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美的创造者,也是美的欣赏者(一)
——漫议诗歌鉴赏
在诗歌的欣赏过程中,欣赏者不仅对诗歌形象做出情感性评价和判断,而且在自己审美经验的基础上通过想象和联想同时参与了对该诗美的创造,当然这是一种再创造。欣赏者在这种再创造中获得一种情感上的愉悦和满足,是一种美的享受。当钟子期对正在操琴的俞伯牙发表评论说:“善哉,洋洋兮若江河”时,伯牙便由激动引以为一生知音,盖其言中琴音也。由此可见,谛听直到理解是音乐的一个过程,而沉醉乃至感动,也是一个过程,两者相成,方是享受音乐之终极境界。同理,欣赏诗词亦是此然。
诗歌鉴赏既然是从形象的感受开始的,那么形象的感受是一种什么心理活动呢?
诗人从事诗词创作,都必须以其内心的创作欲望和创作冲动为契机,而这种欲望和冲动则是由诗人一定的审美感受所激发的。《乐记》说:“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钟嵘在《诗品·序》中说:“器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泳。”他还认为,无论是自然界的阴晴寒暑,四时代续,还是社会生活中的悲欢离合,人事变迁,都是感荡心灵,激发起诗人的创作冲动,也就是悲陈诗,何以其义;悲长歌,何以呈激情。
诗歌具有可感性的特点,它是美的对象。当我们默默远眺着落日西坠,我们面对寞寞的西北大戈壁时,当我们惊叹着那蜿蜒盘踞着崇山峻岭中的万里长城的雄姿时,当我们观赏一件造型精美、形象逼真的工艺品时,我们就会产生或崇高、或优美的审美愉悦。这就是美感。马克思把美感看作人在创造对象世界的活动中,由于享受到人的个性生命表现,由于在所创造的对象,也就是作品中,直观到人自身的本质力量而产生一种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人类的审美感觉,本质上是一种实践感觉,人是美的创造者,也是美的欣赏者。
美感的心理因素,主要包括感觉、知觉、联想、想象、情感和理解。这些因素之间互相诱发,互相推动,互相渗透,构成审美心理的综合过程。
所谓感觉是指主体对客观事物的各种感性属性的(如形状、声音、色彩、线条、温度等)直接反映,感觉是人类一切认识的基础,主体必须首先通过感觉才能与客体发生关系。欣赏作为一种活动,同样必须以对诗歌形象的感觉为基础。在反映事物的个别属性基础上,形成了人们对对象的知觉。知觉是人的感性认识的高级阶段,它不只是反映事物的个别属性,而是把感觉的材料综合为完整的形象。知觉具有完整性和选择性。知觉的完整性突出表现在统觉的作用上。所谓“统觉”,是人们在感知事物的状貌时同已有的经验、知识相联系。统觉的作用是使感知的内容不再局限于事物状貌本身,而附着特定的观念和情感意义。我们看唐朝崔护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人崔护旧地重游,其诗感受的内容与情感色彩跟往日的经验、情趣是相关的。没有去年今日相逢时情真意切的感受,就不会有今年今日欲罢不能畅往的心情。桃花、春风作为当代的信息同头脑中储存的人面桃花的旧有信息相通,遗留的经验与情感态度不知不觉参与了当下的感知,使诗人的感受内容大大丰富起来。审美知觉的选择性不是对对象的支解和割裂,而是以对对象的整体性为把握前提的,也就是要和知觉的完整性联合起来,离开了对对象整体性的把握就无所谓选择。
