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晨,深幽清静的小院里,频频透出清晰姣美的“咯咯”之声。
朱墙内,几个小姑娘正在竞相追逐,嘻笑游戏。院落一角,有一棵桃树,树上红花浪漫,桃开朵朵。桃下放着一张檀木椅子,椅子上正躺着一个妙年女子,衣衫洁白轻盈。她平静地仰着头,发零乱,慵睡着,小眉如黛。
“嘻嘻,看你如何追我来着?”院落里的几个女子兀自喜笑颜开,玩个不停。
一个女子大概玩的倦了,她用纤手遮着脸,不自禁打了个哈欠,向着椅子上慵懒昏睡的女子走来。
“小姐,还贪睡,快起来啦,姐妹们正玩得开心呢。”这个女子长得清爽,笑得甜美,别人都叫她燕儿。
闭眸的女子也许并没有睡实,她听见了这声音,缓缓开眼,眼中神色淡淡,亮如碧水。
“叫我做什么,正想着事儿呢!”她叫狄莺莺,正是狄府内的千金小姐。
“莫不是想着秦虎将军了吧!人家大将军可是好些天没有来了哦,可把小姐想煞了。”燕儿笑着道。
狄莺莺脸色婷美,看起来却心事重重,显得郁郁不乐。
“你们去玩吧,我还要睡会儿,别打扰我。”
燕儿哂笑着去了,还和那班姐妹们搅拌在一起。
春天的风柔和,泰然,宽厚,吹在桃树上,一大片盛开早些的桃瓣,都纷纷落下,院里清凉的青石板上,落红成阵,狄莺莺的脸上,发髻上,婀娜的身上,都打上了一叠散乱的粉色。
“吱——”,一声微小但清晰的木枢转动声传入院里,显然是有人推开门了。
“小姐,来啦!是秦将军无疑了。”燕儿怕人听见似的小声说道。
狄莺莺将眸子迷成一条缝,传入狄莺莺眸子里的阳光是模糊的,她瞧见一个小小的影子推门而入,与意中人相比,显是迵异不同,她不由的好生失落,看来又不是他。
狄莺莺将眼眸子缓缓打开,心中平添了些失意惆怅。
推门而来的是个小卒,许是来得经常,所以不用敲门。
“请问狄公子在府内吗?秦将军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今晚好不容易有闲,望与狄公子贵府内小聚一晚,在此特命小的来续个约。”
燕儿反应最是灵敏,她抛个眼神到狄狄那处儿,道:“你去问问小姐吧,小姐巴不得秦将军来呢!”
狄莺莺若漫不经心地说:“我哥在家呢,这些天父亲怀病卧床,他有的是时间。”
二,
三春的晚,风很柔,凉爽恬静的夜空上,月如钩。夜还不迟,但四围都显得单薄寂寥。
狄莺莺依旧斜倚在那张檀木椅子上,望着深邃的星和月,一边站着的是燕儿。
“小姐,你说秦将军会不会来?莫不是又有什么公务繁身了吧!”
“我与秦军素不相识,只怕是我自作多情,徒生烦恼罢,即便他来了,我又能如何?”狄莺莺有些感伤。燕儿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伴儿,没有了旁人,狄莺莺此刻毫无讳忌。
,秦将军是狄莺莺的哥哥狄青玉的挚友,在政治上志同道合。他们虽相识只一个月有余,但交往甚紧。不过狄老爷子位居朝相,身为文官,由于种种原故,羞与哙伍,因而秦将军来狄府,经常是从后院。
狄莺莺打小在这院里长大,与姐妹丫鬟们作诗涂画都在这个地方。如今狄莺莺已是十八妙年了,情窦初开,正值少女怀春之际,见到一个英俊的将军在自己院中来回,日久生情,实乃常理。
“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哦,我看那秦将军每夜来去,都要向这张椅子深深的望上一眼,若不是他钟情上了你,那有这样的?”燕儿又说,“况且小姐天香国色,人见人爱,若他不看上了你,他还是男人吗?”说着笑了。
狄莺莺听了,两腮通红,啐了一口,“那有你这样说的,尽晓得拍马屁。”
正当她们闲聊之际,门上传来“嗵嗵”之声。燕儿快步而去,狄莺莺心中一阵心跳。
人入内了,虎背熊腰,眉宇斩昂,不是日思夜想的秦将军又是哪个?
