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次春节之前到北部湾，我把它定位于体验打工者的生活。　

早晨转了两次车到泸州，在王氏车站等候去钦州的长途大巴。候车大厅吵闹混杂，去车站内的餐馆看了看，大厅倒是十分宽敞，但是杂物四处堆放着，环境也欠整洁，装饰陈旧，似乎还有一丝怪味。失了用餐的兴致。出了车站，不远处一家超市里有快餐馆，点了一份肉丝盖浇饭，味道特棒，又要了一瓶果汁奶优。

拎着三斤砂糖柑，一斤红毛丹，卖水果的妇人叫做刺皮荔枝的，我寻思着怎么去上厕所。公厕不收费，但是里面很脏，门很陈旧，基本上都损坏了，幸好里面还有挂钩，使得如厕不那么艰难。后来遇到了难题，我没有看见洗手池在哪里，连简单的水龙头都没有看见。

回到候车大厅，安了一张桌子专门收费登记和发车票的女人永远是一张清水脸，大约繁忙和劳累已经让她失去了热情和耐心，只有一脸老经世故的冷漠。进去一间杂货店，买了近十种袋装食品，那个男子老板告诉我，在车站的哪个角落有水龙头。

走过通道，走过一间间明亮，整洁的车站各类办公室，终于在大柱子的角落里看见了水龙头。接下来，脏兮兮的蓝色排椅让我犹豫了一阵子，我不知道该把提包和食品袋往哪儿放，终于在比较中选择了一张椅子。另一边，一男一女，女的坐在男的怀里，放肆地调笑着。亏得那么脏的椅子，他们坐得下去。赶紧洗了手，离开。据说这个城市是全国卫生旅游城市。

经过一番曲折，长途大巴的服务者找到了我，带我到他们公司去。我的心才定下来。上了高级卧铺车，第一次乘卧铺车，才知道什么叫做牢笼。囹圄般的艰苦经历开始了。

刚上车，狭窄拥挤的车厢内部立即让我感受到了压力。我甚至立即产生了头晕目眩的感觉，想呕吐，幸好只是一刹那之间的感觉。对于乘车，我是饱经历练的。适应了车内环境后，更大的问题来了，翻来覆去都睡不舒坦。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后面的睡铺伸到了前面睡铺下面，前面睡铺人的上身倾斜抬高，留下一个狭窄的空间供后面的人放腿，然而空间高度不足，脚掌无法直放，只得拧着，时间一长，难受死了。脚只要轻轻一动，便受到了铁架的限制，处处碰脚，约束得十分难受。睡铺的宽度和长度十分有限，尤其是长度，一米八的个子根本无法睡直，蜷缩起来的话，又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凸出去，前后左右上下都是限制。患有幽闭症的人可能已经疯狂了。斜对面下铺和我说过话的女客貌似睡着了。她穿着杂色短款皮草，加上说话很老练，一望而知是见多识广经济优裕的人。

忍着。大巴往重庆方向开，不久上了高速。我看过地图，应该往叙永古蔺方向近一点。有乘客说，要到重庆去接几个人。春运前段，是两广到四川的人多，出川的人少，后段刚好相反，说的话貌似有理。再往车厢里仔细一看，便不对了，几乎每个睡位上都有人。这车票便宜，大约不少人也趁此机会到广西去，从泸州到钦州才180元。带着疑惑，适应了几个小时后，到了遵义，停车了。象逃出禁闭室似地跳下了车。皮草女人也下车了，摇着头，抱怨说一直没有睡着，头晕乎乎的。呵呵，原来她不是我想象的那么老练和强悍。

停车的地方，其实只是一个简陋的安检站。偏僻冷清，遵义市还不知在哪儿呢。蓝色敞篷大厅，铁柱锈迹斑斑，劣质地砖被千万次的踩踏磨掉了釉质，露出乌褐的底料。简易厕所，还好，有洗手的地方。

没有心思用餐，上车后吃了点袋装食品。天色暗下来了，漫长的夜来了。依旧是不断翻身，想寻找一种最舒服的睡姿。问过司机，说正着常的话，应该明早六七点到达钦州。现在，可以说过了三分之一的里程。

三分之一，几乎要垮掉。在人体，铺盖，和铁架之间挤擦着，上了一趟车上厕所。摇晃的车厢几乎叫我晕倒。还好，我站住了，并且顺利回到了铺位上，侧身靠在铺上，感觉舒适了一点，但是这个体位是不可能长久的。我观察着，判断着。

后面的铺位全满了，只有第一排三个睡铺上没人，而且一直没有人。我爬到了前面，睡到了左侧的铺位上。这里没有脚位的限制，果然舒服多了。躺下，舒畅地呼出一口气。其实我早该过来的，只是疑惑为什么单单前排没人去睡。车厢里肯定有经验丰富的乘车者，他们不去占据，显然是因为那里不舒服。事实上并非如此啊。

大巴呼呼地疾驰。我的腿几乎蹬着了车窗，其实车窗前好像还有一道紧贴着的护栏。我想象着，一旦大巴撞上了什么，玻璃，或者铁片什么的，会立即穿过脚掌，或者直接切掉脚。哎，上帝保佑吧，大概人们不愿意睡这里，就是不想揣着这种担心。

过了贵阳，睡着了一段时间，醒了。到南宁之前，接到了钦州朋友的短信，准备接车。我开始放松起来了，精神也有了愉悦之感。

二

早上六点过，司机大声叫嚷，把我吵醒的时候，钦州到了。

睡着了，没来得及给朋友发短信，他接不了车了。立即打了电话，没人接，可能朋友睡着了。另有三个人，也是在钦州高速公路出口处下的车。风很大，也很冷，意想不到南方的钦州会这样的温度，和川南差不多，幸好我仍旧是冬季着装。朋友终于来电话了。商议一阵子，我决定自己去找出租车，因为我看到高速出口处来来往往有不少出租车拉客，大声喊叫着。而此时虽然已经天边粉白，晨曦渐现，朋友即使上街去，还是不好找出租车的。

自个儿上了一辆面的，已经有三人坐在里面了，居然就是刚才下车的三个四川人，老乡哎，哈哈哈哈。面的不是正规出租车，不打表，司机是一些勤劳的男人，因为迫切需要找钱，掌握了各长途客车到达高速路口的时间，专门来接车的，为了多找点钱，还拼车，所以车上坐了三个人都还没走。老乡重新聚在一起，一路上开心地笑谈着，进了钦州市区。

