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一个民工对我说他们生活在城市屋脊下的真实故事:
我们工地上,我最羡慕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们的工头也就是我们的小队长二圪巴,一个是我们的工友刘三。二圪巴之所以叫二圪巴,是因为这家伙在家里排行老二,从小又喜欢流鼻涕,两个鼻孔里天天流着两根细粉条,两根细粉条流长了,他就用袖子一擦,再流,他就再擦。这样一来,他的两个袖口的圪巴整天油光发亮的,于是他便有了自己的绰号二圪巴。二圪巴因为爱流鼻涕,二十好几还没说上媳妇,都以为他会打光棍,谁知这小子出去外流两年,腰包里鼓了起来,盖上了明三暗五的好堂屋,还娶上了一个比他小七岁的大闺女。再后来,他开始带着我们那一片的年轻人外流干活了。我就是他领出来的,他带我们出来干活,他自己却不干,只是指挥着我们干。他娘的,这就是包工头。当然这是小包工头,只带着我们几十号人在外面混,我知道,有比他大得多的包工头,那样的大包工头连指挥都不用指挥,天天带着个不是他老婆的女人吃喝玩乐。我见不到我们的大包工头,天天见的都是二圪巴,看见他我就难以抑制心中的羡慕之情。我多想,哪一天我也成为他呀。关于他的事有很多,不过今天我不想说他,这家伙不干活,不热爱劳动,并且从我们的工钱里面捞钱,属于可恶又可恨的剥削阶级。据说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这样的人是一定要打倒的。我说这样可恶又可恨的剥削阶级干吗,今天我要说的,是刘三,刘三是劳动者,热爱劳动的劳动人民,前面我也说了,刘三也是我羡慕的人。
在我们工地上,提起刘三,老少爷们没有一个不竖起大拇指,说是条汉子的。这家伙一米八多的个子,皮肤黑红,身体强壮,如果他再舞一把青龙偃月刀,那就是一个活关公。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他光着膀子干活,你能看到他的大胡子连着黑胸毛,并且,身体只要一动,身上就有无数只小老鼠窜来窜去。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小老鼠,小老鼠打洞再厉害也打不到他肉里去,像小老鼠一样窜来窜去的是他浑身的肌肉。说到这里你不能不承认,有时候看他干活,也是一种享受。他不是搞健美的,他身上的肌肉是实打实的,力气大得很。有一回我们从大汽车上往下卸水泥,扛到最后我累得直不起腰来,脚下一软差一点不来个狗吃屎,正好刘三也扛着水泥从我身旁经过,他眼疾手快,一手提起我肩上的水泥,像提棉花团一样放在了他的左肩上。还有一回,我们这一伙与四川的那一伙打架,四川那边有一个也是很高大很强壮的带头在前面气势汹汹的,好像多厉害似的,刘三二话不说,过去一拳把那家伙打趴下,那家伙就爬不起来,那一伙人就没有一个敢动的了。后来,听说被刘三打趴下的那家伙头昏眼黑了一下午,就这么强壮,这么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刘三,却干了一件没有出息的事。
话还得从割麦子的时候说起。割麦子的时候,他向二圪巴请了几天假回了一趟家,说是大哥二哥都出去了,家里没有劳力,他得回家帮几天忙。回来的时候,他竟然把媳妇给带来了,这一下不打紧,大伙开始笑话他没有出息,离不开媳妇,从过年到割麦才几个月呀,都撑不住了。大伙笑话归笑话,羡慕还是羡慕,不但羡慕他强壮的身体,还羡慕他每天晚上都有老婆搂着睡。每天晚上都有个媳妇搂着睡,那该是多舒服呀!我就常听见老庞老张老李老王那些人常说:“嗨,真不如人家刘三活的,天天晚上有个x日!”我们这些人想女人的时候,只有到工地附近的那个胡同里溜一圈来过过瘾。那个胡同里开了好几家洗头房,其实那些女人根本不给人洗头,都是野鸡。我们每次在胡同里溜的时候,那些女人就在玻璃门后挠首弄姿还敲玻璃勾引我们进去,甚至还有女人拉我们的胳膊问我们去玩吗,我们都想去玩一玩,可是我们舍不得那么多的钱,只有二圪巴一个月才去上三五回。二圪巴给我们说过,胡同里的野鸡让他全部玩了一遍。我们在胡同里闻闻那些女人味,看上一两眼,或者大着胆子搭上两句话,问问价格,就算是过了瘾。
