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乡村小学贾庆斌

发表于-2012年03月16日 晚上10:45评论-4条

1975年夏,我从联中被调往k小学。去报到那天,孙主任亲自送我。联中离k小学仅一里路程,中间只隔了一条河,河上没有桥,淙淙的流水中蜿蜒着两行石块,算是桥了。我们小心翼翼地踏石而过,村的房舍和树木便历历在目了。k小学对我并不陌生,我的五年小学就是在那儿度过的。校园原是k村林家地主的大宅院,前后两进,中间一排房中央通着一条走廊……小时候的校园美景图画般印在了我的记忆里。k小学渐渐地近了。孙主任忽然对我说:“眼下反‘师道尊严’的风声正紧,中学里太乱,学生不好管;小学里暂时还平静。再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到那里要好好地锻炼。”从孙主任的话语中,我晓得了领导调我的一番好意,便感激地说;“孙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进得校院,我的心不禁灰冷起来:历经几年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原来挺威风漂亮的校园现在居然变得简陋不堪了!萧条的前院只还有走廊两侧的瓦房;后院已被大队瓜分成了几家住户了。正堂办公室屋顶的鱼鳞瓦缝中长出了参差不齐的狼牙草。门前的那棵大皂荚树还在,只是枝桠上悬着的那口铜铃已缺了半边。上课铃响了,那音韵竟还是那么悠扬,动听。满院玩耍的学生陆陆续续跑进各自的教室,笑语沸扬的校园立时寂静一片……

送走孙主任,校长林志城就去课堂上叫李银生。这林志城,着一身上了补丁但很整洁的青裤白褂;炯炯的目光中透露着年轻人的精明果敢。顷刻,李银生被叫进了办公室。乍见到他,我心里不禁暗暗发笑;这人长得怎么跟电影《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郭振清)差不多?我们彼此作了自我介绍,他即刻从褂兜里摸出一盒普藤牌香烟,一捏,里面空了,不好意思再让我,便将烟盒丢在纸篓里,然后扒着后窗洞大声呼唤:“二婶子,端烟筐来!”我循着窗洞向后院望去,但见一位慈祥的老妇女端了烟筐,扭着一双小脚,一边笑盈盈地骂着银生,一边将烟筐递进了窗洞。银生从备课本上裁了两张烟纸,一张递给我,一张自己捏了烟叶卷起来……我们津津吸着纸烟卷,认真听林志城吩咐课程,原来银生带着四、五年级复式班,现在四、五分开,我教四年级,银生带五年级,林志城则带两个年级的算术课。同时,我和银生兼任k村政治夜校的教员。银生顿时像卸下了一副重担,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他一边将四年级的课本、作业、点名册等一一拿出来作着交接,一边向我简单介绍着四年级学生的一些情况……

早饭后,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准备第一堂课的教案。校园里很静。高大的皂荚树上开始有知了高声独唱。课堂上频频传来女教师们清脆悦耳的讲课声。

午休后,四年级的学生搬进了后院的备战屋。备战屋,顾名思义,是为准备打仗所建的房屋,可惜中苏大战至今还没有发生,这屋也就始终没有派上用场;但它在大批判中却充当了批斗老师的血腥残酷的战场。我五年级临离校时曾在此参加了批斗我的右派老师王景民的斗争大会。红卫兵们先将其揪上台搞长时间的“喷气式”,后王老师实在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红卫兵们便勒令他双膝跪地,又在双膝下垫上瓦片继续愤怒声讨。不一会,那血就流出来,洇透了瓦片,汪在了讲台上……“当当当......当当当……”悠扬的铃声突然中断了我的回忆,我赶紧拿了一应教具去上课。