在农行大门前会见了老朋友，原来他住在附近的金穗大厦。两夫妻都六十多了，在严寒的冬季，还早早地起了床来接车，盛情可见。随意吃了点女主人弄的早餐面，朋友考虑到我在车上可能没有睡好，让我先去床上睡一觉。这时，我才觉得浑身都在发软，显然是严重的睡眠欠缺。可不，从昨天凌晨五点，到现在已经是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朦胧睡梦中，感到主人进了房间。他轻手轻脚拉起了窗帘，挡住了射在我脸上的日光。他坐下了，似乎打开了电脑。我没有睁眼，一切都是那样温馨。我不愿清醒。

午餐时，女主人做了丰盛的菜肴。清蒸海鱼，我不知道那叫什么鱼，主人是重庆人，才来钦州一年，他们也不知道是啥鱼。爆炒鱿鱼，是新鲜的生鱿鱼，不是内地那种干鱿鱼发泡的。红焖蛤蜊，味道极好。还有几道川渝家常菜。没有酒，主人不喝酒，我也说不喝，并且我还不抽烟，谢绝了主人递来的好像是福建产的香烟。女主人夸奖了我几句，呵呵呵。

下午，女主人出去办事了，嘱咐朋友带我去钦州老城区逛逛。坐公交车到了老城。这时，阳光普照，射在脸上甚至有些发疼，象明媚的春天。

清末民初的建筑，在南方，都带有明显的欧式风格，这里，处处都留着孙文等人的踪影。街道不过三四百米长，不算宽，如果和现代城市的街道比较的话，不到二十米。沿街的建筑多是两层，三四层的都很少见。穹窿形窗户，白色栏杆的阳台，全为砖土结构，不像内地的木楼或者土木结构。廊街带有浓烈的南洋风色。朋友告诉我，在海外的华人街，也多见这种形式的廊街，底楼门面全部缩进去了。我在四川长宁老家的县城里，看见法院旁边的一排建筑，也是这种风格，不过没有这么宽。

老城十分破旧，墙面上污渍斑斑，一根墙柱上甚至长满了铁芒箕。这种蕨类植物在老家很普遍，而我身边身为植物学家的朋友，竟然没有叫出它们的名字来，我暗自得意。老城区也算繁华，但是多为小商品批发类的商铺，也显得杂乱，街上居然还看到嘭嘭嘭吼叫着开过去的手扶拖拉机。我注意到，钦州卖对联的商家，几乎都是现写的，没有现成的工厂印刷的对联。我在多个被主人称为当地人的小区大楼居民门框上，看到的也都如此。这实在算是一大特色。或者说，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象征，就像我睡觉时，那楼下院子里猛烈的鞭炮声一样，女主人称为当地的风俗，政府既然不禁止，外来人也必须尊重。

继续到市政府所在的那片新城区去看。新政府大楼象一顶官帽子，两侧的建筑像是帽翅，朋友如是说。前面的广场有一个湖，四周柔美的草坪和棕榈类植物。木栈桥弯折着穿过湖，成群的锦鲤被游人的食物挑逗着不停地翻滚，搅混在一起。抬头望去，几幢高层快封顶了。满怀兴趣走进一家由工会出租改成销售大厅的售楼处去问问，均价才3700，果然象朋友说的那样，比较便宜。这样好的地段，在宜宾都是5500以上，在县城也4000左右。这个印象，促使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花了不少心思在楼价上，不仅仅在钦州。

三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分别有两位主人的朋友来相会，彼此交流了一些关于金融和融资，以及北部湾发展在即的观点。北部湾是大西南最近的出海口，几条高速公路正在快速修建中，到时候肯定成为繁忙的商贸重地。广西又有凭祥和东兴两处海关，与越南隔河相望，目前正发展边贸，待东南亚自由贸易区一建立，中国和东盟的贸易往来，必将掀起一股巨大的投资潮。目前，可以说是百事待兴，前景可观。

晚上，女主人除了陪着我观赏钦州市区繁华地段的夜景外，还带着我去拜望了他们的朋友，一个遵义市的高级法官，据说是辞职了来钦州发展的。他们一大家子，还有几个亲密的朋友，租了一间160多平米的大房子。我感到温情的是，在进入小区问路时，那个车库保安热情地为我们指路，直到我们已经离开了，他还在背后叫着，指着，看着，怕我们弄错了方向。

记得1998年我去武汉时，火车站下车后，被立交桥弄糊涂了，向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问路，她要我买一张武汉地图才肯说。我很郁闷，其实地图本来也是应该买的，但是不应该是在这种被要挟的情景下买。她要五块钱一张，我指着不远处说，刚刚离开的那个卖地图的她的伙伴，只要三块钱一张。她嘀咕着，最终还是三块一张卖给了我。我弄好了一切，上车的时候，看见她和另外一位卖地图的女人争执起来了，大约是她去埋怨那个杀价的同行，指责她破坏了业内的规矩。呵呵，哪有杀价这回事儿啊，我撒谎了，而我平时是一个非常诚实守信的人，为了报复卖地图者的精明小气，耍弄了她一下啊。人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看来，地域的民性还是确实存在的，希望这个观点不会被视作地域歧视。

我对于他们的热衷所谓事业不感兴趣，但是保持着必要的礼貌。离开的时候，下雨了，我不禁为明天的行程担心起来，我已经明确告诉过朋友，明天一定到钦州港去，不管他陪不陪我。

早晨起得比较早，果然下着小雨，天色灰蒙蒙的，一时半会停不了。不顾朋友的挽留，我一个人去了钦州港。去前，首先到一家房屋中介问了问，老板竟然和我在老家的朋友，市作协的副秘书长一样名字，都叫陈海龙。他个儿不高，热情，朴实。他给了一条我感兴趣的信息，钦州港有套市里干部的两室两厅套房委托他卖，80多平米，单价2500元。

“可以看到海景吗？“我问。

“可以。屋外不远就是红树林。“他十分肯定的说。

联系上卖主，可惜来不了，也没法委托保安带去看。老板有点遗憾地说：“你可以按照这个地址，先去看看环境。等卖主有时间了，在带你去看。”

又聊了一阵子，老板见我很诚心，大约觉得他期望的双方各一个点的售价信息费有点眉目，所以很认真地和我交流起海景房的优劣来。他说：“这房也有个缺点。太近海，湿气非常大。像你说的少有来住，过了一个春季，满屋都湿了。你不在时，一定记住把门窗关好，尽量不让湿气进去。”

我很惊讶于他这样坦诚。遇过成百上千的商人，为了卖出商品，他们总是一味地说东西怎么怎么好，绝不会说半点瑕疵来。我开心地答应着。离开中介后，比较容易找到了去钦州港的公交车。