刘三的家属——也就是他媳妇来了住哪里呢?住招待所?住宾馆?哼哼,那是不可能的。刘三不是当官的,连小包工头二圪巴都比不上,怎么敢住宾馆住招待所呢?那在工地的简易房里找个单间住呢?那也是不可能的。工地旁边的简易房倒是有两排几十间,可哪个屋里不是住得满满的呀。于是,刘三只能带着他媳妇和我们住在一起,睡觉就要脱衣裳,刘三为了不让我们看到他老婆的光腚,又没法捂住我们的眼睛,怎么办呢?刘三有刘三的办法,他弄了三个旧床单,把两张并排床的下铺围起来,里面就是他两口子幸福美丽的黑世界了。我们这些人即便有火眼金睛,也看不到他们两口子在黑世界中干的那些幸福的事情,他们可以放心地但不一定尽情地享受温柔享受鱼水之欢了。虽然我们看不到刘三两口子在里面干的事,但是,我们多多少少的能够听到里面刘三和他老婆的身体和嘴发出的声音,还有床腿吱吱扭扭的声音。这些声音,有时像干了一天活累得哈哈或者哼哼的喘气声,有时像两个人在那里拉大锯的声音。床稍微一晃荡,也就是拉大锯的声音大的时候,上铺的动静就大,这下可就苦了睡在刘三和他老婆上铺的二羔子和三胖子。他们曾经抗议过,但刘三说抗议无效。他们又说我们以后尿床,看你还弄那么大的动静不。刘三说你们敢,我就把你们的小弟弟割下来,让你们俩娶不上媳妇。刘三毕竟是刘三,不看他的脸色,也得看他身上那些窜来窜去的小老鼠的脸色。二羔子和三胖子只好无奈地说,他们就他娘的算是君子成人之美为人民服务吧。
平常我们这伙人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天南地北地海侃一阵。一伙老少爷们,虽然干了一天活,累得躺在床上都爬不起来,可是躺在床上又不能马上睡去,仿佛有一股起死回生的力气,说几句脏话,聊一聊女人,发几句牢骚,才肯睡着。刘三的老婆来到之后,我们这伙人该说啥的还是说啥,全然无视刘三老婆的存在,刘三有时会骂几句,让我们把嘴放干净点,但是,我们不听他的这些,他法不责众。不过,每当刘三和他老婆在床上制造声音的时候,我们便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仿佛大伙都屏住了呼吸,用心去聆听什么。这样的安静,使刘三和他老婆制造的声音显得更大,我们听得更仔细。好像这就是我们干完一天活后所期待的。声音停止,我们长长地舒一口气,进入梦乡。当然,有时候刘三和他老婆会在半夜大家都睡着的时候才制造床上的声音,我们就听不到了,知道的是二羔子和三胖子。
可以说,刘三和他老婆制造的床上的声音,对我,对我们大伙起初真是一种无形的摧残和折磨。有好多次,我都被刘三和他老婆制造的床上的声音挑拨的身上热辣辣的,裤裆里那玩意儿硬梆梆的,就像一根钢筋钻子一样。我就开始想,我要是和刘三一样,有个女人搂着睡觉那该多好呀,那样会有多舒服呀。我才十九岁半,还不知道和女人睡觉啥滋味。我真想快长几岁,回家把我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娶过来,我也带着她出来打工,我也天天把床弄得吱扭吱扭的响。有时候我忍不住,听着刘三和他老婆制造的床上的声音,我的手就不知不觉地攥住了我裤裆里硬梆梆的那玩意,干了一些干着舒服干后后悔的坏事。老庞老张这些老家伙问我干过裤裆里的坏事吗,我都说没有。我才不说哩,我说了他们肯定笑话我。三胖子这家伙缺心眼,就说过他干过裤裆里的坏事,人家就笑话他,说,三胖子,你整天捋鸡巴,身上咋还这么多肉?你该多捋几回,减减肥。没多久,就连刘三的媳妇也知道三胖子干裤裆里的坏事了。
老庞老张老李老王这些老家伙干不干裤裆里的坏事,我还真不知道。我们在一块聊天的时候,二羔子问过老庞,二羔子说,老庞,你光问人家干没干过,你干过吗?人家刘三和他老婆搞的时候,你也没睡着,你想的啥?老庞不说话。老张就说,你这还用问吗,人家肯定是想人家老婆哩。老庞就对着老张嘿嘿一笑说,不用说人家刘三和他老婆干事的时候,你是在想你老婆了?老张就反驳说,我想我老婆怎么了,我还想你老婆哩,谁要是不想才不是男人哩,我想了我就敢说,我就是想了,咋了?老张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老庞没招了。二羔子就说,老张,你也回家把你老婆带来吧,也和人家刘三比比,看看谁厉害?老张就站起来要打二羔子,二羔子就跑了,我们一伙人就哈哈大笑。