我大步跨进了教室,迈上讲台,环视一下三十多张陌生的面孔,喊一声“上课!”班长便紧接着一声“起立!”于是学生们又齐刷刷坐回到板凳上。我挨个点过名之后,便开始授课:“同学们,现在我们接着李老师的进度来学习第10课。”我捏一根粉笔转身正欲板书课题,忽听一声“报告”我吃了一惊,赶忙回首问那举手报告的男生:“什么事?请讲!” “老师,您忘了作自我介绍了!”那男生的话音刚落地,便惹来同学们哄地一声笑。“对不起,我把这事真给忘了!”于是,我飞起粉笔,在黑板一角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姓名,然后读了一遍,继而向学生作了一番自我简介。

我擦去了黑板上的字迹,重新开始讲课:“今天我们来学习……”“报告!”讨厌!刚要讲课,竟有人又喊报告,我终于有些忿忿然了。那位叫做刘峙的男生站起来干脆道:“老师,今天是星期五,该上作文课!”我赶忙瞄了一眼墙上的课程表,歉意地说:“噢!对不起,我事先忘了看课程表。”我示意刘峙同学坐下,果断地更正道:“好,我们上作文课!”作什么文呢?事先毫无准备,一时茫然,便向学生们征求意见:“你们谁来出个作文题目?”学生们立即响应,教室里忽啦竖起一片手。我指了指第一排那位叫林莺的大眼女生说:“你来出个题目!”“我想我们应该写《我班来了个新老师》。”“这题出得好!谢谢,请坐下!”我飞起粉笔工工整整地板书下作文题目,又不无忧虑地说:“不过,你们对我并不熟悉呀?怕是没得写头。”那位叫沈大发的男生却道:“不要紧的,老师,我们有范文。”“范文是人家写的,只能借鉴,抄不得!一千个老师,就有一千个个性,关键是要用自己的观察和感受写出人物不同的个性特征来。今天是我初次给你们上课,就请大家实实在在地写一写对我的一些粗浅认识,就算一次片断练习吧。”然后,我在作文题下写下三条写作要求,又特别强调说:“请大家首先对我进行仔细观察,描写时一定要突出一个新字,譬如我的长相、笑容、声音、动作等,要真实,不虚构。”这时,我故意挺起头来,做了一个亮相姿势,引得全班同学一阵大笑……

第二堂语文课,同学们继续作文。对于这篇片断作文,学生们真动了脑子,单就学生们提出的不会写的语汇,我就写了满满一黑板。估摸快下课了,我要求学生把作文交上来。同学们陆续地将作文本交到讲桌上,只有沈大发趴在石台子上仍在写,直到下课铃响了,他才缓缓地将作文本交上来。我下意识地打开沈大发的作文本,立时惊诧了!16开的方格纸仅仅写了半页文字;字下面画着一幅半身像;像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献给我们的新老师——贾庆斌”。我端起本仔细地欣赏那像:真像是我,很逼真。我立即派学生将刚刚走出教室的沈大发唤回来。他认为我要批评他,便红着脸趔趔地往一边闪。“莫看你沈大发捣蛋的样子,没想到你还有作画的特长哩。以后哇,多在作画上下下功夫,说不定将来是一名画家哩!”他见我并非在责怪他而是在表扬他,立时换了表情,高兴得眉飞色舞起来。“这篇作文连同这张像就作为礼物送给我作纪念吧!”他同意了,但又摇了摇头,歉意地说:“这张不太好。以后画幅更好的送给您……”

夏日里,天气炎热,每天将学生们闷在教室里老是语文,语文,便觉得枯燥、难耐、困乏。于是,我想起了体育、音乐课,便去问校长:“学校里咋不见有操场?”校长说:“操场有的,在校园东的芋头(地瓜)地里,只是在收获后的农闲时间里才得以使用。”我请示校长:“能否带学生到校外上上体育课?”“当然可以,”校长说,“但不要走远,更不能出事!”

