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苏云飞和艾小玉同居了。
因为爱,俩人终于走到了一起,然而却似走上了一条绝路。没有一分钱的经济来源,不说还要赡养艾小玉半瞎着眼的母亲和躺在床上的父亲,就算俩人和孩子的生活都没法想了。好在有朋友徐小凤的帮助,借给了八千元钱。俩人租了间十八平米的门面房,用布帘隔出六平米的卧室,余出十二平米开了个杂货铺,又装了部电话兼作电话亭。这样一来,总算有了个简易的家,生活也算有了着落。虽然艰苦,但在俩人充满爱意的营造下,小日子也开始变得有了滋味。
艾小玉烧了所有曾在舞厅里穿过的衣物。这个可怜的姑娘,她要忘记从前的一切;她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她不再描眉绛唇,并挽起一头美丽的长发。
当她以一身简朴的衣裳、一个成熟女性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惊呆了,双眼充满了陌生的目光。
“我这样子很丑,是吗?”她吓坏了。
他没有回答她,只顾用目光在她身上反复地搜寻着。她垂下了头,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心想,一定是自己的样子吓着了他,他该不是在寻找自己从前的影子?
“看来你所喜欢的只是我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喜欢我的人。”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轻。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傻呀你!你这样穿着更美了,美得让我忘记了一切呵!”
“还是喜欢人家的衣服……”她娇声地说,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她把头埋得很深,不让他看到。
“不信?”
“不信!”
“那就让我们来检验一下!”他边说边动手解她的衣扣。
“你干什么?”她推开他的手,却推不开他拥着她的身体。
“我要亲眼看看到底衣服和人哪个更漂亮!”
“那可不能只检验我一个人吧?”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在羞涩里。
“当然,还有我!”他边说边将她拥向卧室。
她拗不过他,便偷笑着说:“你可不要后悔,别怪我没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他已不顾了一切。
当撩开布帘时,让他一时间竟忘了的一个人出现在面前。毛毛,这个已有两岁多的小女孩,双眼正向他喷着愤怒的火。
“天呵,毛毛怎么还没睡?”他脱口而出。
他不知是被毛毛推开的、还是被吓开的?站在一旁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明白,这一刻已在孩子幼小的心里留下一个极不利的印象,今后该如何处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艾小玉却在一旁笑弯了腰:“谁让你不听我的提醒呢?”
“你没提醒我呀?”
看着他的傻样,她只是一个劲地笑。自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能么开心地笑。看她停不下,他也跟着一起笑。笑得毛毛莫名其妙地躲在了妈妈的身后。
笑够了,她抹着眼角说:“你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哦,是的,”他怔了怔神:“我今天找到工作了,在工人医院做勤杂工。”
“是吗?太好了!”
“不过是临时工,每月才三百元。”
“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什么呢?”
“那么……要不要庆祝一下?”
“当然,还不快去买点东西!”
他高兴地夺门而出,刚出门又想起了什么,回身犹豫地望着她。
“怎么啦?”她问。
“要不要叫上徐小凤?”
“这还用问?我这就打电话。”
他飞快地消失在晚风里,身后传来艾小玉咯咯的笑声。
十四
徐小凤赶到时,已是九点一刻了。
一切早已准备就绪,桌子是用两个包装箱拼合而成,上铺一块纯白塑料布。五个小菜很简单:芹菜、豆角、青椒里还都带了肉,一碟花生米和一盆菠菜鸡蛋汤。说实在的,这是一桌再简单不过甚至根本就算不上的酒宴了,但对于苏云飞和艾小玉目前境况来说已是相当难得了。若请的人不是他们的好朋友,这样的小菜是绝拿不出手的。
“不错、不错,想不到两位的小日子过得还真不错呢!”徐小凤诚心地称赞,因为他们的境况,她是再了解不过了。
“快别挖苦我们了,就当我们随便在一起吃顿饭吧。”艾小玉一面说一面拉她坐下,脸上显得很不好意思。
毛毛早已钻进徐小凤的怀里,“凤姨、凤姨”地很亲热,艾小玉拉也拉不开,只好打趣:“干脆送给你得了。”
“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要后悔?”