不幸的事终于来了。钦州港仿佛比钦州市区的雨还要大一点，买了雨伞，叫了一辆摩的去海边码头。风好大，伞都吹翻了，我干脆收起了伞。所幸路途不远，原来，摩的车主把我载到了游船码头，地名叫七十二泾，其实就是象河流一样的港湾。岸边一排排凉棚，一家家餐馆。我没有看到海的壮阔，很不甘心，一个人打着伞，沿着泾旁大道走。就这样，竟然走进了仙岛公园。公园里十分冷清，几乎看不到游人。最引人瞩目的，是高大的孙中山铜像。观泾阁在雨蒙蒙中，望不出去多远，一个个小岛点缀在宽窄不一的洋泾中。红树林遮蔽了一切与水接壤的的地带。而环泾大道边，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雄视洋泾浜。

前面是红树林，密密实实，左边一艘破烂的木船，船板多数丢失，龙骨龇牙像鲸的骨架，我洗手时，尝到了海水的咸涩味道。一个人，加上烟雨蒙蒙，视野有限，实在没有什么游兴，不一会儿，我便出了仙岛公园。

打听得到海港货运码头还有十多公里，失了兴致，寻了一家餐馆坐下。女接待员告诉我，靠着栏杆边的餐桌，风很大，很冷。我便依言，坐在了里面。

点了一份泥虫冬瓜汤，一份牡蛎煎蛋，每份二十元，在等菜上桌的时候，我指着洋泾上摇荡着的船，有快艇，渔船，问，这些船可以单独出租吗。

“今天天气不好，船都不出海，上面有通知的，天晴的时候，在那边买游船票。”

“今天，什么船都不能出去？”

“游船不能啦，渔船的话，可以跟老板说说看。不过不知道找得到找不到，都没准备出海的呢。”女招待员也不十分肯定地回答我。

得，今天看来，在钦州港只好到此为止了，三娘湾也不打算去了。有了阳光，一切才会美好。我按捺下了*动不甘的心。

后来的一件事稍稍令我开心一点。在兴业公司看房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叫梁盈的置业顾问。看房之前，她和我交流了一阵子。对于整个钦州的房产公司，各处重要的开盘情况，包括我去看过的年年丰广场商业大厦，以及陈氏房产中介，只要我提到的，她都了如指掌。我十分惊讶，对她产生了好感，便让她带着我去看了她们所谓的清盘楼房，原来售价均价3900，现在只要2850。

我们去看的，是已经卖出去的2号楼16层，上面是17跃层到顶，下面就是还没有卖的15层，两室两厅的结构，97平米。说是看海景，也是只能看到七十二泾的风景，之外才是辽阔的海面。我略略有点兴趣，让她去打听，看有没有定下，合同肯定是没有签的。她打了几个几个电话后，略带失望的告诉我，老板的朋友，已经交了14万现金下订了，只是还没有签合同，可能在年前就要签的。她又鼓动我，推荐其他的几处房，然而，在剩下的十几处房中，我唯一看中的，也只有15层了。那里观景最为开阔。

两个留守的置业顾问，带着遗憾让我留下了联系方式，答应如果最后15层没有签合同的话，一定最先通知我。下来，我打算去防城港了。上车后，梁盈来了电话，她激动地说，知道我是作家后，她在网上搜索了一些我的作品，现在正在看呢。她要我下次来时，一定给她签名。

哈哈哈，勤恳可爱的钦州小妹，纯纯的，她告诉我，她还没有朋友呢。这样的女孩子，谁有福气定下白首之约呢，祝福她吧！

四

暮色渐起的时候，到了防城港港口车站。车站比较冷清，站前广场似乎还在建设中。首先去订房间，这间叫西苑商务宾馆的已经满号了，但玻璃墙上的红色广告词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大堂女接待员的指引下，我来到隔壁的防城港旅游服务社，询问去越南跨境游的情况。接待小姐眉清目秀，很像那个歌唱演员陈思思，只是皮肤没有那么白，还有脸上有不少痘痘，呵呵，大约是近在咫尺的缘故吧。随着笑容呈现的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引人注目，就是曹植所描的“皓齿内鲜”那种状况。

询问结果是，如果没有护照的话，要将身份证送到凭祥去检查，过关后从凭祥出关，防城港的海关是东兴。听完，我决定明天再来联系，因为时间和身上现金都需要筹划一下。

车站外排服务大楼有一家小餐馆，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和善，个子不高的男人。他坐在小桌前，等客人前去订餐。看着餐页，我要了一碗扣肉米粉，一碗扣肉饭。两广的梅菜扣肉，也就是四川的烧白，是大块猪肉盖在芽菜碎粒上做成的蒸菜，在全国都是一道著名的古典菜肴。老板对我叽咕了好几句话，我一直对两广的口音犯怵，在钦州公交车上，听几个当地中年人说话，还以为遇上了越南人，一句都听不懂。他努力改了下口音，我终于听明白了，他是说“吃得了这么多吗？”

我哑然失笑，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我，两份实在算不了什么。记得我在宜宾的商业街，和朋友一起就餐，在小吃店一人叫了三份不同的面食，女服务员也没吱个声。这广西的小店老板居然担心我吃不了浪费。再次感受到了广西的朴实真诚。我报以感谢的微笑，回答了他。

继续找旅店。后来，我才知道，我走的是港口区的新开发区，街上人迹杳杳，总给人冷清的感觉。经过一家spa室内店，它躲在大道旁边的小街里，并不那么引人注意。看那通穴、丰胸的广告词和粉红色招贴画，猜想应该是专门针对女性服务的，平时，我可是最喜欢这类放松式的休闲消费，而此刻，饭足体乏，却又正是最需要这种服务，我不知道哪里还能找到这类店子。突然好怀念在家自由和稔熟的生活。

一路上，最叫人眼前一亮的，是街道旁的体育馆。篮球场上，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居然还有几个年轻人在打篮球，棕榈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几家宾馆高架的霓虹灯绽放着诱惑人的光彩。进了最近处一家看起来比较平实的旅店，显然是私人开的旅店，只有一间门面做大厅，没有一般宾馆大厅那种宽敞豪华。进入标间里面看，才发现其实设施很不错，宾馆里面该有的，应有尽有，而且是两张桌子，专门备有一张书桌，且有网线牵入，最令人温馨的，是木柜上有个酒吧式吧台，不仅有电水壶，还有电吹风。关于电吹风，我只在重庆三星级酒店，凯瑞酒店里看见过，其他住宿过的宾馆，根本没有这东西。或许是那些宾馆都不够高档的缘故吧。但是，这里的标间价格，可是比其他宾馆都要便宜哦。

床头柜上放着一块标语排，写着“预防艾滋，我有一套”等，宣传单位是防城港防艾会。我拉开抽屉，看见了里面放着一张菜单，详尽的早餐点心十分丰富，价格适中，十元以上可以送餐。我惊叹于旅馆服务的周全。拿起菜单阅读时，我看见了更叫我惊讶的东西。