于是,课程表上,星期二、星期四的语文自习换成了两节体育课。每上体育课,我带了全班同学到郭河沿岸的沙滩上或树林里,跳跳沙坑或者做做丢手巾之类的体育游戏。玩热了,玩累了,便带同学们到清清凉凉的河流中洗洗头脚,那感觉爽极了!第一次体育课,沈大发、刘峙、林鸣三人见到深水,一时澡瘾大发,竟忘了犯纪律,背心一扔,便飞也似地唿哧哧扑到河里的深水里。我将他们怒吼了来。罚他们落汤鸡似地立在沙滩上晒太阳,从此再也不敢犯纪律。河畔上,伟杨林立,浓荫蔽日,是同学们游戏、小憩的好地方。知了合唱如潮,声音聒耳,各种鸟儿在绿树丛中自由自在地啁啾飞翔。在如此优美的自然环境中,我用各种活动方式,努力为孩子们编织着诗画童年。置身孩子们中间,我觉得我并非高高在上的老师,而是孩子们的一名童年好友。我列在中间玩游戏,输了,学生们罚我唱歌或者讲故事。那年代能唱的歌绝少,且我的嗓音不济,就推说下次输了一定唱好几个。

为了给学生们兑现我的诺言,我翻出小时候的手抄歌本十分谨慎地选抄了几首歌曲,又去林鸣的父亲那儿借来了一管长箫,看着曲谱一遍遍地练吹。终于吹会了《谁不说俺家乡好》、《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歌唱二小放牛郎》三支小时候最爱唱的歌曲。

于是,单调的课程表上多了两节音乐课,沉寂的校园从此响起了嘹亮的歌声。音乐课上,我的歌本被刘峙拿了去,学生们蜂拥着看那歌曲,不解地问:”老师,这歌词上面的阿拉伯数字、半个小括弧、竖线横线、圆点,是啥意思哟?””这叫曲谱;会了曲谱,自己就可以学唱任何生歌了。”“我们一个也不认得呀?”“以后的音乐课,我教你们识谱。”“真的?”“真的!老师说话算数!”学生们拍着巴掌乐了……

薄薄的一册语文课本不到期中就学完了,剩下的半个学期就只有复习了。老是复习,学生们便厌倦了,便趴在石台子上打瞌睡或偷做其它的事情打发时光。于是,我给学生们又增设了阅读课。我费了周折借来了鲁迅的《阿q正传》和冯德英的《苦菜花》两本小说。我请示校长可不可以拿到班上读给学生听,校长说:“鲁迅的著作当然可以读得喽!但《苦菜花》可是部受批判的爱情小说,你可要当心呵!”我却说:“遇到描写爱情的片断可以闪过去不读。”其实那书绝少有不可读的内容,只是校长怕惹出政治麻烦来,才如此告诫。

快要放暑假了,那两本书也就正好读完。学生们收获不小,兴趣愈浓,便嘱托我再多借几本小说来开学后读给他们听。但我以后再也没有借到其它的书,违了孩子们的心愿,心里很是遗憾。

炎热的暑假一晃就过去了。嘎噜噜南徙的雁阵掠过家乡的夜空,给人们报来了秋的消息。秋季始业,师生们又走进了熟悉的校园。沉寂了一个假期的校园,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整理教室,铲除杂草,打扫校园,孩子们干得热火朝天。一切就绪,只待进行新学年的课程。但新课本还没有发下来,课业无法进行。校长林志诚安排说,找找去年的旧课本,先教着,新课本哪天来到还说不准。

于是,李银生忙跑到家里翻箱倒柜给我找来了第九册的语文旧教本。教本保存得很完好,我暗暗佩服李银生的细心。我开始看教材,备课。备哪一课呢?我一时拿不定主意。眼下的教材内容极不稳定,一年一个样。我犹豫不决,就去请教林志城。林志城翻看着课本目录说:“传统的篇目保留下来的不多,我考虑这几篇课文今年还会有的。”他指点着《革命烈士诗二首》、《狼牙山五壮士》、<小英雄雨来》等篇目说:“你就先教这几篇。”

