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科考需要,我在西藏昌都地区丁青县过了三个多月策马游居的生活,几乎踏遍了丁青县的山山水水,白天完成野外考察任务,晚上去藏民家中采风,日子过得很逍遥,似乎到了天堂。自从到了西藏才知道什么是亘古的雪山,才感觉到佛祖“指天点地”的心情,才体味到禅宗“不立文字”的心境。在西藏期间,我没有了文字表达的欲望。整整三个月,我竟没有一丝游历心情的记录,过着放缰由马行的无心、无欲、无痕的生活。回家后,似乎又回到了尘世间,时时回忆起在西藏的点点滴滴,又情不自禁地记录起当时的心境。至此,我才意识到自己与佛有缘无份,但愿能追随老庄作逍遥游。
世界之最——邦达机场
从成都的双流机场坐上飞机,除飞机起飞时那一刻,似乎都在厚厚的云上飞行。到了西藏上空,飞机因气流的影响不停地颤抖,空中小姐时不时地用那特有的甜甜的声音,要求乘客保持镇静并系好安全带。2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世界上海拔最高、机场跑道最长、离城市最远的民用机场——邦达机场。邦达机场位于藏东高原昌都地区邦达草原上,海拔4300多米。
下了飞机,我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环视邦达机场,四周雪山围绕,雪山线以下是草甸,因其时正值三月,所以进入视野的全是萋萋哆嗦的枯草。雪山蓝天,白云枯草,是我对西藏的第一印象。
我哆嗦地随着人流进入侯机室,赶紧加穿保暖棉衣,一旁的两位武警小战士已经开始流鼻血了,也许是小伙子气血太旺的缘故吧。同来的十几位仁兄一紧张,立即就头晕了,这样一来,搬行李的任务就落在我与另两位体格并不强壮的弟兄身上了。我们慢慢地搬着行李,身体因运动而愈显精神,只是呼吸有一些困难。到了昌都后几天中,那几十位心理紧张的仁兄们个个头晕脚软,精神萎靡不振,有几位老兄甚至去住院才恢复。而我竟不知什么是高原反应,只觉得上高楼或上坡时感觉气喘而已,也许雪域高原早就接纳了我,也许西藏的神灵与我有缘。
刚进入西藏,我就感觉到被巨大雄浑的苍穹所挤压,感觉渺小的自己仿佛被蒸发了。碧蓝的天空上飘着白云,亘古的巨峰上覆盖着白雪,走在离天最近的高原上,见不到一丝纤尘,显得特别的纯洁与清朗。此时尘嚣已离我远去,我似乎来到了遥远的天国。在风马旗(五彩的经幡)飘舞的地方,我遇见了神,为迷途的我指引方向,白天与黑夜,善良与罪恶,沉沦与再生在默然中轮回。登上高高的山岗,我想起了孔子的话,“苍穹盖四野,百物生矣,天何言哉。”
藏东净土——琼波丁青
丁青县位于西藏的东北部,是昌都地区的西大门,西与那曲地区交界,北与青海省相接。丁青原名琼波,在藏语中意为大鹏鸟。传说在西藏原始宗教苯教的始祖辛饶时代,普贤菩萨为了拯救世人,化身为三只大鹏鸟翱翔于天空,最后飞落到象雄境内,好奇的人们来到大鹏鸟着落的地方,发现那里留下了三只水晶蛋,不久蛋中出现了三个男婴,人们就称他们为“琼波”。据传这三个婴儿就是丁青人的祖先,后来把丁青这个地方叫做“琼波”。
丁青的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是藏北草原向横断山脉过渡地带,构成了独特的河谷、平坝、崇山峻岭的自然景观。境内有木塔、布塔、嘎塔大草原;有布托二神湖;有横断山脉高低跌宕、崇山峻岭的自然景色;有全西藏最大的苯教寺庙——孜珠寺;有青藏高原最大的玛尼堆。
在三个月策马游居丁青的日子里,飘扬在高山之颠,在河岸湖畔,在藏居屋顶的一串串,一片片印有经咒及图案的五彩小旗——风马旗,与我同在;虔诚的佛教徒把那里所有的石头都变成有灵气的东西,在石头上不知疲倦地刻写佛言、刻画佛像,这些灵气的石头垒成一座座玛尼石堆,它们也与我同在。仿佛有看不见的神灵始终与渺小脆弱的我同在。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得不让你相信神灵无所不在。雪暴、风暴、沙尘暴、龙卷风没奈我何,泥石流、滑坡、滚石、雪崩让我躲过,也没有被咆哮的怒江吞没,更没有迷失在神秘的深峡幽谷里。草原上的孤狼向我点点头,抬起它孤傲的头,缓缓地离我而去。树熊和雪狐甚至没有正眼看我一下,就匆匆地隐匿起来。