“我要凤姨,我不要叔叔。”毛毛插嘴,一面用警惕的眼光看着苏云飞。
“为什么呀?毛毛?”徐小凤逗她。
“他今天欺负妈妈!”
艾小玉已经在咯咯地笑了。苏云飞则脸红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哦?告诉凤姨,他怎么欺负妈妈啦?”徐小凤继续逗她,同时偷笑着看艾小玉。
毛毛说不出话来,却引得一房子的笑声。
“听凤姨给你说,他不是叔叔,是你爸爸……”
“不!我爸爸已经死了。”
童言无忌,徐小凤一时也不知该怎样来向她解释了。这件事是需要一个慢慢来磨合的过程的,毕竟两岁多的孩子已渐渐懂点事了。
“别只顾说话了,咱们开饭吧。”艾小玉一面岔开话题一面用复杂的目光瞟了苏云飞一眼,这一眼含着歉意、含着凄楚,含着无法说清的内心情感。
艾小玉建议喝点酒,徐小凤举双手赞成,并且说明一定要喝白酒。苏云飞有些犹豫,因他曾经发誓要诫酒的,但经不住面前这俩个特殊朋友的劝说,也只好下不为例。
饭菜虽然简单,三人却吃得很舒心。尤其在酒的作用下,仨人的脸上都已挂上红晕,真是天南地北无话不谈,谁让他们是好朋友呢?
开心的时刻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徐小凤坚持要带走毛毛,很显然是要留给俩人一个自由的空间。临走附在艾小玉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并暗暗地塞在她手上一盒安全套,弄得艾小玉是满脸绯红。
目送着徐小凤离去的背影,艾小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很久了,埋藏在心里的许多话,今日若不说出来,她的心会承受不了的。
“云飞,和我在一起你会后悔的。”
“你说什么呢?”
“我觉得你和小凤才是合适的一对。”
“你胡说什么呀!”
“我不是胡说,”艾小玉的神情变得很忧郁:“和我在一起会毁了你的,你知道我的病是没法治的,吃了那么多贵重的药也只是维持而已。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们能带上我的毛毛,孩子是健康的呵。”
“傻姑娘,瞧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呀!”他痛惜地扶住她的肩:“你要是知道我爱你有多深,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可你到底爱我什么呢?爱我的漂亮?爱我是个舞女?还爱我带着个别人的孩子?”她急了。
“你说对了,我爱你的一切!”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激动地说。
“你好傻呀,听我说,还是现实点吧,我终究是不能陪你一生的。”
“够了,我已经很知足了,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既已相爱,而且走到了一起;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只希望我们能够珍惜现在的时光,我说的对么?”
“云飞,”她只叫了一声,眼里便已充满泪花:“对不起……”
“小玉,不许你这样,我曾经发誓要让你告别眼泪的,你一定要坚强呵,不然我心里会很不好受的。”
“嗯!”她听话地答应,用手擦泪,却怎么也擦不尽。
他扶她进屋,并关了店门,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前面说毛毛是健康的?”
“是呵,怎么啦?”
“就是说孩子没染上艾滋病?”
“是的,怎么了?”她一脸的不解。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只顾沉思着摇头。
“什么不可能?我带她化验过了的,难道我一人得还不够吗?”他的表现让她不可理解。
苏云飞没有回答她,他在想着一个令人倒吸一口冷气的问题。虽然学医没毕业,但这点知识他还是懂得的,艾滋病应该是绝对遗传的;既然孩子没事,那么母亲很有可能便是被弄错了。想到这,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小玉,你听我说,明天咱们再去化验,知道吗?你很有可能是被弄错了,也就是说你可能没被感染艾滋病。”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恐惧地后撤着身子:“我不去!”