在李银生的帮助下,整整一个下午,我绞尽脑汁撰写了《革命烈士诗二首》的教案。直到天黑下来,我才回家。

我的心久久地沉浸在烈士诗的悲壮意境中,吹熄灯,如水的月光顺窗棂泻进来,映在床前。有蛐蛐儿躲在屋角弹奏起清脆悦耳的秋之曲伴着蝈蝈优美的曲儿,我仔细地回顾着写就的教案,忽觉有几处讲解不到位,便爬起来,燃亮灯,重新改定,再躺下,便觉着踏实。明天语文课上,我就要把这两首诗传授给我的学生了,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神圣与伟大”的感觉。浮想联翩中,我忽然忆起斯大林说过的一句话:教师和作家同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中国的社会现实却把教师归到“牛鬼蛇神”的行列被一次次“横扫”。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八类”之后再追加一个“教师”,排行“老九”,人称“臭老九”。“臭老九”岂能与工人阶级、贫下中农同日而语!我一直弄不明白:这“臭老九”究竟臭在什么地方?难道革命导师也说错了话?……

月光凄清如水,蛐蛐儿呜啼,像在弹奏一支哀婉缠绵的琵琶曲。躺在床上,睡意却全无。心想明天一早还要赶早操,便努力地收拢思绪,闭了眼,克制大脑进入休息状态。朦朦胧胧中,昏暗的屋子里似传来沉重的脚镣声:哗啦!哗啦——继而陈然铿锵有力的吟诵声:“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

一觉醒来,天已破晓。我携了教案,悄悄地出村,涉过凉凉的小河,投入新一天的校园生活……

橘黄的霞光洒满了校园。草屋、瓦房、树木,静静地沐浴在晨光中。麻雀从屋檐下陆续地飞出来,欢快地呜叫着,满院子里飞蹿。几只喜鹊登在办公室门前高大的皂荚树上,婉转地唱着歌儿。晨风吹过,有树叶儿簌簌地飘落。学生们陆续地到校。值日生们在各自的教室前打扫着院子。没事做的女生们在院子里踢键子、跳皮筋;男生们则互相嬉闹着,追逐着……

下了早操,林志城召集全体老师安排了一周的工作,最后吩咐李银生发粉笔。李银生按每人每天两支粉笔,一边分发着,一边喋喋不休地诉苦:“昨天好不容易才从大队里要来了10块钱的办公费,买了必需的笔墨纸张、几盒粉笔。大家一定俭省着用,每人每天只限两根,如果不够用……”说着,他指了指条山几上的铜盆,“就用大膏块。”以往,每当粉笔接济不上的时候,银生就从大队砖瓦厂收集废弃了的大膏瓦模子,敲成碎块,权作粉笔用。

上课铃响起,大家纷纷去上课。我刚一走进教室,还未及喊声“上课”,学生们就七嘴八舌地追问不休:

“没有新课本,我们怎么上课?”

“老师,新课本怎么还没来?”

“老师,多咱发课本?”

“同学们请安静。”我无奈地拍了拍黑板擦,“你们听我安排!”学生们不再追问,静静地听我说。“新课本还没来到,来到了立即发给大家。我们先进行着新课程,总不能闲着。现在请大家拿出记录本来,你们跟我一起抄课文。”于是,我在黑板上领着学生开始抄写《革命烈士诗二首》……

全文抄毕,大家即刻高声朗读起来,整个校园沉浸在琅琅的书声中。

几场秋雨下过,天气变得凉爽起来。开学四个星期过去了,同学们每天抄课文:一个记录本全用空了,新课本才发下来。学生们捧在手中,如获至宝,大家终于免去了抄写之苦。三个月过去,薄薄的一册语文很快就学完了,接下来便是复习、测验。再复习,学生们便厌倦起来。

为了充实学习生活,我为大家增加了作文实践课。于是,我领着学生到村里访贫问苦,搜集作文素材。我们首先去访问林明的老爷。林明的老爷年近60岁,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革命老战士,干过区中队。参加过许多革命斗争,后来加入八路军尼山独立营。1943年在一次反“扫荡”战斗中负了重伤,后在家养伤2年掉了队。他有讲不完的革命斗争故事,会唱许多革命根据地流行的歌曲歌谣。为了让学生们记写下他的故事和歌曲,我们将他请进了课堂。