有一回,刘三和他老婆正在制造床上的声音,我们整个屋子的人都屏住呼吸聆听的时候,突然,缺心眼的三胖子大喊了一声,刘三,地震,快跑!三胖子的声音刚落地,老庞便用那不是很大但是很正经的声音说,三胖子,说你缺心眼,你真缺心眼是不?你瞎胡嗷嗷啥,你他娘的要是把刘三的鸡巴吓得不好使,看看他媳妇能和你有完没完。三胖子没有说什么,一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寂静的小屋里沸腾了起来。刘三床上的声音不知道啥时候也停下来了,他们两口子也参与到我们的胡扯中来,一会儿小屋就恢复了平静,然后是如雷的鼾声。我睡不着,我在为自己被窝里干的坏事而后悔。第二天干活的时候,老庞边干活边给我们说,你们这几个家伙,干啥事都不知道轻重,该闹的时候闹,不该闹的时候还闹。三胖子就问,咋了,俺几个又咋惹着您老人家了?老庞说,你们咋能惹着我了,我是说在人家刘三和他老婆干事的时候,你们不要大声瞎胡嗷嗷叫,这不是闹着玩,一下不打紧,就可能把人家刘三的小弟弟吓得不好使了。三胖子说,俺还真不懂这些。二羔子也说,俺也不懂。我也说不懂。老庞说你们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呀,一头牛在那撒尿的时候,还不能打它呢,一打就可能吓得尿不出来,还可能吓惊呢,人也是这样,你那样一吓,就可能把刘三的小弟弟吓唬得不好使了。三胖子就说,您老人家不早说,早说不就啥事都没有了,跟着您老人家干活,俺又长了见识,俺以后就不胡闹了,俺就支楞起耳朵好好听,行了不?二羔子接着三胖子的话说,你还要边听边捋你的鸡巴,我们就哈哈大笑起来。
刘三的老婆来到工地上,并不是整天闲着。刘三一开始就给我们说了,他老婆是来工地上干活的,是来挣钱的。来到后的第二天,他就让二圪巴给他老婆安排了一份活干,也就是当个小工,不上架,在下面过过灰,过过沙子,推推石子,只要是能干得了的都干。说起来刘三的老婆还真是能吃苦的,二圪巴就说过,刘三的老婆是好样的。老庞也说过,能生孩子能下地,干起活来不怕累,就是好样的。刘三的老婆说,俺啥样不用您说,俺出来是挣钱的,到时候少给俺一分工钱,俺回家把他家屋子上的瓦揭了。
刘三虽然身强力壮,但每天干活都是起早贪黑,比在家种那二亩地累多了,身体一累,就不一定哪个晚上都能把床弄得吱扭吱扭的响了。他们两口子不干事的时候,我们大伙聊得也很快活,好像刘三的老婆一来,给我们的小屋里增加了活力。三胖子开玩笑说过,三嫂子,人家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哪天咱俩也搭配搭配干点啥活。刘三的老婆就说,不要脸的三胖子,你要是再敢跟我瞎胡闹,小心我回家告你的状。三胖子没过门的老婆和刘三的老婆是一个庄上的,三胖子就说,三嫂子,俺哪敢跟您瞎胡闹,俺就是想帮帮刘三的忙。
如果说刘三的老婆刚来的那一段时间,他们两口子干那事的时候把我们一屋子的人折磨得不轻,那么一两个月后,我们这伙人也已经变得习惯了他们两口子制造的那些声音。并且,他们两口子每隔三两天一次制造的那些声音,仿佛是专门给我们上演的音乐会,美妙动听极了,我们不敢有任何动静,生怕打扰了他们的精彩演出。真的,这样的音乐会如果三五天都没有,我们睡觉的时候就会感觉少了一些什么,心里很不踏实。非要听一场他们两口子演奏的音乐会,我们的心才能放进肚子里。你不知道,听一听他们两口子的那些事,我们也感觉很满足,好像床上的不是刘三,是我们自己。
你应该知道,在工地上干活,平常我们是没有休息日的,但一下大雨,工地上就没法干活,我们的休息日就来了。八月份的时候,连着下了几天大雨,我们也有了休养生息的好日子,我们可以好好歇一歇,喘口气了。想出去到大街上转转,因为下着雨,也没有去,再说了,转也没啥意思,大街上那么多东西,咱啥都不买,转个啥呀。我们也到工地附近的那个胡同里转过两回,有一回还碰见二圪巴了。剩下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就呆在屋子里,打打扑克,到吃饭的时候,各人把自己打来的菜堆在一块,买两瓶二锅头,一人一口地喝。吃、喝、睡觉、打牌,再加上刘三的老婆这个调味品,感觉日子过得挺舒服的。我就想,要是天天这样不干活,那该多好呀。