一盒未开封的安全套。

坏坏地笑，忽然感悟到，这里已是边境城市，东南亚是艾滋病的高发区之一。标语牌上写的每一次性爱都必须戴套，防患于未然，当然因为这个原因。当然啦，不是指夫妻之间的性爱，那知己知彼的，不用客套啦。

继续坏坏地笑，甚至有些浮想联翩。

早上八点半起床，盼望着有个好天气。天空里不时飘着雨丝，依旧比较冷，但是不是北方那种寒透彻骨的冷。一路上东张西望，一处料场的牌子引起了注意，上面写着淡水砂子，突然醒悟过来，原来，海砂沾有不少的海盐，是不能做建筑用的。去昨晚那个餐馆吃过早饭，便到旅行社交了个人身份证复印件，钱已经叫家里给打卡上了。打着伞往滨海大道走，眼前忽然一亮，开阔的海景呈现在面前，虽然还是雨雾朦朦看不太远。清澈的海水拍着堤岸，水泥加石块的人造堤岸享受着海波的抚摸。船缆岸边系在的小渔船上，两男两女嘭嘭嘭砸着大耗，把它们分开成一个个的，盛在箩筐里。和大耗生长在一起的石块象礁石一样坚硬。

港口区地形就像*入海湾的刀片，而我正在刀刃边眺望烟雨蒙蒙的海景。

沿着人行道，行走在盘根错节的红树遮蔽下，欣赏海景的时候，旅行社来电话了，说是身份审核已经通过，但是年前凑不齐十个人组团，去不了。难道第一次越南游就这样泡汤了，不甘心，打算去了东兴再找机会。

滨海大道全是棕榈树，一边是海，一边是童话般的建筑，高楼和别墅。草坪上的雕塑和运动设施，凭海而下空圆墩上的船舵，更增添了童话的情趣。唯一不满足的是，在天色迷蒙阳光不足的时候，看海美景也大打折扣。再次想起那句话，有了阳光，一切才会美好。

万吨巨轮停泊在近海中，吊臂张牙舞爪，更远处的海轮模糊成一座浮动的小岛。港湾里停泊着几十艘小艇，这一带堤岸正在抓紧施工，看样儿是拓展休闲娱乐的地盘。走过一道人工栈桥，近处的金色沙滩，夸耀着夏日的热烈浪漫。跨海大桥像一条美丽的直线，牵引着我的目光，飞向了防城港之外的地方。

五

依然是雾蒙蒙地不开朗，接近东兴的时候，情况稍好一点，至少景色明朗起来。一路上，最令人注意的，是平原上几十座修葺一新的坟墓，占地不宽，都用水泥等材料包裹。在四川等内地，除了县城和城市坟场集中外，乡镇多是依据丧主的意愿，请阴阳先生看过阴宅风水之后，才下葬。坟墓占地大小和装修程度，除地形地势的影响外，主要由墓主人的虔诚度和经济状况决定。因此，凡是沾点吉气藏风纳气的地方，便是坟墓所在，虽然不见得，也从未听说，哪家因为老人家阴宅选得好，而带发了家富丁旺的，但是人人不敢违背，都是依俗而行。在一片美丽的田园风光中，冷不丁钻出一所孤坟，或几座军阀割据式的坟茔，顿觉阴气飒然，扫了眼睛的兴致。记得去北京，以及武汉时，路上所见，也都是集中的坟场，这样的政府选址，开建公墓，优点明显。似乎可以这样说，四川较好地保存了民族的风俗，是传统文化的根据地。

下车刚出车站，迎面片看见几家旅馆，都是私人旅馆，大堂窄小，但是里面的设施可能不差，最诱惑的是，价格非常便宜，醒目的广告语上，标间都是50，电脑房70。最近的一家，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不到三十的年龄，身段窈窕，风姿绰约，十分诱人，但是绝对熟透了，缺少了一种水灵灵的鲜嫩感。按照一般猥琐男的看法，主人派任这样的老板娘坐堂服务，其实是满含深意的。

询问了几句，招了一辆七人座电动巴士，单包10元，送我到东兴外贸市场。

东兴是一个县级市，街道还算繁华，建筑普遍陈旧，几处正在修建的楼房，看出一些宏伟的端倪来，看起来，东兴正在迅猛发展中，如钦州港一样。

万众国际批发市场是这里最大的商场，广告语是越南特色一条街。进去走了一圈，发现里面的商品，基本上就是玉器，牛角梳，木雕，香水，檀香，以及一些袋装食品，水果和糖食。正巧家里那把在李庄买的桃木梳断了，便选了一把大号牛角梳，又买了一瓶越南香水。我是冲着这个名字和香水瓶去买的。香水瓶是一个越南女子造型，苗条动人的身段，双峰高耸，手掌刚好能握住纤细的腰，尖斗笠更显越南风情十足。香型属百花香型，没想到女儿回来后，用后非常喜欢，遂个人霸占，带到南京去了。

上二楼走走，没见到可心的东西，便出了万众国际商城。

对面是东盟特色商品专卖商场，最显眼的广告语是玉器批发，而且标明缅甸玉器。一个越南男子用流利的中国话向我推销玉镯和其他玉器，信誓旦旦地保证是真宗a货。我家里，从当地倒腾玉器出去给批发商的老板那里，买的价值好几千块的一对古玉镯，还没人戴呢，偶尔有一只亲近了一下老婆的葱白玉手。无论那殷勤的男子如何天花乱坠地吹，火烧头发脸皮贴地验证，玉镯看起来又是如何的成色十足，晶润可人，价格也是奇低，就是激发不了我的购买欲望。

女人的韧性好像总是更胜一筹。这不，一群越南女人，都是三四十的年纪，一拥而上，围住我，向我推销越南香烟和香水。她们都又瘦又小，连我这样著名的马拉多纳式小个子在她们面前也是那样的高大，看样儿都是多年的老江湖。我并不理睬，不久她们散去，寻找其他目标，只有一个女人如影随形跟着我，不停地把一包香烟或者整条香烟忘我怀里塞，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街边小摊上，叫了烙薄饼和油煎糯米果子吃过后，我最后只要了三包烟，三包都不同。那个女人才最后罢手。后来，和河边小摊贩，那是个当地人，聊过之后，才知道两点：一，越南烟不好抽，像老山叶，劲大，焦油重；二，我买的那包被越南妇叫做越南“中华”的，花去十元，其实他们一般就三四块买到。