也难怪,曾经的一张化验单,可以说是毁了她的一切。如今他还要让她去化验,再一次地去面对恶梦,让她在毫无心里准备的情况下如何能够接受?
看她一幅惊恐万状的样子,他心碎了。也罢,暂且不提这事了,只有等以后慢慢说服她了。
他上前,无限柔情地再次拥住她:“咱不提这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样地爱你的,这一点请你放心。”
她颤抖的肩膀逐渐恢复了平静。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好了,我什么也不说了,重要的是现在,让我们忘记一切好吗?”
她点头。
“你没事吧?我是说你酒没喝多吧?”
她点头。
“那让我们再喝一杯?”
她点头。
他把剩下的酒三比一地倒开两杯。尽管他不再提这件事,但他心里已放不下了,他仿佛为她的事而看到了光明,他要为自己没有猜错而干一杯!
十五
苏云飞上班的第一天便遇上了一件事,这件事竟让他在无知中吃尽了苦头。
医院安排他帮助库房保管清理库存报废药品。在爬满蜘蛛网的一个角落里,他忽然发现了十盒度冷丁针剂。一个念头立刻出现在他的脑海:度冷丁是国家专例毒麻药品,在社会上却是可以当毒品使用的。曾听人说过一支度冷丁在黑市上可卖到四、五百元呢,那么这十盒是一百支,要是能卖出……他立刻被惊出一身冷汗,巨大的利益驱使他本能地将它们藏在了身上。
回到家后,他悄悄地把它们藏在了床下。这毕竟是毒品,也许事态会很严重,一旦有事决不能连累到别人,所以他没有告诉自己心爱的人。
星期天,他揣着两支在街上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买主。他根本就不懂得该怎样交易毒品?不进入“人物圈”以及不了解时间、地点、和规矩等,是做不成这样的生意的。象他这样的人,就算偶然碰上个买主,说不定人家还会把他当作便衣警察呢?一句话,他完全就不是做这事的料,而且他还单纯得令人叫蠢,只要看看这可怜的年轻人下午去了什么地方和他都做了些什么,就会明白。
下午四点,他竟走进了宏运药材公司的零售店,问人家卖不卖度冷丁?当营业员说没有时,他老兄竟问人家买不买?并拿出两支让人家看样品。还没有谈到价钱,他的衣角便被人轻轻地拽了一下,耳边听到一个男子很轻的声音:“快跟我出来一下!”
走出药店时,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瘦小的男子一把拉住他的手:“老兄,你傻呀!竟敢来这种地方卖那玩意?”一面说一面拉着他急匆匆地离开了药店。
他被小胡子拉着左拐右拐之后便进了一家小饭店。小胡子要了几个小菜和两瓶啤酒,莫名其妙地请他吃饭。
“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他不解地问。
“交个朋友么,”见他面带警惕,于是压低声音:“我就直说了吧,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你给多少钱?”
“咱先不谈钱,先吃饭。”小胡子很热情地为他倒上满满一杯啤酒。
半小时后,俩人开始讨价还价。他不是小胡子的对手,最后以每支一百元成交。
苏云飞心里不是没有打算,若不是今天偶然遇见小胡子,怕是价钱再高,卖不出去也是一分钱没有。一百元一支,一百支就是一万,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吓人的巨额了,这样他就可以绰绰有余地还了徐小凤的借款,以后就可以和他心爱的人轻松地生活了。他可不是个贪心的人,何况这不义之财也是他随手捡来的。
当小胡子问他剩余的在哪里、他说藏在家里时,小胡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真蠢!是我浪费了时间呵!”
“怎么了?”苏云飞莫明其妙。
“但愿我们还来得急!赶快去你家!”
“为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警察已在你家了。”
“你是说……”
“你真呆得可爱呀,知道吗?在药店你已经惹祸了!”
“可他们不知道我家呀?”