在雪域高原的琼波丁青的日子里,我策马行走在苍茫的草甸上、咆哮的怒江边、神秘的深峡幽谷里、雄浑的雪峰巅。一路上,素不相识的藏族兄弟捧出一碗碗奶香浓郁的酥油茶,一块块风干的牦牛肉,一砣砣结实的糌粑,一条条洁白的哈达,使我感受到雪域高原的圣洁与淳朴。
在短短的三个月中,我把自己融于原始而神秘的高原,旅途的艰辛与危险统统交给了无所不在的神,只觉得自己的心灵得到净化,精神得到超脱。
豪情无限——翻越雪山
早晨5点光景,我们就整装待发了,忠厚而剽悍的邓巴肩上跨着冲锋枪,走了过来,把我的坐骑的马褡子又整固了一下,然后叫年轻英俊的其珠上马带路,我走在中间,邓巴断后。因为今天我们要翻越大雪山,邓巴说,早一点出发,要赶在太阳下山之前越过雪山。
开始,我们在崎岖不平的峡谷中绕行,两旁有迷人的森林,大多是云冷杉林,间或夹杂几片白桦林。途中遇几处曾因泥石流或滑坡的地段,阻断我们前进的路,但在邓巴的指挥下,没费多大劲便绕了过去。出了峡谷,来到宽阔的荒坡,坡上长着稀稀拉拉的柏树和一簇簇带刺的小灌木,有牦牛在悠闲地吃着草。远处,白雪皑皑的雪峰已引起我的注意,其珠指着远处的雪山,告诉我今天我们要翻越的就是这座雪峰。
我们越过了雪线,我看了一眼gps(全球卫星定位仪),显示的海拔是4950米,雪越来越厚,而且越来越滑,因为十几公分以下的雪已结成了冰,这时我才体会到冰川的含义。马已经是不能再骑了,此时的马已经不如人了,因为马比人更怕滑。我们行走在冰雪之上,冷艳明朗的雪光让人睁不开双眼,邓巴和其珠纷纷从口袋里摸出太阳镜戴上,我看了一眼邓巴,邓巴正冲我笑,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一副太阳镜递给我,我笑了。风在一旁不停地卷来,带上地表的雪花,扑面而来,人和马都冒着热气。巨大的雪峰不像泰山、黄山、华山那样与周围的群峰对比而显示自己的高大、雄伟和险要,雪峰的雄浑是出于其内在的巨大,不需直插云霄来显示自己的高大,它用静寂、荒芜、纯净、明亮来征服世界。往前走始终看到的是雪山顶,只是一直随你的升高而升高,我几乎要绝望了。
“呀拉嗦……”一阵因喜悦而扯着嗓子高唱的声音把我惊醒,每当来到山顶时,邓巴和其珠总会放声高唱。我扔了马缰绳,赶紧向前跑了十来步,果然是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山顶,我把整个身体趴在雪地上,把脸深深地埋进雪里。我打开gps,显示的海拔是5682米,我坐在雪峰上,没有感受到“手可摘星辰”和“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意境,只是看到四周连绵的雪山,高原的蓝天下,旷古的雪山如此的寂静和雄浑,天地间的万物似乎都消融在那无边无际的雪原里,我的身体也和万物一样变得纯洁、透明和虚无。
邓巴从马褡子中拿出硬邦邦的压缩饼干说,下山也很艰难的,冰雪太滑。我们艰难地咽下几块压缩饼干后起程。果然是太滑了,马都不肯走,跌跌撞撞的牵着马,连滚带爬下山而去,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终于,又出了雪线,可以骑马行进了。我们的行走速度与蓝天下悠悠地飘着的白云速度相仿佛,感觉恍若隔世。出了一个谷地,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牧草地,我们不约而同地举起缰绳,马儿们也腾空而起狂奔起来,我的坐骑一马当先,我骑在马背上既兴奋又紧张,心都提到了喉咙,可我还在挥鞭,快要到草地的边缘,我的马似乎停不下来了,正在我无计可施之时,邓巴的马横在我的面前,我的坐骑终于腾起前蹄,慢慢地停了下来。