四处游游逛逛，回到原处时，终于看见这天所见最为清秀的一个越南女子。

她二十左右，旁边两个女人年纪略大一些，和她长相很像，我直接叫她们为三姐妹，她们用还算过得去的普通话和我交流，请我买她们的香水，药品。呵呵，实在没有看上眼的东西。我不明白，倒弄这样的东西，能够获得多大利润，除了香烟的销量还过得去以外——我亲眼看见她们不多时间礼卖出去好几条香烟。

仔细地看，这个女子虽然眉清目秀，但是皮肤一望而知带有热带黝黑的特点，而且，似乎她们的牙齿都有缺陷，至少有一颗明显地歪七扭八，大小不一，再看看四周，来来去去的中国姑娘，鲜嫩而自信。突然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光明的念头：越南人在中国人面前，就像中国人面对法国人。我想到的是法国人，因为越南人的生活中，融入了太多的法国元素。

开了一阵子玩笑，我终于放弃了给她照相的念头。离开后，想起了檀香的味道，问了身边人一下，立即，她们招呼着，叫来一个女人。她从透明塑料罐子中拿出一串串檀香木珠子串成的手镯，比划着价钱，不断地降价，最后，那串最大的手镯叫出了80元的低价。这串外形、大小，和商场里看见的差不多，守店女孩却要400，还满含委屈地说专门给我最好的，也是最低的价格了。

呵呵，没有办法判别她们东西的好坏贵贱，但是我记住了商场女孩——我相信她不到二十岁——老道的道白：外面的多是假货，浸了檀香药液，不耐久。

那就谁的也不要，反正我兴趣不大，尤其是缺乏鉴别能力。

卖我香烟的女人叫小莲，她给了我手机号，中国联通的。她手机换卡后打了我的电话，我才看见，她的那台手机简直可以进博物馆了，估计是十年前的西门子，直板的黑白屏，单卡，上面显示应该是越南文字吧。她自称比较穷，家是河内的。

不说话的时候，这些女人都带上了口套，我不知道应该叫这物件啥名，遮住嘴巴又是为了啥，多是专门样式的口套，个别的用一张毛巾加绳子系上便成，反正下巴和嘴巴就藏起来了。

带着疑惑，我离开商城，去了河边。

一座鲜艳的大桥横跨界河，桥上彩旗飘扬。河湾里，越南那一方停着十多艘木船。河不算宽，两岸都有石砌堤岸。桥上不断有人从越南那边过来，过去的较少。从桥上直接进入海关大楼后，不久便下了楼梯，走出电动门，到这儿就算自由了。

河岸漂亮的石栏杆边，依然有摆地摊的越南女人，她们在这里主要卖水果，红毛丹和人参果。我已经知道，她们上午过来，傍晚回去，好像海关对她们不怎么检查和限制。在两国界河上跨来跨去就像串门一样随意。我奇怪她们每天过境，就是为了摆水果摊，一挑竹筐满载也就是四五十斤吧，品种也少，数量也不多，能挣几个钱？身边一个中国摩的司机解答了我的疑问。他说：“别小看哎。卖完了，立即去仓库取。这些水果从越南来，都存放在中国的仓库里，你以为到越南去拿啊。一天下来，也有一两百的收入。”

哦，我明白了，很多游客冲着越南这个国家名，就是喜欢买她们的东西，中国人也这样寒碜地卖水果的话，　游客才懒得理呢。

请一对旅游的恋人，为我了照两张相，身后背景是“刻有大清帝国钦州”的石碑。原来，一百年以前，防城港属钦州管辖。据目前的发展势态，防城港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沿河岸有许多摊棚，都是当地人在经营，所卖商品无非也和商场里东盟特色商品差不多。一个热情的摊主和我聊起我感兴趣的所有问题。他告诉我，半年以前，东兴的房价才一千七八，而现在，都上三千了，就是边境互贸市场的开拓造成的。关于越南新娘的问题，也是真实的，重点是，既使姑娘愿意给你走，买主也要到越南去，看女方父母同意不同意，其实，和在国内相亲是一回事，彩礼基本上是三万。那种只要出钱，就可以买到越南新娘的说法，不全是真实的。不过，这倒也为国内鳏居男人提供了一条新路径。这时，我便想到了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表弟来。

询问了一些非法越境的细节，我放弃了这次就去越南的打算。

沿着河岸走了一遍，又瞧见了几个旅行社，都是东兴当地的，外墙上都张贴着提示标语，大概内容是说，自2005年以后，东兴不再办理没有护照的出境游。至此。我连进去询问的兴致没有了。

海关大楼周边，正在修建更为宽敞的互贸市场和宏伟的海关大楼。也许，到了明年，后年，东兴也和凭祥一样，即使没有护照，也可以办理出境游。有护照的话，可以有四天的旅行时间，没有护照的话，只有两天一夜。

至此，浅显的，正在变化中的东兴，已经没有留恋的地方了。考虑到天气预报说，近来几天，北部湾都是阴雨，北海银滩也失去了吸引力。家里也在不断催促，马上过年了。

好，不去防城港，钦州，也不去北海，更不去广州，三亚，回家。我上了长途大巴，直插南宁。

六

车上，邻座居然是南宁人，在防城区搞建筑。他很热情，好几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有他陪着聊，倒也不寂寞。在南宁江南车站下车，快过年了，邻座赶着回家，要不然，他说他会带着我去寻访南宁的著名小吃。谢过他的好意，很快，我站在了大厅的出口。

外面下着下雨，我撑开伞，思考着怎样走。一个旅店老板，五十来岁的女人，专在车站拉客的，要我到她店里去住。半信半疑跟随她，进了旅店，老板才知道，旅店已经满号，还剩下一间电脑房单间。在她出去的这段时间，熟人替她拉到了一批客人。她对入住率很满意，　也不愿放掉我，以普通双人间的价格，给了我单间电脑房。　

屋内装修已经比较陈旧，但是还算干净。回四川的车票已经买好，是明天下午一点多。住下后，我有充足的时间自由安排了。

从所经之处看，南宁的市政建设不算太好，但是绝对繁华。近处逛了逛，感觉有些疲倦了，这天睡得比在家里早，不到夜里十一点，上床躺下了。

早上，洗漱的时候才发现，洗手间外边，那幅美丽的景致。我住在三楼，拉开洗手间窗帘，看到了窗外二层楼的花园别墅。别墅颜色鲜明而丰富，被青绿的植物和雕花铁栏围着，附近没有高楼大厦，更远处被窗户所限。后来，我在街上看到了小区入口，原来是城市别墅小区，叫玫瑰花园。

早餐和午餐都比较简单，中午的瓦钵饭比较有特色，饭粒带着干香。在两餐之间，我去做了一个洗头带头部按摩，经过这家洗头店几次了。店面很显眼，正好在街道转角处，里面装修得还过得去，我去时，里面只有一个服务的，湖南妹，年龄二十六七，看样子比较老成，身材比容貌出色得多。

