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在十六岁之前,从没有离开过白婆子。
白婆子是山的名字,也是一个村落的名字。多年之前,这里还有数十户人家,后来因为自然环境变化,山民们陆陆续续的迁往了别处,最后只剩下了狗一家孤伶伶的守望在这里。
狗姓李,小名叫狗娃,但山里人都习惯简单的称呼,自然而然的将那个“娃”字去掉了,时间久了。连狗爹和狗的瞎眼奶奶也这么叫他,狗没有贫富贵贱的概念,也就没什么不适应。
狗从记事的时候便没有见过娘,稍大的时候便问爹:“俺咋没娘哩?”狗爹脾气不好,跟狗说话从来没有好口气:“你娘死了,让狼吃了!”狗便去问奶奶,奶奶抚着狗的脑袋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叹气。
狗爹不离开白婆子,主要是因为狗的瞎眼奶奶。民国十八年的时候,狗爷爷在路边捡回了饿昏过去的狗奶奶,狗奶奶便留在了白婆子。从小就四处流浪要饭的狗奶奶在白婆子吃饱了肚子,她把狗爷爷当成了自己的恩人,她不但心肝情愿的嫁给了狗爷爷,而且还在狗爷爷早亡后为他受了一辈子活寡。在儿子也想离开白婆子的时候,她却坚持不走,她说女人是为自己的男人活着的,这里埋着自己的男人,她便要守着他一辈子,直到老死。
狗爹也不再坚持。其实骨子里他也不想离开白婆子,在这片荒山野岭里,别说见着个人,就是连头母猪也见不到。自己也就罢了,可狗一天天的长大,将来要娶婆娘,要为李家传宗接代,可是有谁会愿意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狗爹便在这种矛盾心里中过着日子,等狗长到十六岁的时候,老太太身体依然硬朗,没有一点要走的迹象,狗爹便开始想别的法子。
终于有一天他把狗叫到跟前说:“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出山去吧。”他知道山外面有一个叫城市的地方,那里的人比山上的蚂蚁都多,满街跑得都是女娃子。
狗很害怕,以为爹不要自己了,迷茫的说我哪里都不去,我就陪着爹和奶奶。
“放狗屁!你在山里待着能弄上女人吗?老子不指望你养老送终,老子只想着你能给李家留个种。”
狗虽然没文化,但狗不傻,他知道男人要生娃还得靠女人。狗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奶奶,奶奶一双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大大,俺家有女人,俺可以跟俺奶生娃哩。”
话刚说完,狗爹便赏了他一个耳刮子,临出门的时候甩下了一句话。
“就这么定了,明儿就走。”
狗背负着传宗接代的使命离开了白婆子,他顺着爹指给他的方向一路向南,翻越群山,穿过戈壁,到傍晚的时候碰到了一辆往城市里拉煤的大卡车,在答应了煤车主人无偿帮对方卸煤的条件下,狗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见到了城市。
初次进城的狗立刻忘记了刚离开白婆子的心情,他被城市的繁华迷住了,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宽阔的马路、高大的房屋、拥挤的人群、无数脸色白净的漂亮女人。
在狗卸完煤后,拉煤的司机对狗说:“小兄弟,要想在城里找婆娘,就得挣钱,要想挣钱呢,就得有活干。哥给你找个活吧。”狗回答说:“成哩。”
拉煤的司机将狗介绍给了一个洗车行,这是他一个同乡开的,正缺人。自此狗便开始了自己的城市生活,他成了一位洗车工。
对狗来说,洗车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活,没过几天他便很熟练的掌握了洗车的所有步骤。车行管吃管住,洗一辆车老板给每人五毛钱,一天下来狗便挣了十几块钱。狗想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便可以在城里找个婆娘了。
除了狗,洗车行还有四五个农村来的男娃。他们白天干活,晚上把卷闸门一拉,打上地铺,挤成一堆睡觉。虽然简陋,但和这么多同龄人在一起,对狗来说便是天堂。
男娃们晚上睡觉的时候,除了东拉西扯,谈的最多的便是女人。年龄最大的孟二蛋是结过婚的人,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知道的最多。狗所有对女人的知识都来源于他,因此他是狗实际意义上的性启蒙老师。
每天晚上听着他们热烈的讨论女人,狗渐渐的便有了反应。狗有些羞愧,刚开始他以为自己有了尿床的毛病,后来便懂了,孟二蛋说那不是尿,那是能生娃的精,接着便详细的给狗讲了其中的玄妙。
狗每天都能在车行见到各色女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狗不挑剔,他觉得这些女人哪个给他当婆娘他都喜欢。不过她们基本上都不拿眼睛正眼瞧他,偶尔跟他说句话,狗便高兴得不得了,给对方洗车的时候便使出十二分的力气。