联想和想象是人类特有的一种思维活动,其心理机制是建立在记忆基础上的表象运动,即表象的再现、组合和改造。表象,是在记忆中所保持的客观事物的形象。表象的最大特点就在于可直接表现客观事物的外貌,具有形象性特点,并且还可以保留在人的记忆中。表象亦可称谓“印象”,是曾经感知过的对象和现象在头脑中留下的深刻印象。所谓表象的联想,就是表象与表象之间由于存在某种相关或相似的特点而产生的联结,表现为表象的由此及彼的运动或转化,同时表象联想也是形象思维中常见的心理形式,但比起综合、分解、变异来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形式。因此表象的联想在艺术构思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中国古代文论中所谈到的比兴手法,就是以表象联想为其心理内容的。刘勰《文心雕龙·比兴》中说:“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比付,比喻的意思。“起”,由某物联想的意思。“兴”,在本质上也是一种比。所以刘勰说,比显而兴隐。总之这两种都属于比喻性的联想,而这种联想,刘勰在“比兴篇”中进一步作了说明,他告诉我们由不同事物所引起的联想是各不相同的,因而人们的设喻也必然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比喻是由于声音的联想引起的,如由风吹树枝发出的悲鸣联想到吹竽的声音;有的是由形貌的联想引起的,如由鸟的翻飞搧动联想到白云中的尘埃;有的是由事理的联想引起的,如由祸福的相依联想到绳索的纽结;有的由声音联想到人心,如从平柔温和的箫声联想到慈父对儿子的爱护,其他由舞蹈的动作联想到春蚕的抽丝。联想的发生是从整体上两件极不相同的事物中发现了表象上的某种相似之处,或由两种不同表象上的相似而引起了感觉上的沟通。这后一种情况,一般称之为通感,亦称“通觉”,是指从感知表象到印象形成过程中的感觉挪移、转化、渗透等心理现象。当你吟诵“兔丝生尖尖似针”的时候,仿佛在听觉中获得了一种触觉感受。当你吟诵“车辚辚,马萧萧”诗句时,那辚辚的车轮声,萧萧的马嘶声好像在你耳边响起。我们常常把“热”与“闹”连在一起,“冷”和“峻”凑在一块,这也是因为人的各种通感本身与联想的结合,可以说是一种感觉联想。在审美活动中运用通感的心理功能,可以创造出清新隽永的审美印象。如王维诗“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山中清翠欲滴的浓绿似乎打湿了行人的衣裳——用干湿这种触觉来联想色彩;又如“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过香积寺》)深山里,惨淡的日光照在青松之上,色调给人以寒冷之感。“色”与“冷”勾通,用感觉替代视觉。
想象是表象运动的高级形式。它可以分为再造性想象和创造性想象。再造性想象是主体在经验、记忆基础上,在头脑中再现出客观事物的表象;创造性想象却不只是再现新生事物而要创造出新的形象。如在诗词欣赏中就存在着再造性想象:语言符号化为艺术符号——唤起内心视觉和其他感觉形象,语言的成像能力;创造性想象:根据自己生活经验,审美理想与诗歌形象相联系,补充,发展,丰富作品直接描写的部分。当然还要体味意蕴,意蕴包括形式美带来的情趣和诗人对人生真谛的一种领悟,是二者自然融合而造成的深层审美特质。
审美想象和联想必须以生活经验为基础。诗人的生活经验越厚实,记忆中储存的表象越丰富,其想象力就越有广阔驰骋的余地,因此创造的诗歌形象也就与生活实际越加接近。
在诗歌欣赏活动中情感的表现是一种动力性因素,它是触发其它心理因素的诱因,而审美的各种心理形式、运动过程最终又都化成审美情感而表现出来,因此情感是审美心理最活跃的因素。如对于自然美的观赏,古人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可见在诗歌欣赏活动中情感活动是伴随着对对象的关照而展开的,也正因如此,诗歌在表现自然景物时,常常体现出诗人对自然景象的情感态度,而人们欣赏诗歌时,同时感受着体现于景物形象中的诗人的情感体现。诗人面对一片大好景色,不由得触景生情,诗兴大发,即有感而发。在这里情感的萌发,先是由感知情景引起的,然后他又反过来推动了诗人对对象的感知与想象,从而创作出富于情趣的诗篇。
-全文完-
▷ 进入肖旭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