“看看这里吧……”小胡子用手指指他胸前“工人医院”的字样:“出门也不换件衣服!你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
小胡子的聪明机智使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俩人飞快地向丽园小区跑去。
果不出小胡子所料,远远地就看见一辆警车停在了家门口,四五个穿制服的人正在搜家。医院院长与站在门口的艾小玉谈着什么……
苏云飞起身就要冲过去,却被小胡子一把拉住:“你要干什么?找死呵?要知道五十克白粉就要被打头的!”小胡子用手势在他头上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先躲起来再说。”
小胡子拉起他就走,他回头望着立在风中的艾小玉,心都要碎了……
十六
傍晚,苏云飞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当得知警察收走了那十盒度冷丁时,他开始害怕了,特别是小胡子的那句“五十克白粉就要被打头”的话,炸弹般地在他脑子里开了花。
“云飞……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艾小玉在电话里埋怨他。
“对不起!小玉,这次我完了……”他的声音有点颤抖,额头上渗出汗来。
“云飞,你听我说,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他们说那是八七年的报废药品,你只是偷了出来,并没有形成社会危害,只要回来说说清楚,就会没事的。”
“不!这一定是他们设的圈套,他们只是想让你骗我回去好抓我,你想想那可是毒品呵!说不定家里的电话已被他们窃听着呢?”他已完全成了惊弓之鸟。
“那……?”她也变得六神无主了。
“我只有离开这个城市了……”
“你要去哪里呀?”她急了。
“不知道。”
“可你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呵?你在哪?我给你送点钱去!”她真急了。
“千万别!我会想办法的,等我有了合适的地方,一定来接你,记住一定要保重身体,照顾好孩子,等我的消息!”他不等她回话便挂了,因他的眼里已含着了湿汩汩的东西。
打完家里电话后,他又换了一个电话亭,给徐小凤打了个电话。因他心里有一件重要的事放不下,那就是关于艾小玉病情的疑问。他向徐小凤说明了自己的猜测,并要徐小凤无论如何想办法再带艾小玉去复查一次。徐小凤惊喜中带着肯定地答应了他。
苏云飞做这一切的时候,小胡子一直陪在他身边。当确知已无毒品存在时,心知也不能再陪他了。但望着眼前这位连电话费都付不出的小伙子,犹豫了片刻之后便塞给他两百元钱。
苏云飞推辞。
“收下吧小兄弟,虽无生意,也算我们有缘,说不定哪天我们还会见面呢。”小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等等!”他追上小胡子把两支度冷丁递在他手上:“这个给你。”
小胡子掂了掂两支度冷丁,想了想,又拍在了他手中。
“算了,小兄弟,我看你是个不错的人,实话跟你说吧,我虽然需要这东西,但我不用它;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两百元利的问题。我有种预感,也许你媳妇说得对,只要你不卖,也许真的会没事的。收着吧,但愿真能成为你的护身符。”
“大哥!留个姓名吧?”
“不必了,”小胡子笑笑:“好人中有坏人;坏人中也有好人,就算我是其中的一个吧。”
摆摆手,小胡子告辞了。
苏云飞立在路灯下,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十七
思念、牵挂,艾小玉开始度日如年。一连两个星期都没等到苏云飞的电话,她有些魂不守舍了,经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还常常为顾客拿错东西。更让她闹心的是警方再也没来找过她,越是这样就越让她坐不住。终于有一天她约徐小凤去了趟公安局,公安人员向她们解释得很明确:苏云飞的行为只能勉强地列为偷窃,因所窃之物为报废物品,只不过有些特殊,好在他没有卖出手,并未构成犯罪。因为有人报案,公安局方面必需要他回来把事情说清楚,同时备个案,一般来说没什么大事的。但如果他逃而不见,那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这样的解释使俩人如释重负,同时也害得艾小玉一再向公安人员保证,并求得宽限时日。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地和苏云飞取得联系,可偏偏这个怨家连个电话也不打回家!