旁边有家叫做“人民公社”的餐馆，老毛的画像作为招牌，竖在红彤彤的门口，那门更像宫殿的大门，木结构，门楣上是暗红色花窗。我想，那头像鼻子下面添上一道黑色，绝对精彩入神。

店里只有我们两人，很安静。湖南妹也做得很仔细。听她说话很有见地，蹦出了换位思考的词语，我也谈兴渐浓，从钦州和东兴的房价谈开。她问，广西在外名声不好，我来广西有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没有。

广西怎么不好？我问。

好多人搞传销啊，骗人的，专门骗亲朋好友。

听她的语气，明显对于欺骗十分痛恨。我说：那不是广西不好，搞传销的都是外地人，是外地人败坏了广西的名声。事实上，我遇到的广西人，都是朴实真诚的。但是，这么多人来广西，尤其是钦州，三十多万人口，外来人却有十多万，在钦州租房，消费，特别是银行开户，指定了工商银行，那地方政府和公安机关对这些信息岂能不觉察，不掌握，不追查吗？为什么不管？

她的问题，我也想过，有很多答案。和我谈过话的几个传销头目，都直接将这作为活动合理合法的依据，他们的活动，政府都是认可的，为了北部湾的崛起，为了广西经济的腾飞，政府在融资，在吸引全国的资金来桂。骗子都是多么的冠冕堂皇，在中国。

问起她的将来，是要回去的，打算开店，但不在老家。似乎对前途忧心忡忡，她叹了一口气，接着，抱怨起世道的不公，社会的黑暗，还有官员的腐败，等等，特别地总结成全社会道德沦丧。她明确地表示，想回到过去那个社会，像隔壁那个红彤彤的社会，人人平等，社会安定，没有欺诈，也没有权贵的横行跋扈。

你知道过去是什么社会吗？我突然问道。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她不到三十岁，对过去社会的认识，当然只能来自于政府的宣传，民间的传闻，以及更多的想象。

我便对她娓娓道来。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和我相距不到两百米，有两家居民，一个叫廖去生，住北街，自己私下做裁缝的竹尺来卖，被安上罪名“投机倒把”，没收尺子的盛在框里，犯人绑在十字口，胸前吊着罪牌，当街示众。他的两根大拇指箍在一起背在身后，示众完后，手指青肿，差点截掉。另一个叫唐昌联，住西街，在家门口做点小生意，卖东西赚了点钱，也不是很多，几千块吧，落下罪名破坏社会主义经济，遭到抄家。老唐把钱用几层胶纸包好，扔进厕所，仍旧被搜了出来，还有一匝钱来不及收拾，捆好后用绳子吊在他儿子的小鸡鸡上，也被搜出来。总之钱是被弄干净了，人不知后来咋样了。这两位的儿子，都是小时候经常和我们一起玩的，我住东街，几条街道的孩子，那时候没有啥玩法，晚上时常分派打架，自然以街道为单位。这也是模仿了大人曾热衷过的事，派系争斗，这类让老毛除掉了他认为威胁他的一个个对手，刘少奇，彭德怀，林彪??????

看她听得入神，我继续讲下去。

那时，一个小偷偷了生产队的一袋玉米，抓住后，吊在公社（即乡镇政府，上面还有区公所管着）的横梁上，双后背在身后，叫做鸭儿浮水。晚上又用竹条，棍棒打，半夜都在喊爹喊娘地叫。大炼钢铁，烧浮财，59，60，61，连续三年大饥荒，全国饿死几千万人。那个时候，人分成许多派系，你斗我杀，每个人都保不定明天就死在谁的手里。那个时候，农民上街赶场，进入场口时，要背诵几篇语录才能进去。那个时候，食量最大的少年，也是最多每月32斤口粮。基本上一周能够吃上顿肉的，算是富有人家。革命运动来时，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没革命时，小心谨慎，不能说错半句话。国家主[xi]刘少奇，死的很冤，死得像烧掉一捆稻草，火化时，不敢说是谁，用了一个化名“刘卫黄”，那时，国家主[xi]的脚上没有鞋，还光着脚。

那时没有贪官。她说。

是的，没有。国贫，贪污不了，民穷，受贿不了。不过，还是出了个张子善，刘青山，被杀掉了。看过那时枪毙人的场景吗？绝对震撼。公判大会过后，犯人跪成一排，步枪几乎抵住后背，一阵枪响过后，心脏被子弹穿透，血流一滩，犯人扑倒在血泊中，很快，那血液就凝固了，像大块大块深红的果冻。一受到震动，深红果冻还颤巍巍地抖。子弹钱要死刑犯家属出，五分钱。

湖南妹不言语了，我仿佛听见了她心灵在唏嘘。

我们换了轻松一点的现代话题。经济金融，哲学历史，科学文学，她问什么，我就聊什么。

这头洗得好久啊，湖南妹子洗得非常仔细，完事后又做了简单的头部按摩。她做得非常到位，洗头时和按摩时都重复地对肩膀和后背服务了，她暖暖的手伸了进去，揉着捏着，我感受到了女人肌肤的细腻。

大约一个小时才结束。临走时，她问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叫什么名字。

我给了她姓名，她边记边说，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我说，那好啊，网上搜索一下就清楚了。

离开洗头店，买了两粒彩糯玉米，一根吃了，一根留着路上吃，又买了几样水果。彩糯玉米，在老家叫做花包谷，这是一句骂人的话，现在意思模糊了，人们也不太在意了。老家有一家火锅店，直接打出招牌：烧鸡公。臊，这可是更加直白的淫词。北方人可不觉有啥。国内各地的交流，国际上文化的交融，让一切都在变，变得更宽容，更平和。

一切都在改变，不变的是我的沉思。我喜欢老僧入定一样，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或者走路，甚至汽车，都开动我的大脑机器。江南车站前的路口，站在巨大三角架广告牌下面，面前车来人往，个别地方竟然呈现出拥挤之态。一个衣着时髦身材颇好的年轻女子拉着皮箱走过，她动作轻盈，自信优雅。她是返乡的大学生，还是回家的打工妹？她是移动的风景，是春天活泼的身影。我想起了早餐时涌出的一句话，只要内心平静，仔细品尝，生活之中处处都是美和快乐！

在汽车店逛时所看到，和后来所见对比起来，有一些疑惑。当时，我看中了一辆三菱2.0l商务车，回家后在长宁看到售车小姐搜索的报价，是14.98万，而南宁竟然低了三万多。是我记忆错误，还是内中包藏着商业机密？

