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是在去年腊月死的,终年76岁。掐指算来,人们惊奇的发现,正好是十年。不仅感叹,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信的。
十年前的一个春天,二奶奶突然得了急性哮喘。一口气没上来竟死了过去,送终的衣服都已穿好。然而在亲人的一片嚎哭声中她突然又醒了过来。她说阎王爷不收她,还有十年的洪福没享。听的人们都笑了,半信半疑。可现在想起来那话还真是灵验啊!
二奶奶是个性情刚烈,做事追求善始善终的女人。在家里她是说一不二的,就连当时健在的爷爷对她也是唯命是从。不过,年轻时的二奶奶也出尽了力。那时二爷爷在县城一工厂上班,很少回家。二奶奶一个人,干着田里的,照顾家里的,没半点闲暇。但无论是做什么二奶奶从没有落后过别人,而且她的背一直没有弯过,头也一直昂着。
一次,不到十岁的二女儿去山上挖采时。不慎被一折断的树杈戳破了肚子,血汩汩的往外流。当时村里连个自行车都没有,村医自是治不了。二奶奶急了,背起女儿就往十几里的镇上跑。当她到了镇医院时,两个人都已成血人。她一头栽倒在了医院门口,昏了过去。后来医生告诉她,她女儿若不是送的及时,命就保不住了。
二奶奶起死回生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儿子天柱和玉娟复婚。二奶奶有二女一男,天柱最小。原本都已结婚成人,二奶奶该享天伦之乐了,可天柱偏不让二奶奶省心。结婚五年竟和媳妇玉娟离了婚,说是感情不和。二奶奶清楚,都是儿子的错。听说在外面有了外遇,二奶奶又抓不到证据,气得直咬牙。
二奶奶这次病危没想到离婚一年多的玉娟,竟领着孩子从娘家过来看她,而且哭的死去活来,特别是那孩子,一句一个奶奶叫着,叫得二奶奶有点晕。见人思情,二奶奶拉着孩子的手把天柱喊道跟前说:“你和玉娟复婚吧,不为别的还为这孩子。”
天柱面露难色:“你也知道我们的性格不和的,这事不能将就的。再说我现在已经有了阿凤。”
提到阿凤,二奶奶就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都是因为她,弄得儿子昏头转向。她冷冷地一笑:“哼!那女人你能养的住吗?看她那风流风气的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反正我不想复婚。”天柱态度坚决地说。
二奶奶的脸色刷地变了,她哆嗦着手指着天柱说:“好!天柱,你不离婚也行。可你做梦也别想把那阿凤领到我家来,这房子可是我的。”
二奶奶说的不错,这房子的主权的确是她的。她是个很有眼光的女人,在村子还没对房子规划前。二奶奶就果断将三间小房推到,翻盖了八间大房。遗憾的是房子才盖好不久,二爷爷就得了脑溢血死了。那时候天柱还没结婚,来年春上,换房产证的时候。二奶奶便把所有人改成了自己。天柱和玉娟离婚的时候,玉娟原本可以分两间房的,但她没要,只要了三万块钱。那是房价还不算高,可不到半年,村子就被化为了开发区。房屋限盖,房价飞一般的涨起来。村里人暗暗佩服起二奶奶的精明。
天柱和玉娟的婚终没能复成,气的二奶奶一连几天没有和天柱说话。天柱也算的上孝顺,每天早晨起来照样先去看望一下二奶奶,和母亲一起吃过饭再去上班。天柱干的是建筑活,工作地点很不稳定。但为了照顾母亲,他尽量找一些近的工地干。但天柱在有些问题上还是不能和母亲妥协的,比如离婚,复婚。其实这个性很有点象二奶奶,二奶奶也很清楚,有些事很难说服。可她总有些不甘,每次看见天柱领那阿凤来,她的气就不顺。那妖里妖气的酸样,目中无人的疯样都让她窝心。看人家玉娟那一点都比她强,她总拿她跟玉娟比。
不过,自那次二奶奶生气后,天柱再也没敢领阿凤来家过。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二奶奶想,还的跟天柱细细地谈谈。实在不行还是依了他,总归是自己的儿子。看见他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二奶奶有些于心不忍。
这天傍晚,二奶奶做好饭菜,看了会电视。天柱却还没回来,以往这时候早该回来了。她有点坐不住,走到门口张望。
天渐渐的暗下来,二奶奶依然不见天柱的影子。正焦急地望着,却见一骑摩托的年轻人直奔了过来。近前方看清,是和天柱一起干活的大明。他神色慌张的跳下车,“婶子,天柱出车祸了!”