这期间,徐小凤始终没有忘记苏云飞所托,有两次小心地劝她再去复查一下病情,但都遭到了拒绝,她苍白的脸、恐惧的眼使徐小凤心碎,这可怜的好姐妹!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艾小玉的生活随着一个人的出现几乎又将走向绝望。
一天下午,看看没了客人,艾小玉打算早点关了店门回家看看父母。几乎是关门的同时,挤进一戴墨镜的男人。
“你要买什么?”艾小玉问他。
这人并不回答,而是慢慢地取下墨镜。艾小玉大吃一惊,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立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已过两年多,曾经的那张英俊的小白脸如今也已变得又黑又瘦,而且双眼深陷、皱纹密布;但这张脸、这个人就是化成灰烬,她也永远认得。这个人正是曾毁了她一切的那个魔鬼呵!他居然还没死?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啦?”
“你来干什么?”她又是气恨又是恐惧。
“不干什么,来看看我的旧情人不可以吗?哦!应该还有个孩子才对,孩子在哪?我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整个一诬赖。边说边往里走,要去看午睡末醒的毛毛。
“你给我滚!”艾小玉愤怒地拦住他。
“滚可以,我现在手头有点紧,你让我去睡马路吗?”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利剑般的目光恨不能刺穿他的胸膛。
“别这样看着我哦?不多,就一万。”
“没有!”她将头扭向一边。
“没有?你骗谁呀?这两年你小姐是怎么当的呵?”
“滚!”她声嘶力竭地吼着,拼尽全力把他推出门外,关了门,用背顶住。
她无言的泪水中充满了恨怒与绝望……
十八
乱了,一切全都乱了。苦恼、无望、痛苦、辛酸在她心中织成一团乱麻。一边苏云飞的事还不算完;这边竟又出现这么一个恶棍!他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她太了解这个人了。眼前诸多的烦心事几乎把她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夜深了,她无法入眠,胡思乱想地回忆着自己坎坷的一生,觉着自己的命怎么就这般苦呵!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她想到了死,然而有两样东西打消了她这样的念头:那就是毛毛的天真和苏云飞对她的爱,特别是后者,她觉着自己对不起他。让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爱着自己?说心里话,她也是很爱他的,相比之下甚至要超过他对她的爱,可这是有理由的。
想到这,她心里不由充满了无限的思念和牵挂,他在哪儿呀?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连个电话也不打回家?难道他不要我了?不会的,绝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从他的眼睛里她断定自己没有看错人。
电话铃突然响了,她一阵惊喜,一定是他!该死的云飞,不想死你,你是不会来电话呀!
她匆忙地拿起电话:“云飞,是你吗?”
对方的声音使她从头凉到脚:“怎么?又有新男朋友了?听清了再叫吗?要知道我们的事还不算完……”
这个恶魔!她狠狠地挂了电话,头都要炸了。
电话铃开始不断地响,她挂了几次之后又觉得这事不能不做个了断,于是拿起听筒:“你到底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是那句话,我就要一万块钱。”
“我没那么多。”她语气平静了下来,心想如果真给他点钱能把眼前令她烦心透顶的事给了解了,也就算了。
“你有多少?”
“最多给你一千。”
“一千?你哄三岁小孩那?”
“去死吧!”她把听筒摔在了话机上。
气喘了好一会,她突然“啊——”发疯般地一声尖叫,惊醒了熟睡中的孩子。
十九
更糟糕的事在第二天中午发生了,因走神而遭一顾客奚落之后又不见了门口玩耍的毛毛。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找遍方圆一公里的每个角落都没结果,她傻眼了,回到家正要报警,却收到了一个电话,不是那恶魔又是谁?
“你真狠心!连自己的女儿都要绑架?”
“我的女儿?哈哈,谁知道她是谁的孩子呀?”
“无耻!”
“我是无耻,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钱。”
“你把毛毛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我保证她现在好好的,但如果到明天晚上你还没有把钱准备好的话,那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别乱来!我想办法……”
“不是想办法,是一定!懂吗?我再强调一点,现在不是一万了,是两万!明白了吗?两万!”