林明的老爷刚一坐在讲台上,即刻来了激昂的情绪,仿佛又回到了他那如火如荼的战斗岁月中。老汉慢慢装上一锅烟,点着,丝丝狠吸几口,然后咯一下喉咙,烟袋一挥:然后用烟袋锅子有节奏地敲打着讲桌,先来了一段快板,惹得学生们一阵哄堂大笑:

陈营长,气昂昂,带领队伍反扫荡,

敌人进攻十八趟,山后埋伏开了枪,

吭啊吭啊的手榴弹,哒哒哒的机关枪,

独立营,真英勇,好似猛虎下山岗,

拖大炮,夺机枪,打死了汉奸一大帮,

活捆了青山、次郎还有田中小队长!

紧接着,老汉烟袋扬起,撤昴地唱了起来:

鬼子真可恨,*淫又杀人,

你看他狼心狗肺,人人都颤心。

弟兄们,快快联合起来抗日军,

拿起我们的镰刀,舞起我们的斧头,

都和鬼子把命拼!

老汉一边唱一边解说,五更调、秧歌调,尽是些民间旧调新词,活生生再现了他那个战斗的年代,《穷人翻身歌》、《廉大嫂翻身记》、《劝郎参军》、《参加独立营》、《十八盘反扫荡》……他唱了一曲又一曲,讲了一幕又一幕战斗经历,同学们一边听,一边记,记了满满一本子。之后,我们集体整理汇编了一册,沈大发为每一首歌和每一篇故事插了图,在全校争相传阅,成了学生们学习语文和革命传统教育的乡土教材……

一天下午,林志城从联校开会回来,脸色很不好看。见到他,老师们很是疑惑。别看林志城平时爱说爱笑,态度随和,但在原则问题上,却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寸步不让。他没有立即召集大家传达那天的会议精神。他将我唤到了四年级的空教室里。我料到他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我说。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他要说些什么。他卷了一支旱烟,燃着,默默地吸着,半天不说话。“校长,到底有什么事?”他极其温和地对我说:“我想提前告诉你,你要被调走!”“为什么?”“公社教育组长在今天的校长会上讲了话,他说要在全公社教育界掀起一场‘反复辟’、‘反倒退’运动,将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引向深入。会上他列举了一些事例,有好些是对着我们来的。说k小学某某老师肆意违背党的教育方针,搞什么智育第一,向学生灌输封、资、修的东西,教学忘了以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为纲。散会之后,我质问他:“是谁这么做了?”教育组长反驳道:“你们学校有个姓贾的老师这么做了,你知道不知道?装糊涂!你来k小学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仔细地过滤了一遍,无非是向学生们进行了课本以外的文化知识和思想教育,这又有什么可非议的呢?不过,为了不把问题弄僵,出于对你前途的考虑,我还是把责任全揽了起来。现在的事情说不得道不得。有时就要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你只要有思想准备,没事更好。你不要过于紧张,你没犯什么原则错误,有我和孙主任在,他教育组长不会把你怎么着。今天孙主任打算调你去联中,其中就有暗中保护你的意思……”

听了林志城的一番话,我的心忐忑不安起来,且有一种难言的留恋之感。在我来k小学的10个月里,我和老师们和谐共事,和学生们密切相处,学生家长们待我似天高地厚,无疑和同事、和学生、和乡亲们、和学校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深厚情感……

也罢!铁打的营盘流动的兵,做教师的我要以服从上级服从事业为重,只要不出事,就要忘掉一切烦恼。次日一早,孙主任便来到学校口头传达了联校的调令。学生们得到这一消息之后,教室里即刻像炸了营,没等我向学生说告别的话,学生们便七嘴八舌地询问我。学生们的心情顿时冷却起来,一个个闪着无限留恋的目光……