但是狗慢慢发现,城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有成为他婆娘的迹象,狗便有些灰心丧气,他就这个念头请教了他的老师孟二蛋。
“啥子,你想找这些有钱的女人做你的婆娘?”孟二蛋吃惊的眼珠子似乎都要爆眶而出。见狗点头承认,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别说你想让她们当你的婆娘,就是你想舔舔人家脚丫子也够不着。”
狗有些发窘,但他还是要问个究竟,孟二蛋告诉他人是分三六九等的,这些女人就跟狗你不是一个级别。
“那谁跟俺是一个级别哩?”孟二蛋骂他说:“就你这一张嘴俺俺的,城里没人跟你一个级别。”
狗很失望,脸上便明白无误的写了出来。孟二蛋不知道想到了啥,猛地“嘎”地笑了一下,神秘的把嘴巴凑在他耳边说:“你想不想找个过一夜的婆娘。”狗疑惑的问:“啥过一夜的婆娘?”孟二蛋说:“这你别问,哥只问你有钱没有?”狗坚定的说:“有!”
“好嘞,那你下班后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婆娘。”
孟二蛋带着狗穿过了几条大街,来到一个僻静的巷子。一路上叮嘱他见人少说话,就听自己安排,狗兴奋不已的连连点头。
巷子很深,路灯昏暗,狗觉得自己像走在白婆子的山凹里。跟着孟二蛋拐过了巷子,狗瞅见路边有一个亮着粉红色灯光的门,门口若影若现的坐着一个人,是一个女人。
“来啦,赶紧进来!”女人脸上笑开了花,狗注意到孟二蛋进门的时候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
屋子里面也不亮堂,门口放着沙发,墙上挂着一面镜子,最里面还挂着一面布帘子,将屋子隔开成两半。狗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香气,隐约中他觉得女人看上去年龄不小,但腰很细,走路的时候一晃一晃的。
孟二蛋熟练的坐在沙发上,掏出香烟点着,这才慢悠悠地说:“咋今个只有你一个?”
“我一个人咋啦?你可真花哦!想找哪个呢?”女人扭着腰走到镜子前,一边照着一边说话。狗觉得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哑,像没睡醒一样。
“哪咋会啊,可你看,我这还有一个兄弟呢。”孟二蛋吐着烟圈说:“我高兴了,我兄弟咋办呢?”
女人瞄了狗一眼,狗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很特别,有种很亲近又很古怪的感觉,这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那有啥呢?我先陪你,然后陪他,你就当照顾我生意了。”
“真的?”孟二蛋把抽完的烟扔在地上说:“那钱咋算?”女人伸手打了他一巴掌说:“瞧你这小气鬼转世的,跟我还算的这么细发。好吧,少收二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孟二蛋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好!”转头又对狗说:“兄弟,你在沙发上坐一会,我先进去了。”狗点了点头,孟二蛋不让他多嘴,他便不多嘴。
隐约的,狗听到了一种声音,这种声音让狗有一种脑袋要炸开的感觉。他昏沉中似乎回到了白婆子,眼神透过群山看向了小时候的自己,赤着脚从山顶飞奔而下,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路边的荆棘挂刺他的腿脚,而他却没有任何的疼痛......
狗看见孟二蛋从帘子后面闪了出来,呲牙对他笑着说:“该你了,进去吧!”
狗记不清那天晚上的很多事情,但他在看见一个白花花的女人身体的时候,他真的闻到了白婆子的味道,那是一种山的味道,狗、狗爹、狗奶奶,还有......狗娘。
女人偶然间看见了狗后背上的一块青记,她的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惊恐。
“你叫啥?”
“俺叫狗......俺是来城里讨老婆的!”
狗完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那个女人尖叫着跌落下来,裸着身子冲出了房间,冲出了巷子,湮灭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多年之后,白婆子的最后一户人家也搬走了。有人说这户人家其实只剩下了一个人,这个人叫狗,也有人说这个人不是狗,而是狗爹。还有人说白婆子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人家,白婆子就是一个瞎眼老人的名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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