秦将军果然一进门,不假思索的扭头向狄莺莺处看来,只见朦胧月色中,那株桃树下,赫然一个苗条的身影斜倚在椅上。
秦将军突地对着燕儿的耳朵,细语道:“燕儿,希望狄小姐在这里等候,我有些话和她讲。”秦将军不愧是将军,就是耳语也声响如雷, 这话早被狄莺莺听得一清二楚。狄莺莺听后的一刹那间,脸上一阵红潮,连呼吸声都紧促不安。
燕儿笑道:“这个自然,我肯定是要和小姐她说的,你只管去吧!”
一个月来,莺莺和秦将军虽互不通话,彼此却有了心有灵犀的默契。
秦将军大步而去,穿过月门,敲门,进入一个烛灯还亮的湘房。
燕儿不等狄莺莺言语,小心冀冀的靠近那个湘房,趋头倾听。
狄莺莺忐忑不安,脑中思想绵绵。倏地一阵风吹来,几瓣夜里的香桃片儿打落下来,她拾起一片瓣,放近鼻下吸了一口,心中竟尔莫名地感伤起来:
“纵然我与秦虎倾心相爱,却又怎地?我们有相爱的权力,却没有结合的权力,就算我们能得到彼此的心,却得不到彼此的人。婚烟是权力与野心的牺牲品,爱情却只是一场空中阁楼的盛景,终究是脚下虚无,华胥一梦罢了。”
“滚滚红尘中,有多少可以回眸的真情美眷能让人黯然伤神的?真有红叶题诗的烟缘巧合么?真有绿珠坠楼的凄惨悱恻吗?曾经连枝共冢的焦仲卿与刘氏,在金钱和权势的淫威下,还不是鸳鸯背翼?”
狄莺莺大概是想得累了,又憧憬着与秦将军见面时的种种情景,心中仍旧嗵嗵的跳。
夜过了很久,她浴着月华,又闭上了眼。
燕儿听了好一阵,双脚也站得发颤,她凝气屏息,听得入神,有几次像是听到了好处,都欣喜而笑。倏地,她一个转身,往院落里跑了过来。
“小姐,小姐,我听到好几次秦将军都提到你啦!她好喜欢你哩!
“秦将军说他刚瞧见你时,便喜欢你了,这个把月来,他日日思恋你,都想找个机会和你讲讲话,就是不敢,当心你也和你爹也一样,厌恶他。不过我又听到了狄公子说到那个宋相为了,敢情是秦将军提及你时,公子又想到了那场婚姻。”
狄莺莺听后,不禁黯然,幽幽叹了口气,“身在王候将相家,又有什么好的,你权力再大,金银再多,又能改变自己的宿命么?”
三,
当今国家动荡,贼子作乱。外夷见中国社稷散漫,内斗不止,于是在这几日内发动人马,入兵边境。朝相宋之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着国家军机大事,权势当真大的惊人,连皇帝亦得忌惮三分。之所以说国家动荡,是因为“宋党”犯上作乱。
宋之文之子宋相为从小见狄莺莺美若天仙,如今见她出落得更是纤尘不染,不禁被迷得晕头转向,所以他发誓要得到狄莺莺,以斩断这相思的苦恼。
一年前,宋家以金帛玉璧,声势浩大的场面来狄府提亲,而狄家的权力远不如宋家之大,为了狄家免遭无妄之灾,狄老爷迫不得已答应了这场婚姻,而在狄莺莺,知道宋相为眠花宿柳,荒淫无度,听了这事,自然肝肠寸断,痛苦万分。然而为了顾全大局,也好不得已而为之。是以一年来,郁郁不乐,伤风悲月。而如今天遇到秦虎将军,两人互通心神,心归彼此,更是相思难耐,想到了这一身世,怎么不会痛得刺心裂胆?
如今朝内斗争激烈,宋党的的野心,如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了。此时,宋党手中掌有十万大军,朝中党羽更是遍及上下,连皇帝都难以奈何,唯有叹气连连。
如今形势这般险峻,但狄家却怀有大计。狄府假意退出纷争,打算在最后的关头,相准时机出击不意,所以狄老爷子推病在身,日不出朝,韬光养晦。宋狄两家连婚,其一是为了麻痹宋党,装作畏惧宋党。大将军秦虎刚正不阿, 战功赫赫,是皇帝最后的王牌,宋党十分忌惮,狄府不亲秦虎,这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吱——”一间湘房里传来推门声。
在月光下,月门里,狄莺莺看见一个高昂身影走了过来,他步伐很大,一转头就来了。“莺莺小姐,是你么?”声音非常的粗壮,却厚实洪亮。
四下安静,只有英俊的秦将军厚重的呼吸声。
“我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粗人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
“给宋相为那种人把你糟蹋了,我如何甘心,我要把你作为妻子。”
“我要把你作为妻子。”这句话厚重有力,荡入狄莺莺的心中,她全身发颤了,生出一股义无反顾的欲望。
一个孤独的女子在相思与危及中苦苦煎熬,在迷茫与悲伤中漫漫徘徊,正在她彷徨无策的时候,一个强大的臂膀突然伸来,给你一个支点,给你一丝光芒,而这个臂膀正是你苦苦眷恋之人的,你会感动么?