我向校长作了交接之后,即收拾东西和老师们和同学们告别,匆匆上路。刚走到那条小河边,我的腿感觉异常沉重起来,伫立河边,深情回眸,却见一群学生飞跑了过来,一齐喊着:老师!老师!我的泪水泉水般涌流而出。大家围着我,林明即刻接下我的包袱。“老师,我们来送送你!”沈大发说着,晶莹的泪花夺眶而出,紧跟着,同学们亦纷纷抹眼泪。“同学们,我们到河畔来坐会儿。”我们静静地坐在清清的河水畔。沈大发小心翼翼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叠纸,竟是几幅画像!他激动地对我说:“老师,我曾答应画几幅您相中的画像送给你,我画得不太好,请您收下作个留念吧!”我和学生们一幅幅翻着看,都夸那像太逼真了!我把那珍贵的礼物小心地收起来,忽然对沈大发、刘峙说:“过去,我曾发脾气拧过你们的耳朵,我觉得很对不住你们,请你们原谅我。”话刚出口,刘峙竟哭了起来。“老师……都是我们太不懂事……太调皮!”“不,我觉得你们太可爱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

清澈的河水哗哗流着,茂密的杨树叶子在清风中沙沙作响。学生们把我围坐在中间,实在舍不得起身离去。这时,林明忽然从腰间抽出一竿竹笛:“老师,我忘了,把笛子还给您。”林莺从兜里拿出两本书:“我借您的书,还给您吧!”还有几位同学或拿出一本字典,或是我的几本手抄歌曲等……“同学们,这些东西算是老师送给你们的,留着作个纪念吧!我们很快又会在中学里见面的!”“真的?””你还能教我们吗?”“会的,一定会的!”您敢打赌?”“敢”“那我们拉勾!”“好,我们拉勾!”一阵热烈的笑语激荡在初秋的小河上……

“老师——”弯弯的村路上忽然跑来了李雁同学。她跑得气喘吁吁。她从衣袋里拿出一只三角信交给我:”老师,这是我姐姐托我送给你的诗我想起来了,李雁的姐姐叫李敏,是夜校里最爱学习的姑娘。短短的几个月的夜校学习,她跟我识了不少宇,现在会写信,读书看报了。我暗暗佩服她的钻劲和对文化的渴求之心。我慢慢地拆开信:

亲爱的贾老师:

您好!

得知你调走的消息,就勿(匆)忙写了几句知心话,我觉得当面是说不出口的;是你给了我文化,使我从一个争(睁)眼瞎成了一个能念书、看报的人,我很感急(激)您。说心里话,我很爱您,只是觉的(得)俺不配您,因为俺出深(身)地主家庭……俺不愿连累您,耽误了您的政治前吐(途)……”

这是一封婉转的求爱信。我不忍再读下去。读罢此信,一方面,我被一位纯情少女的真情深深打动了;另一方面,一种从未有过的教师自豪感涌上心头……我和学生们依依告别,重新上路。学生们伫立在河岸上,目送我跨过小河,穿过一片密密的柳树林,走上一段通往联中的弯弯路。我蓦然回首,只见同学们仍站立在河岸久久不动。我停下脚步,走上高岗处,高声唤道:“再见啦!同学们,你们回去吧——”“老师再见!”学生们仍痴情地站在那里。这时,我脱下身上的衣褂,频频挥舞着,示意同学们离去;同学们会意,男生们亦一个个高高挥舞着白色汗衫以示告别,那情景一下子定格在我的心灵的深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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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悲秋道人点评:

文字朴实,故事真实感人。难忘的乡村小学,难忘的那群可爱的孩子!

文章评论共[4]个
绍庆-评论

拜读佳作,问好!(:012)(:012)(:012)at:2012年03月17日 清晨7:56

贾庆斌-回复感谢朋友! at:2012年03月17日 晚上7:32

文清-评论

拜读朋友佳作,周末愉快!at:2012年03月17日 中午2:35

贾庆斌-回复谨请教正,谢谢! at:2012年03月17日 晚上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