艾小玉气急交加,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医院里。徐小凤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快!赶紧报警,毛毛被绑架了!”她急急地对徐小凤说。
“不要急,有啥事你慢慢说?”徐小凤安慰她。
当她把这两天所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徐小凤后,徐小凤倒是很平静:“我当多大点事呢?这事还用报警?交给我好了,这流氓,我正想教训他呢!”
“你……?”她不相信徐小凤会这么轻松。
“你别管了,咱们现在就回去,只管等他电话好了。”
“你真有办法?”
“你还不相信我吗?”徐小凤笑着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临走,徐小凤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你等等,我去跟医生说一声。”徐小凤说着便去找医生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徐小凤领着一位医生和一名护士来了。
“小玉,医生说要给你化验一下。”徐小凤轻描淡写地说。
“不用,我没事、真的没事,不用了吧?”她推辞。
“哎?”医生却很认真:“怎么能不用呢?晕倒虽说只是一种症状,但其原因可是很多的,我们得为每一位病人负责呵!”
她拗不过,只好听话地让护士抽了血。
“要多久?”
“很快。”医生回答她。
徐小凤随着医生护士去了。几分钟后她便回来了。
“化验正常,医生说你是过度劳累,”徐小凤面带笑容地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我都说我没事的,你们就是不信?害我抽了那么多的血。”
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徐小凤都做了些什么的?
二十
徐小凤一直陪着艾小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等来了她们要等的电话。
“你就说钱已准备好了,问他什么时间、在哪里见面?”徐小凤小声嘱咐她。
“钱我准备好了,在哪给你?”
“这就对了,你听着,晚上十点整你在旧北大桥上等我,听着!你要是报警了,那孩子可就要下江喂大鱼了。”
“我没报警……”没等她说完,另一边便把电话挂了。
“这小子可真够贼的,那废弃的北大桥四周近两公里都是开阔地,想藏人都藏不住呵。”徐小凤思索着说。
“那?你真的有办法吗?”艾小玉疑虑地望着她。
“放心吧,你只管在家等着你的毛毛吧。”
“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很危险的,他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
“你去还不够给我添乱呢,再说我可没说是我一个人?”见她很担心的样子,徐小凤笑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顺利的话,一个小时就能把毛毛带到你身边。”
“你不告诉我是什么办法,我能不担心吗?”
“好啦,我一句话也向你解释不清。再说了,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总之我保证,行吗?不和你多说了,我得去准备钱了。”
“准备钱?两万块?你不能给他!”
“谁说我要给他钱了?”
“那你说要准备钱?”
“傻姑娘,他要看不到钱,还不杀了你的毛毛?我既要毛毛平安地回来;又要他把钱一分不少地退回来!你就听好吧。”
徐小凤走了,艾小玉如坐针毡,整个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她承认徐小凤聪明机智,能说会道,但还是放心不下,她要面对的毕竟是一个善恶不分的男人呵!不行,她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而且这件事又完全是为了自己。主意已定,又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二十一
晚十点钟,徐小凤准时来到旧北大桥上。这是一座废弃的危险桥梁,全长四百多米,桥下是滚滚的孔雀河水。自新大桥建成后,这座桥便不再通车,甚至连行人也很少过往。
月儿因善良的姑娘而美丽;月色因丑恶的灵魂而恐怖。
徐小凤信步走向桥的中央,完全一副胸有成竹的态度。
“嘿嘿……”一声狰狞的冷笑,还是把她吓了一跳。一侧桥栏后闪出一黑影,手中拽着一根绳子。狡猾的坏蛋为防报警,竟把孩子用绳子捆着吊在了桥栏外。
“怎么是你?艾小玉呢?”
“你别管是谁,钱在这里,”徐小凤摆了摆手中的钱袋:“先把毛毛拉上来!”
“少废话,把钱扔过来!”
“你听着,最后给你个机会……”
“放屁!到底谁给谁机会?把钱扔过来!”