终于等到了上车时刻，有个身材高挑，穿着红衣的女子，在我们显然是一路的候车人群中，十分醒目。随即，心情被坏消息打击得一落千丈，堵车，客车晚点了。车主说可能下午四五点才到，要晚三四个小时。

除了等车，别无它法。后来才知道，这个等，是多么漫长时间的煎熬，远远不是车主预报的三四个小时。这样，又在南宁呆了一夜，而且这一夜，大半是在车站候车大厅度过的。平生第一次。

在南宁呆的两个晚上，发生了两个浪漫的小故事，在此略过不讲。我只求在以后的体验生活中，不要有太多艰辛的磨难。

七

江南车站很大，有两个候车大厅，三四十个入口。按照约定，下午四点多来到候车大厅，悲剧发生了，车主再次确定，客车要凌晨三点才到。　

整个白天，大厅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走了一些，又来一些，就像海潮一样，永不停歇。等候总是一种折磨，下午，在候车大厅坐了一个多小时，几个小青年用手机看着电子书，或者打游戏，这些年轻的打工者，有的可能是学生，已经适应了奔波的生涯。小孩子的顽皮在这个时刻，却十分令人心烦。大人也不肯消停，不论坐在哪条长凳上，总会有一个男子，不断地抖腿，抖腿，弄得全排椅子都颤动起来。至于地上的包装袋等垃圾，不断地增加着。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盼到时间到了，车主再次把到站时间改到了凌晨三点。

此时　，人已经少了一些，至少比较容易找到一个座位。那位高挑的红衣女子还在大厅里，旁边坐着车主，和她说着话。我要求退票的时候，知道了了无可奈何的车主和我是一个姓，当时他为了讨好我，登记下名字和手机号，之后对我说，原来咱们还是家门。　

厕所去了好几趟，坐下来之后，我的脑子开始漫天胡思乱想了。回想起去过的每个厕所，都是不收费的，有的还在门边醒目的标示着免费公厕，下面打出了投诉电话，显然是避免某些人设卡收费。也有卖纸巾的放一张桌子等在一旁，可那是服务，不是收费。老家的宜宾，长宁，车站厕所却都有收费人员，尤其是宜宾南客站，一个女人坐在桌后，一见人来，便大声喊着“缴费”，实在面目可憎。　另一个区别是，不收费的厕所都很脏，多数破破烂烂，而宜宾的厕所里，随时都有工人等候着打扫，地上很干净。似乎可以这样理解，宜宾车站厕所是计划经济，严格控制客人进行统一收费管理，同时因为有了公共资金可以使用，厕所的整洁和秩序，当然令人称道；其他厕所是市场经济，人人具有充分的自由，但是外表看起来不免显得混乱。　

那收到的多余的钱，干啥去了呢？自然有人要问。计划体制下的权力，总是能够获得法理之外的利益，这便是权力好处，不管收的费怎样使用，上缴多少，管理者总是暗揣糖果的。

候车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清洁员拖着拖帚，推着吸水机，对大厅进行清洗。大厅里灯亮起来后，人已经是稀稀拉拉。胡乱吃了点东西，到百货大楼和液晶彩电的售货员聊了一个多小时，一边欣赏3d电影，巧啦，她学的就是金融专业，顺便搜索我的新书《金融办》。我们聊到直到她打烊，也才不到十一点。大街上。到处是浴足按摩推油棋牌的娱乐广告，人潮涌动，灯红酒绿，处处漫溢着生活享受的丰厚味道。逛了一会儿，已是灯火阑珊，失了兴头，回到候车大厅咨询情况。

车主还是坚持凌晨三点车到的说法，他为每个顾客退了三十元，同时收下了车票，登记了，然后请顾客去旅店歇息，车到时候他会打电话通知。

又是一个悲剧，我的手机没电了，我在宾馆里睡着了，他怎么通知我？难道，要在这个冷寂的候车厅里呆上半夜？

有的乘客已经睡下了，有的还把两张长椅拼在一起，盖上被子，背包做枕头，蛮像一张临时床铺，经验挺丰富的嘛。睡着的有好几个，还有的在走动，坐着的有十多个，聊着天，也是无精打采的。可能有一些乘客，住宾馆去了。看大厅里的人数，和集中点，不只是一班车需要过夜等候。

偌大一个大厅，空空荡荡。把能够关上的窗子都关上了，有的人响应地随我行动关窗，挡住了风，大厅里似乎暖和了一些。躺下，小寐了一会儿。身边不知是谁扔下的《知音》，拿过来，信手翻翻，读了几篇。读《知音》犹如听女人说长道短。下午和我说过话的几个乘客，此时，都不知去了哪里。一个南溪人和我聊了一会儿，我实在没了谈兴。

又小睡了一会儿，大厅里有*动的声音，车主叫嚷着，原来，车进站了，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钟。车主打着电话，一个个把乘客叫醒，清点人数后，进了站口，登上了深红色的卧铺大巴。

这辆车的结构和来时乘的车不完全相同，睡第一排的计划打消了。狭窄的车厢里有股浓浓的臭味，被子也没有换。乘客们怨声四起。女车主回敬了几句，这下捅了马蜂窝，不少人嚷着要退票。女车主的妹妹和车主上来，诚恳地解释了几句，大家方才开始平静下来，抱怨声依然不绝于耳。车主也烦，这么一堵车，丢掉了十几个小时，相当于在春运旺季少跑了一趟，那可是损失了上万的营业收入啊，而且退出去的用餐补助，也是一千多元，你说车主烦不烦。女车主强硬地回答退就退呗。但是，男子显然经历得多，脾气也好，居然能够忍住气不争执，而且耐心地解释着。乘客气头已过，那退票下车的威胁语言自然也就消失无踪了。

客车继续呆着，车主解释原因，说前面堵车还没有疏通，出了也是在半路堵上，打算八点才出车。已经熬过一夜的乘客们纷纷攘攘，都不耐烦了，宁愿走一步算一步，万一提前通车了呢，那谁也说不准。众怒难犯，何况乘客们本来就已经怨言满腹，六点，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候，客车出发了。

穿过武鸣，马山，大化，虽然是在高速公路上，客车走得几乎和散步差不多，走走停停。因为昨夜没睡好，迷迷糊糊眯了一个小觉。从都安到南丹，好长一段公路不是高速公路，而是两车道加上中间一条超车道的二级公路。这段路的风景非常优美，客车也开得不快，自从坐到前排观看一路风景后，我再也不愿回到睡铺位去了。

沿途的山峰一个接一个，小巧秀丽，突兀陡直，色彩丰富，倘若平地上加以平缓的流水，那便是又一个桂林。我的赞叹声吸引了女车主的妹妹，她坐到了前面，而她的姐夫因为前排座位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回到睡铺去了。