二奶奶是在太平间见到的天柱,天柱的头被撞了个洞,据说当场就完了。他是在骑车拐弯的时候走错了道,被一辆大卡车撞上的。
同事们说,天柱这些天经常走神,多半是因为跟阿凤算了的缘故。二奶奶这才知道,阿凤已经跟天柱分手。她抚摸着天柱头,泪水刷刷的流出来,但她强忍着竟然没有哭出声。
二奶奶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人也瘦了一圈。但她走起路来毅然铿锵有力,说话还是那么底气十足。让她得以宽慰的是玉娟领着孩子又来了,她是在天柱死后地次日得到消息赶来的。她搂着孩子哭成了泪人,其实她是真的一直很爱天柱。
这次玉娟没有走,她要陪二奶奶住些天。不知咋的,二奶奶一见那孩子就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还有玉娟,她的性格有点偏软。和二奶奶的性子截然相反,俩人相处就比较融洽。这样住着,二奶奶竟舍不得她们走。
转眼到了秋天,玉娟要回娘家秋收,二奶奶家已没有地。玉娟将孩子留下来和二奶奶作伴,她知道现在的二奶奶最需要什么。孩子的天真快乐,使二奶奶的心痛渐渐淡化下来。
这天上午,二奶奶领着孩子从小买部回来。刚打开院门,一辆警车却停在了门前。从车上下来一名女警察,二奶奶正疑惑不解,她的二女儿戴着手铐也跟了下来。
警察说,她女婿雇凶杀人未遂,女儿犯窝藏罪,双双拘留审查,让二奶奶照顾其还上小学的外孙女。二女儿抱着母亲好一顿哭,二奶奶却呆呆地站着,僵尸般的毫无表情,身边的孩子却好奇地瞧着警车跟出老远。
这个可恶的女婿,二奶奶常常而他引以自豪的。他不仅为人处事做得好,而且已经升到了厂子的副经理。就为了争任这总经理,他就找人对其另一竞争对手下了黑手。
不久法院便判了下来,女婿十五年,女儿五年。
没办法,二奶奶把外孙女接到了自己的家。又联系上了村子的学校,幸好这孩子听话。很惹二奶奶喜欢,和孙子也能玩到一起,倒省了二奶奶许多心。
不过,玉娟得知情况后,却执意把孩子接走了。她怕伤了二奶奶的身体,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本该被人照顾的,反而却要照顾别人,玉娟于心不忍。二奶奶面带微笑的将玉娟和孩子送出老远,可她转过身的时候,两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滚落下来。
玉娟并没忘记二奶奶,隔段时间就会领着孩子过来看看她。只是每次走时,二奶奶都会伤心一阵。但后来,玉娟来的时候渐渐少了。不久玉娟告诉二奶奶,她找到了新的男人。
男人是镇上一做生意的,家境不错。比玉娟小五岁,有一个女孩,也是离婚的。二奶奶听到这消息又高兴又难过,抬头望着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时光荏苒,二奶奶和外孙女就这样相依为命地过着。(大女儿因为嫁的很远,很少回来)眼见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二奶奶的头发却在一天天的增白,以至于彻底白了。然而,她的头却依然昂着,身板依然很直。
事情总是难以预测,玉娟和再婚的男人一起生活了两年,突然又宣告分手。玉娟说,这男人不仅是个酒鬼,而且还很花心,常常领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家。有一次他和一年轻的女人在自己家竟做起那事,恰好被玉娟撞见。玉娟骂了他几句,他却恼羞成怒,揪着玉娟的头发好一顿打。忍无可忍的玉娟只好提出了离婚,她领着孩子无奈地又回了娘家。
一个淡淡的秋日,玉娟又领着儿子去了二奶奶家。不幸的遭遇使两个不同身世的女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心酸的泪水不约而同的流了出来。二奶奶动情地说,这次来你就不要走了。反正也有地方住,看着满头白发的二奶奶,玉娟轻轻点了点头。的确,二奶奶真的很需要个伴了。