不知道那些天咋回事,晚上竟没有听到过一回刘三和他老婆制造床上的声音。按说那几天不干活,刘三和他老婆应该多搞几回才是,他们却不搞了,弄得我们替他们操心,想入非非,连觉都睡不好。三胖子私下里说过他知道咋回事,我们问咋回事,三胖子小声对我们说,刘三的老婆来月经了。老庞说,三胖子,你还真不缺心眼了,连这你都知道。三胖子说,你才缺心眼呢。
这样过了六七天,天才放了晴。天一放晴,我们就开始干活了。二圪巴对我们说,前几天下雨,耽误了不少工,这些天大家也歇够了,再说了,咱出来是挣钱的,不是享受的,想享受咱回家享受去,家里还有老婆,比这强多了。耽误这些天肯定耽误工期,到时候完不成,拿不到钱,我也没法,为了赶工期,咱们晚上加加班,每加一回班,算半个工,争取把耽误的这些天补过来。于是我们晚上就加班,一加加到十二点,少一秒钟都不行,二圪巴说过,少一秒钟,都不算加班。每天干到十二点,干了几天真把我们累坏了。
大约是加班后的第四五天,刘三给二圪巴说,队长,我今天晚上不加班了,有点头疼。二圪巴说,真的假的?刘三说,这还有假,我能放着钱不挣吗。二圪巴就准了刘三的假。刘三又说,俺媳妇晚上也不加班了。二圪巴说,你媳妇咋了,也头疼?刘三笑笑,说,她不头疼,她照顾照顾我。二圪巴就说,她是在床上照顾你吧,你们两口子还真能干,天天干累不累呀。三胖子马上接过话来说,队长,他老婆前几天来月经了,没干成。刘三说,我揍死你这个熊孩子,说着朝三胖子一脚踢过去,三胖子就跑了。二圪巴坏笑了一下,说,就准你们这一回。
我们在工地上空几盏大灯的照耀下,汗流浃背地干活。估计刘三和他老婆也在他们的黑世界里干活,他们也可能汗流浃背。只不过,他们干的活比我们干的活有意思。狗日的刘三,真让人羡慕!
我羡慕了一会儿,嘿嘿笑了几下,就一心干活了。不知道干到啥时候了,我和三胖子正在下面上灰,突然听见老庞大声喊:二羔子,快闪开!架倒了。随之我看见吊架猛然间倒了下来。那一会我吓愣了,不但我吓愣了,工地上所有的人都吓愣了,愣过之后庆幸自己躲的及时。我记不清吊架倒下那声音有多大,好像没有声音,眼前只晃荡了一下,就结束了。
随后工地上开始乱嘈嘈的喊叫起来。这个问那个没事不,那个问这个没事不,大家一看还都活着,只是虚惊一场。下面的人虽然都活着,可吊架上面的那个人,却当场就死了。这个时候,不知是谁说,刘三、刘三呢,我们才想起刘三和他老婆在屋子里睡觉呢,而吊架的那头正砸在了我们的简易房上。我们没有说话,向我们的简易房跑去。到了简易房那边,大伙都喊刘三的名字,刘三!刘三!刘三!
简易房被砸塌了一大部分,还好,我们住的那一间最靠里面,虽然连着倒塌了,但没有被吊架砸到。刘三还活着,刘三的老婆也活着。他们被房顶压在了下面,只是受点皮外伤。我们把他们两口子救了出来。他们两口子都是衣衫不整,如惊弓之鸟状,那一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二天,我们开始清扫工地。有人来调查,但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把工地清理好就行了。第三天工地上就又安装好新的吊架,一切恢复了正常,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干活。与以前不一样的是,从那以后,我们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听不到刘三床上的声音了。我们屏住呼吸,用力地听,也听不到了。我们多么期望刘三两口子再来演奏一场音乐会呀。他们怎么不给我们演出了呢?我们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缺少了一些什么。再后来的几个晚上,我们屋里竟找不到可以说的话题了,大家仿佛都被那次吊架倒塌的事吓怕了。有一个晚上,三胖子好像忍不住了,他问刘三,刘三,你两口子咋了,咋听不到动静了?刘三两口子没有说话。老庞也没有训三胖子。三胖子感觉没趣,也不再说话了。黑黑的屋子里,响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不知道大家睡着了没有?
后来有一个晚上,我半夜里醒来,又听到了刘三床上的声音,那是刘三老婆的哭泣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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