夕阳已经西下,我们并排地骑着马悠悠地前进,邓巴笑着对我说,去年这个时候,有45个去植树的人,过雪山时,遇雪崩而殉职。怕你担心,一直没告诉你。我回头看了一眼冷峻的雪峰,道了一声再见,心中透过一丝伤感和惆怅。
温文尔雅——饿色活佛
全西藏最大的苯教寺庙——孜珠寺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二、三千年以前,孜珠寺内还珍藏着无数珍贵的稀有佛像,康熙帝御赐给当时孜珠寺喇嘛桑吉林巴的御书保存至今。“孜珠”意为六座山峰,山峰如屏突起,挺拔险峻、洞穴层叠,有很多个澄澈的泉源。寺前有天葬台,有秃鹫盘旋、奔走。天葬在这里很流行,天葬与佛祖的舍身饲虎的道理相通,藏民把秃鹫看成是天堂的使者,可以通过秃鹫通向天堂。
陪同我去的其珠与寺中的喇嘛嘀咕了一阵子,跑来兴奋地对我说,饿色活佛要见我们,我见他一脸的虔诚,心也随之凝重起来。一位年老的喇嘛,引我们到了会客厅,倒上浓浓的酥油茶,让我们稍等一会,他去请饿色活佛过来。一会儿,饿色活佛来了,遇见他的喇嘛,不管手头上有没有活,都向饿色活佛鞠躬,直到他走远。
孜珠寺的活佛——饿色,很年轻,个子修长,身体的肤色很白,曾在北京的中国佛学院深造,说话慢条斯理带有京味。喇嘛重新换了一壶酥油茶,替饿色活佛和我们倒上。开始,我们各自进行了一番介绍,慢慢话题就进入佛学,饿色活佛年纪虽轻但知识渊博。我问饿色活佛:“自从藏民族接受佛教以后,曾经驰骋半个中国剽悍强盛的藏民族从此走向衰落。是不是因为藏民五体投地拜倒在释迦牟尼的脚下,显现出奴性,因此导致从剽悍走向软弱。”饿色活佛对我的问话似乎有些生气,但他不动声色,缓缓地进行反驳。此后,我只是静静地听他讲佛理,时不时地点点头。大约喝完了两碗茶后,年老的喇嘛请活佛结束会见,其珠恳请活佛洒一些圣水。饿色活佛手中沾些许供佛的圣水,洒在在我们的脑门上,脑袋瞬时清醒了许多。饿色活佛慢悠悠地消失在燃着的香烛缕缕上升的青烟之中。
回到住地,我登上附近的山岗,面对远处的雪峰,雄浑连天的雪山依然是一片圣洁。金灿灿的夕阳撒落在耕田种植青稞的藏民身上,滑向漫漫山坡上正在返青的草地上,消融在永远都化不尽的高山积雪里。怒江奔流而去,平岗上矗立的玛尼堆与天神对话,仗了经文、咒语的石头,在雪光的反鉴中灵气钟育。淡淡的夕阳里,有人影在围着玛尼堆移动,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手中不停地摇着转经筒,似乎在体味人生的悲欢,求得生的平安与死的超脱。
远处,转经桶转动的声音,让人心惊。传入耳中的声音微微弱弱,如游丝一般,几乎听不到,但转经桶一直在转,那声音一直没有停过。也许那声音是心中的声音,听不到那声音,一定是自己蒙蔽了自己,只有自己去领会。
我想起饿色活佛的话,如果西藏没有佛教,没有传经的僧人,西藏将仍是原始的、愚昧的、没有高原文化,这里只剩下没有文化的野蛮人在拼杀,甚至象印地安人一样走向没落。佛教思想的影响,使藏民精神有了支柱,人们生活在宁静的秩序里,一生过得很安详。
对面山顶上耸立的喇嘛庙与天空离得很近,烟雾缭绕在庄严、肃穆、神秘的寺庙建筑之上。我想,佛法毅然是以肩负着拯救人们灵魂的重任而出现,在这雄浑、宽阔、闭塞、零落的山村里,在这处处渗透着佛教思想的高原里,藏民们只有继续顶礼膜拜了。信仰的力量布满了旷古而虚空的雪域高原,人们念着“六字真经”,在一阵风雪中,乘莲而去。
后记
在西藏三个月的日子里,我像游牧民族一样,骑着马出入于深峡幽谷、雪山之巅、辽阔的牧区、以及生长着千年以上的柏树或云杉的原始森林里,与藏民同吃同住。在这段经历中有多少故事和感想,我很茫然。也许离开西藏,就意味我已丢失了西藏,从无心、无欲、无痕的生活,回到了纷乱浮躁的世界,却时时梦见西藏,感觉像是一种断断续续诱惑,心便有些空虚起来。
-全文完-
▷ 进入步月寻花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