无奈,徐小凤把钱袋扔给了他。他用一只手打开,果见有两沓厚厚的百元面钞。
“向后退!”他一面吼,一面正准备拉出孩子。
突然,一辆夏利冲上桥,两柱车灯把桥面照得雪亮。艾小玉果然来添了乱子。
“臭三八!敢耍我?”他松了绳子,拿起钱袋夺路而逃。
“毛____毛____!”艾小玉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不顾一切地扑向七八米高的桥下。母爱已使她忘记了一切!她根本就不会游泳。
“小玉!你疯啦?”徐小凤没有犹豫,连忙向岸边奔去。
到了岸边,却见艾小玉抱着孩子,远远地从齐腰深的水中缓缓地走来。谢天谢地,不是洪水期,太宽的河,水却并不深。
“孩子没事吧?”徐小凤把她们拉上岸,撕去孩子嘴上的胶带,毛毛才哭出声来。
“死小玉,谁让你来的呵?”徐小凤一边埋怨她一边帮她脱去湿上衣,脱下自己一件外套为她穿上,并把毛毛紧紧地搂在怀里。
“赶紧去车里。”徐小凤扶着她站起身。
八月的夜晚已经很凉了。
另一边,那恶棍已被一对刺眼的车灯逼回了桥上。这边也有一辆车逼了上去。这一切都是徐小凤按排好了的。
桥上传来鬼哭狼嚎般的求饶声,越来越弱……
十几分钟过后,四五个青年人来到她们面前。为首的一位将钱袋递给徐小凤:“阿凤,搞定!看看有没有少?”
“说什么呢?我还不相信你们吗?”徐小凤说着,拿出一沓钱要感谢他们。
“小看我们那?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朋友嘛。”他们坚决不收。
“那就谢谢你们了!”
“还等啥呢?我们送你们回家!”
这群人还真讲义气,两辆车一前一后地护送着她们的车直奔市区。
二十二
第二天,徐小凤独自去医院取艾小玉的化验报告单。这一切都是她细心按排好了的,为了不使艾小玉再承受第二次打击,她有着自己的打算,如果化验结果仍为阳性,她就悄悄撕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然而当她接过医生手中的化验单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hiv阴性。真的么?再次从医生口中得到证实后,她欣喜若狂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立刻告诉艾小玉!
当她急匆匆跑过候诊厅时,一侧的电视屏前围了一大群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则新闻:
“今晨,在旧北大桥上发现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尸体……据警方堪查,此人身上有多处外伤痕迹,系暴力欧殴打致死……法医鉴定结果:该男子艾滋病病情已达晚期,血液中检出大量海洛因……因其身份不明,尚无人领尸……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之中,望广大市民提供有价值线索,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
徐小凤的头一下子大了,怎么就被打死了呢?她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这下完了!她在天昏地暗中打了的去找艾小玉。
当她把化验单交到艾小玉手中时,艾小玉____这个饱受煎熬的姑娘失声痛哭起来……是呵,两年多来有谁知道她所承受的压力呵?身心的折磨几乎要葬送了她的一生!
看着这样的情景,徐小凤把到了嘴边的坏消息咽了回去。她并没有劝她,就让她哭个够吧,这一次就让她用泪水彻底洗净曾经的委屈,因为美好的明天正等着她呵!
然而自己的明天呢?徐小凤开始静心考虑,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逃跑;要么自首。
这件事还是让自己来处理吧。
二十三
秋天的阳光虽没有春天的明媚、夏天的热烈,但也足以暖遍人的身心。象小鸟儿找回了快乐,笑容在艾小玉的脸上开了花,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活力。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姑娘,生命的玩笑开得太大了,然而也使她更加懂得了生活。
苏云飞的话在她耳边响起,难道两年前的化验真的搞错了?那么要不要为自己所受到的伤害讨个说法?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真是这两年的治疗起了作用呢?管它呢!既然现在没事了,比什么都强呵。
晚上,她又失眠了。她开始睁着眼睛做梦,不过所做的梦都是美好的,将来的一切呵,都充满了希望!
