。
一切有你的感动 一切给我的冲动
一切曾太汹涌 一切已太朦胧
一切对你的矜持 一切给我的放肆
一切曾太奢侈 一切已不能解释
一切是多么纯洁 已不能还原
理解这一切 像是心底下过了一场雪
我们的距离 承认吧 只会是天和地
试过了一切 结局依然是抱歉
接受了一切 我就不再拒绝
爱情里也有黑夜无法穿越
明年此时,我又会经历怎样的爱恨和悲欢?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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