玉娟的入住,让二奶奶轻松了许多。每天清晨,不等二奶奶起床,玉娟就早早做好饭菜。伺候两个孩子上学走后,再叫醒二奶奶。她托人在村子外的公路上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很自由,来回也方便。
二奶奶的身体明显发福了起来,她看着忙里忙外的玉娟。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她感到了满足。可她又不希望这样继续下去,她已私下里给玉娟找起了人家。但要找个好人家,真的不容易,尤其象玉娟这样经过两次婚姻且又带个男孩的女人。
二奶奶正苦苦给玉娟寻着人家,却等来了另一个好消息。判刑入狱的二女儿因为在狱中表现的好,被提前减刑释放了。母女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娟子还专门为其做了顿好饭,算是接风。
二女儿在二奶奶家一连住了十几天,去没有走的意思。二奶奶说:“孩子住在这里你放心,你回去拾掇拾掇你的家吧。”女儿说:“有什么好拾掇的?就我一个人,班也没的上了。你这么大年纪也该有个人陪陪了。”她原来在一化工厂上班。
二奶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二女儿就这样住下了。
本来二女儿的归来是件好事,可二奶奶的心中竟有一种不祥的征兆。并在不久这征兆真的就验实了。
星期日的一天,两个在一起做作业的孩子。因为一支笔的问题,吵了起来。二女儿的孩子吵不过竟哭起来,恰好被正在看电视的母亲听见。她冲进房间,不由分说伸手就给玉娟的孩子一个耳光。一边的二奶奶有点恼火:“你怎么能和孩子一般见识呢!”她却余怒未消地说:“他欺人太甚,嚣张的都分不明白是在自己家还是外人家了。”
“他不是你大哥的孩子吗!怎么还能是外人?”二奶奶强忍怒火。
二女儿却越说越激动:“妈,你弄明白啊!我哥和玉娟是离过婚的。法律上已没有了任何关系,我看她们是想赖这房子。”
听到此,二奶奶终于明白了女儿为什么不走的原因了。她的手有点抖,她是真的老了,若是年轻她一定会给眼前这女儿一个大嘴巴的。“行啊!你,我还没死你就惦记我的房了……”
“你先别生气,咱的依法办事,法律上讲,我和二姐就是你的继承人。”
二奶奶快要气疯了,她的脸都白了:“法律,你知法律为什么还要犯法呢!蹲了几年监狱就给我讲法律啊,屁!明天我就烧了这房子,我让你们继承。”最后一句,二奶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玉娟下班回家,也知道了事因。便过去劝二奶奶,越劝二奶奶反而越生气,弄得玉娟也跟着哭起来。
如此僵持了一星期,玉娟还是决定走了。奇怪的是玉娟和孩子要走的时候,二奶奶竟半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也没象往常一样送出老远,唯有眼圈有点发红。玉娟却哭着走了,她是心痛二奶奶。
就在玉娟回家的第三天上,她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二奶奶上吊自杀了。
玉娟赶到时,二奶奶的尸体刚刚火化回来。村领导和公安也在,二奶奶还留了遗书。村长当众宣读了二奶奶的遗嘱:“……八间房子归两个女儿,存折上的四万块钱留给玉娟。”玉娟听完,哇地一声又哭起来。
玉娟一分钱也没要,她将四万块钱都分给了二奶奶的两个女儿。她领着孩子昂头走出了村子,俨然象年轻时的二奶奶。走在路上她想起十年前二奶奶的话。阎王爷说二奶奶还有十年的洪福没享,十年这数的确没错,不过想来倒不是什么洪福,而是受了十年的罪。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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