凌晨四点,似睡非睡的她被一阵轻微而急促的敲门声所惊起。
“谁?”她来到门后,警惕地问。
“是我,小玉快开门呀!”
是云飞!她惊喜地打开门,热烈地投入他的怀抱。这个该死的怨家!她千句万句的话儿积在心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随手拉开了灯,他连忙又关上,是怕被人发现。她又拉开了,并将他推向一边。
“死鬼,你怕什么吗?半个月了连个电话也不打回来……”她的埋怨立刻终止了,因为她看到了一张几乎让她不认识的面孔。
他极度消瘦了,面色黑而憔悴,还长出了胡子。她心碎了,他的变化已使她看出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
她心疼地用手抚摸着他的脸:“让你吃苦了……”
“不苦,我遇上了一个好心的老板,”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沓钱来:“他让我和他去广东倒了两车水果,赚了两千块呢!”
“谁要你赚的钱?”她扑进她怀里,用小拳头打着他的胸脯:“你也不吃好点!”
“我没事呀?你看我比以前更健壮了不是?”他拉她坐下:“好了,现在说说你的情况?”
是的,她要告诉他的事情可太多太多,最先也最想说的一件事就是那张化验单了……
二十四
第二天一早,她便领着他去了公安局。由于他并没有卖掉那两支度冷丁,事情也就真的象公安方面所说,并不是想像的那样严重。警方只是对他进行了一番教育,并把他详细的经过录成一份口供,签了字,按了手印,事情也就这么算完了。
苏云飞长长地舒了口气:早知是这样,还跑什么呢?唉!他又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想拿也拿不走。这件事情不仅使自己丢了工作,还差点害得坐牢,想想都后怕!
俩人从公安局出来时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路过江南美食城,飘来缕缕烹饪的浓香不由得使俩人对望了一眼,还犹豫什么呢?中午好好地庆祝一下!奢侈就一回。
艾小玉寻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徐小凤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竟是公安局局长?
“她涉嫌杀人,已来投案自首,目前已隔离候审……”
天呀!那晚竟出了人命?艾小玉扔下话筒,拉了苏云飞就跑。
犯人接待室里,俩人约等了七八分钟,徐小凤出现了,一副铮亮的手铐锁住了她的双手。
“是你们呀!”徐小凤显得很高兴,嘴角现出浅浅的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你就独自来自首?”艾小玉手握着铁栏,目光着急地望着她。
“你放心,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来的,没什么的,最多坐几年牢。”徐小凤显得很轻松。
“不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不能让你坐牢,要坐牢也因该是我!”艾小玉显得有点不冷静。
“小玉,你冷静点!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一手策划的,与你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
“你听我说,我们是不是好姐妹?”
“嗯!”
“这不就行了?谁坐牢还不是一样的,何况我只是一个人,而你要做的事还很多呵?”
“可你让我良心怎么安呀?”泪水已在艾小玉的眼眶中打转了。
“看你都胡想些什么呀?快别这么想了。”徐小凤一面安慰她一面转了话题:“对了,云飞的事解决好了吗?”
“没事了。”他答。
“这就好,云飞,我没看错你,以后可要好好地照顾我们的小玉哦?她是不是很难侍候呀?”
对于徐小凤半认真半玩笑的话,苏云飞和艾小玉根本就开心不起来。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这般心思?也真是难为她了,她只是不想见这沉重的情景而已。
接见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已经有人在催了。
“什么时间开庭?”艾小玉问。
“不知道,大概最快也得两星期吧。”
“小凤,你等着,就算砸锅卖铁、沿街乞讨,我们也要为你请最好的律师!”艾小玉用手抹着眼泪。
徐小凤被带走了。
艾小玉扑进了苏云飞的怀抱。
他用紧紧地拥抱来安慰和鼓励眼前这位依然没有告别眼泪的心爱姑娘……
2004年12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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