交谈中，我知道这位女子是云南文山人，她说那里是三七之乡。我第一次听说文山和文山的传说。女孩衣着非常朴素，黑色混纺上装，有点偏大，似乎不是她的衣服，纯朴有些土气，毫无脂粉之气。她居然还是高中生，高二寒假，跟着姐姐姐夫的客车跑跑，开开眼界。而我差点把她当成孩子的年轻妈妈了。仔细地看，这女孩其实五官颇为端正，气韵内敛，缺少的只是女人专有的娇柔作态和时尚衣饰。

进入山区后，沿路批发沙田柚和福建蜜柚的比比皆是，金黄色的柚子置放在路旁，堆得小山似地引人注意。公路上标志明显的黄色线似乎是指明那些地方可以超车，是不是只能单向超车呢？这样可以减少很多危险，我不太清楚，一路行来，堵车的任何地点都没有车祸。但是不久，一条长长的车队在山腰间蜗牛般挪动的时候，我明白了堵车的真正原因。

我们的大客车刚刚停到堵车车队后面时，立即有一辆小车超了过去，他们后到，为什么不排队？前面确实还有一条中间道可以过去，不过，假如此时，对面也有车来，那必然要小心翼翼地擦身而过了，甚至要停下避让，毕竟这只是双车道。那样的话，车流不息之下，所有的车速都会严重慢下来，甚至堵上。

果然，这一辆接一辆的小车，无非是在公路中间排起了另外一条长队。加塞的车队像一群矮个子，紧挨着右边的大车车队。有一辆长途大巴，好长的车厢，也从我们后面加入到中央纵队去了，不过，所有的车只是超出了我们一段距离，拍成了另一队，并没有过去。这时，不断有车从对面开会过来，当一辆大货车开过时，几乎要擦到了小车车身了，交警不得不指挥那些加塞的车子倒车退让。然而，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也挤得满满的，退让的行动十分缓慢。

很多人下了车，围观着疲惫不堪的交警，按理，天色将暗，他们应该下班了，可是这场面，交警能走吗？我们的司机冷嘲热讽着，旁边的观众明里暗里骂着那些素质低劣随意超车，加塞的司机，现在，小车多了，流氓司机更多。可以想象，假如国民以此不守条约的精神，和自以为与众不同，贪占便宜，缺乏平等观念的素质，去实现政治上的民主，一人一票，他们会怎么闹出一场场政治笑话。一个人破坏了平等规则，没有谴责和惩罚，多数人便是跟从和更多的破坏，那雪崩式的效应，正是平坦宽敞的公路上上演一幕幕堵车恶作剧的缘由。

更多的人，加入了嘲骂和怂恿的阵营，一声声传入交警的耳朵，突然，从上面急匆匆走下了一个级别很高的交警，铁青着脸，旁边紧跟着几个人，他沿途收着每一个加塞的小车司机的驾照。有的司机吓得躲了起来，有的赶紧把车开到旁边一块空地上。

终于走到那个长途大巴前了，司机赖着脸，赔着话，交警不耐烦了，庄严地行了一个礼。好了，交警的敬礼不是白给的。大巴被指挥着，开到了旁边空地上，扣分，罚款，扣车，这下够这司机吃一壶的了。

看了路边的指示牌，到南丹还有二十多公里。这点路程，当华灯初上，我们赶到南丹，县城的夜景崭露头角时，整整过去了两个小时。速度就是这样的快。

过了南丹，还有一长段路才上高速，司机的疯狂劲上来了。起初，为了赶时间，他超过了两辆车，超得很漂亮，我夸了他一句。司机得意了，趁着夜色，飞驶在二级公路上，不管大车小车，见车就超，不停地卖弄着手段，庞大的卧铺大巴夸张地划着优美而跨径很大的弧线。我悬着心眼，看见速度表上有时都上一百码了。行驶平稳时，抽空我问了一句，司机承认了，后来开得缓了一些。

路上用了两顿餐。午饭很迟，晚饭更是到了夜里十点多才吃到。停车的地方都不待见，简陋，肮脏。饭店是路边饭店，店名无非是内江饭店，泸州饭店，乐山饭店，自贡饭店，似乎都是四川人在经营，牌号也多是川南地名。

二十元，管吃够，两家内江饭店都是一样的经营方式，我怀疑他就是一个老板开的，和车主联系密切，互相取利。说是尽管吃，不限量，但是乘客坐车坐得晕晕乎乎的，哪有胃口，在车上为了打发马场枯燥的时间，不断地往肚子里也填了不少东西。饭店里，一碗普通的操手，也就是老家五元钱的量，味道则要差得多。赚钱的老板当然不在乎顾客回头不回头的。四倍呢，真是暴利。想起广州那年雪灾，很多回家的人滞留在车站，矿泉水卖到了十多元一瓶，有个几天时间赚到了上百万的承包主有些内心有愧，居然在天涯论坛发帖，要将一些钱捐出来。

那个尚能羞愧的车站饮食承包商当然算一个例外，事实上，中国人似乎天生有趁火打劫的习惯，深藏在骨髓里，每个危急时刻，总能看到唯利是图者追逐财物和金钱的身影。洪水中，那些打捞漂浮物的人物，不是处处可见吗，地震，火灾，洪水，流行瘟疫，每次灾难都有丑恶上演。就像一句话形容的那样，卖玻璃的最希望起台风，全城的玻璃都粉碎，那样他就笑了。

上车时，一个年轻男子恭敬地叫住我，要求我让出前排位置来，给他晕车的女朋友坐，大约他看见我和车主那么熟络，把前排座位当成是我的专属了。我立即同意，他称谢不迭。

过了贵阳后，行程变得轻松一些，堵车的可能性也很小了，那个矮壮一点的司机便不断挑逗高挑时髦的红衣女子。那时，我提醒了女子一句“逗小妹玩呢”，其实是提醒司机专注开车。我回到睡铺上不久，这两位也回到睡铺上了，他们的铺位变成子挨着的。红衣女子玩手机的时候，司机涎着脸，不断请求红衣女子给他手机玩。司机这样伸着手，一直有十多分钟，也没有得逞。呵呵，这个当我哼了一句一翦梅后，她接下去哼了好长一段的女子，一路上都在抱怨没去乘飞机的女子，当文山高中女生睡去后，她就一直和我坐在前排，而司机专找她聊天。她没有同情饥渴而可怜的司机，她真是可爱。

天色微明的时候，进入了重庆地区，高速公路上的招牌让我觉得那样亲切，而远山还是朦胧着。伸伸腰，呼吸着湿润清新的空气，我在心里说，四川，我回来了。

2012-03-0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