狄莺莺此刻没有一丝的羞涩,而是一股从未有过的光明与温柔,充实在她的心灵上。不知为什么竟然几滴晶莹的热泪在眼眶中转动,她被一种强有力的追求触动着,她望着月,还有闪亮的星,发颤道:
“宋党权盖天下,你如何与他们斗?”
“很快我就出征了,听说他要在军中安排亲信,在战争途中将我除掉,哼,我有什么好怕的。你若真对我有情,你等等我!”
“那宋党你如何对付?”狄莺莺又问道。
“哼,看着好了,我回来才好好收拾他。”秦虎面无惧色,一脸刚毅,充满霸气。
狄莺莺神情还是有些黯淡,她从椅子上仰望着他。月光很亮,打在一张肌肉紧缩的脸上,那张脸离地很高,因为有一个不惧一切的雄壮躯体支撑着它。而那双眼,如两炳剑,能驱除无尽的黑暗,它燃着火,狄莺莺突然觉得,那团火,让她不再寒冷与寂寞。
“嗯,我相信你!”那一句话好重好重,狄莺莺不知费了多少力,才说出来,而说出来的,同时还是希望,对爱情的信仰。
然而她一脱口,脑海中不自觉的涌现出了一股股画面,那个淌着口水邪笑的宋相为,那个势力庞大的宋之文,还有时常仰面叹息的爹爹。爹爹假装卧病又如何?真的是韬光养晦么?纵然如此,真的能斗的过宋党么?多少日夜连连恶梦,我成为了幽禁的宫妃,难道天命注定我将失身于恶人,我的一家,都将殒命于宋党之手?那秦将军他…身死异地,永远的离我而去了么?谁来救我?纵然救了我,我又何去何从?狄莺莺突地从光明中,又一次坠入冰堆,那种迷茫再次涌入心头,带给他的是,更加的迷茫,无底的黑夜…….
“秦虎,你知道吗?我好孤独,心中好沉重,我每天一睁开眼,看到的,都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我好冷!”狄莺莺的口气变得有些依赖,还有厚实的信任,她叫他秦虎。
秦虎心中一阵苦涩,那令我如痴如梦的女子为何如此的伤感,我是一个将军,难道不能保护我的爱人?他倏地目光一凛,用霸气打了个哈哈,狂气大增,道“谁能战胜我?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在这江山动荡里,狄莺莺突地站了起来,紧紧的握住将军的手,而将军将她的头埋在一个宽厚的胸口上,说,“一生一世我都要保护你。”
一种强大的安全刹时间遍布她的全身,这个连父母都无法带来安全的天地上,却让孤单的狄莺莺,感到无比的宁静与安全,她的泪,打在一个胸膛上。
这天晚上,狄莺莺靠着秦虎宽大的肩膀,倾心相谈。秦虎离去时说,
“我要把你名媒正娶!”
天亮了,这个清晨,似乎不同,曙光浓,风清气爽,花儿更开了,那一大瓣的桃,更加的菲红迷人。一阵鸟鸣送来,她仰头,正好几瓣大桃花当空跌下,打在她洁白的鼻梁上。“落叶飞花,真的好美,如梦般,可刹那间,美丽划过天空,就消逝了。”
一向调皮的燕儿见此情景,可不知为何,一阵蹙眉,她转过头,出神地望着月门里,透过月门,她看到一个英俊的身影端坐在一张大桌旁,浴着阳光,写着什么——他是狄青玉,是他的狄公子,然而她的心里好苦涩的,她爱上了一个她不该爱的人。
“吱——”
一个将军,身着黄金铠钾,腰上悬着大金刀,光明正大,英气逼人。
狄莺莺起身,取出一个锦囊,走到将军的身旁,“我昨晚好思恋你的,这个锦囊是我祈祷了一夜所求,你…出去一定要带着。”
秦虎轻轻接过,而狄莺莺复又夺过,将它挂在了他的腰上。
她滴了几滴泪,而秦将军提袖,把她脸颊上的泪珠抹了。
四,
这一天终于来了。大风呜呜,四处晦暗,街上宋党亲兵四处喝斥,众铺子闭门不商,路上行人初时还舆论喧嚣,后来皇城道上变得清冷。而两周过后,皇城之内乱党纵横,乌云翻滚,满城风雨,所有地方都一片肃杀,晦暗!
——这是要政变了。
皇宫上头,阴风萧萧,寒气森森。而狄府内,人心惶惶。
再一周而后,铜门紧闭,密不透风的狄府之内,突然喧哗起来,仆人乱嚷乱窜,奴丁帮金移银,四处桌倒之声不绝于耳。
“小姐,快,快!”其余的丫鬟受惊而逃,无影无踪。燕儿扶着老夫人和狄莺莺躲入暗阁之中,满脸惊惶。
一天前,狄老爷子与其大臣未能力挽狂澜,斗争失败,皇室大权落榜,束手于人。今天,宋之文假借圣谕,以狄家谋反之罪,包抄狄府。狄府事先得知,如今正在逃亡之中。狄青玉几周前不知所踪。
一天后,皇城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准出入。
再一周后,都似平息了,四处清冷,一片寒意,多少天的严紧恐惶,逐渐的接近尾声,外头的一切风声,在潮起潮落后,也归于平静。
在一个破落颓败的院里,有一口老井,老井旁一有株梧桐树,梧桐树叶迎着风,沙沙作响。
有三个人,坐在一张铺满灰尘的条凳上,形容枯梏,风尘仆仆。狄莺莺好像历经沧桑,曾经美丽的眼眸如今天淡淡无神,那脸孔,有着泥尘,很白,看起来却更加的凄惨,茫然若失。
“秦虎死了么?,不会的,不会的。”狄莺莺痴痴呆呆的,摇着头,她的心竟然那么的痛,如针扎,如刀绞。
“唉,莺儿,咱跳进这井里吧!死了好,免得你和燕儿被恶人玷污。”老夫人叹息道。
燕儿抬头,仰望着天,两眼幽幽,似乎在思恋着一个人。“狄公子好么?”她黯然道。
桃花树上的桃瓣还是迎风而拂么?曾经有一个伟岸的将军许下一个诺言,他说要战胜一切险恶救他的爱人,脱离苦海。可如今,那一场场的憧憬,就像海市蜃楼,在黑夜来临后,全部都没有预兆的消逝殆尽。
狄莺莺失失魂落魄的,她喉头发涩,怀抱着微渺的希望,候着一个承诺的实现。
一天天都过了,外头一如往日的安静,这里是被遗失的乐园,在荒芜与萧瑟中凄清着。
狄莺莺望着天空,而茫然的天空外又是另一翻景状。
五,
一月之前,秦虎大将军率领着十万大军步入关口,他没有出关,因为发生了一场军变,而这场军变是一个惊天策画。蛮夷进范边陲,秦虎置之不理,带领近七万精兵与内部宋党三万亲兵同室操戈。他违抗圣谕,除掉了打算在战场上反戈的三万宋党亲兵。随即蛮夷攻入关口,秦虎早已计划弃关入京。而其它各处关口分散的几十万大军,见风使舵,如今是政变大风云的紧要关头,他们都按兵不动,静观着风吹势态。
京内,狄青玉参与了一个谋划。在政变之前皇帝已然调包。一些地位重要的军政大臣还有皇帝,都在狄青玉与同党地精妙安排下潜移出宫。而政变之中,宋党已经占领皇宫各处,唯独不见皇帝和举足轻重的大臣,他们慌了,在城内肆无忌惮的搜索。
皇帝与大臣们惊悚出京后,与秦虎以及众大将谋臣会聚一处。放弃皇宫,不抵外夷,这是宋党如料不及的。
宋党羽翼遍布,权势通天,他以为这场夺权百密无疏,稳操胜卷,然面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天下皆知。国家虽有内斗,然而还是风调雨顺,百姓和乐的,就这点而言,皇家民心所向。
如今宋党夺权之事沸沸扬扬,实属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各处将领在见皇帝安然无恙后军心大振,于是势态迵然,军心往皇家这边倒来,趋之如风。宋党望着城外,一片风声鹤唳,军心动摇,如欲倾之城。
两周之后,宋党被粉碎,皇帝大兵入朝,这一天,全城欢动。
城内,夜里,无数条街道上,烛光很盛,四处回荡着这样的一句话,
“巨额悬赏,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狄莺莺,狄夫人!”
三人躲在这个院子里,不离半步,对外头的形势如何能知?她们在听到这句不绝于耳的话后,以为宋相为发兵再次搜索,于是阵阵颤抖。
莺莺心灰意懒了,兵卒来回搜索,那怕你是循入地下他们也要将你掘土而出。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送入虎口,“他…他真的完了么?”
狄莺莺心中一声声的呼唤,恐怕他再也听不见了。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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