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饮无定数,一杯复一杯。
醉来我自止,不须问樽罍。
白眼望青天,青天为我开。
青天不开时,我醉眠苍苔。
——杨万里《尝诸店酒醉吟二首》
被人搀着拽着,踉踉跄跄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我这是身在何方?你这是要带着我去哪里啊?一回身,满满一轮金黄的大月亮,露珠一般滚在东方山脉的边沿上,轻轻一滑,就会滚落在我的衣襟里,抱回家去,夜里看书再也不需要开灯,月光洒落满屋子的诗情,足以羡煞举酒邀明月的李白和一樽还酹江月的东坡。
我记得没有喝几杯酒啊,怎么就会醉到走路都似飘着一般了呢?或许搀扶着我的人一撒手,我就能乘风归去了。乘风去哪里好呢?嗯,应该去白云上睡上一觉,那里应该好安静好软和……随着云彩的飘浮,顺手再摘几颗星星,一颗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其它的送给朋友们,一人一颗……
流水思琴在我耳旁聒噪: “哈哈!你醉了比平常可爱多了,我喜欢现在的你!”
没过几分钟,她便不耐烦了:“好好走着!我看今晚没喝几杯呀你,怎么就醉成这样了?”她使劲摇晃着我,似乎是举起了一只手要我看:“你看看,这个是几?”
“不知道……”我歪着头看,我自然知道是几,可是我就是不告诉她,嘿,气死她!
“连几个手指头都看不清了,看来真是醉了。”她有些确信了。
本来就酔了,我早告诉你们的,我喝不了几杯酒,可是你们就是一直不相信我,我有什么办法?我不喝,你们说我假装斯文,还和我怄气。那我就喝呗,真喝醉了,你们就知道我平时不是假装的了。我这么真诚的人,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郁闷。
脚下越发的走不稳了,这脚还是我自己的脚吗?天空越发的旋转起来了,哇,忽然我发现梵高的那幅《星空》原来真是这样子生机盎然、这样美丽动人的。梵高啊,可怜你死得那么孤独寂寞没有人理解,那些说天才的你是精神病的人们,其实都是一群不可救药的蠢驴和傻瓜!
胸口比看到我爱的人时小鹿撞心还要厉害,简直快要跳出来了都,我想蹲下或者坐下或者躺下歇一下,以平息一下狂跳的心脏,不然我寻思这拳头大的家伙要蹦出胸腔去,兔子一般蹦去森林里,一去不复返再逮不着的。
感觉好像是流水思琴一直在我耳旁聒噪:“嘿!嘿!你说,现在你最想谁来照顾你?”切,这个坏人!我能告诉你我现在最想谁来照顾我吗?你不是一直在棒喝要我“意志啊,用意志来控制”的吗?这就是我用意志来控制着自己的最后防线了。我知道她想让我从嘴中说出谁来的,可是我就是不说,自己猜去。哈哈!我得意的笑!
天地开始旋环起来了,我仿佛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肝五脏也跟着开始旋转了起来,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有一个声音呼喊着我:“师兄啊,我是师兄!认得我吗?来,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扶着你。”
“嗯……好啊……”
这是走到哪里了呀?这路怎么那么漫长啊?可以休息了吗?哎哟,再走就要走死人了
……
老天,臀部终于落在一个软垫子上了,好家伙,真是个好舒服的所在,终于可以拉伸了安稳的睡了……
隐约有人使劲摇晃着我,并且大声呼喊我的名字。干什么?好不容易睡个觉,咋都不得安身呢?刚才真应该去云彩上睡才好,不理他!
那声音越来越大了,是谁那么吵啊?我有些生气了!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瞧瞧,眼前黑压压人影攒动,一个都瞧不真切。这是个什么地方啊?乱糟糟吵嚷嚷跟酒吧似的。不管他,你们吵你们的,我睡我的,天塌下来有高人顶着。
好像有人喂我喝水,冰冰凉,很舒服。可是刚一下肚子,就变成了滚滚熔岩,直往咽喉窜上来。真要命,可不可以不喝啊?
好像有人给我脱鞋,还有人给我盖被,有一只冰凉的手来抚摸我的额头,有人在唠唠叨叨,声音好似从天外传来,听不太真切:
“我老公我都没有这么伺候过!你这辈子被人这么伺候,值了啊!”
“她会不会出事啊?要不要打120啊?”
天地日月乾坤倒转,江河血液逆流奔腾。我的头眩晕到剧烈疼痛,腹中翻江倒海,身体早已不是自己的身体,我的灵魂是一头被铁笼困住了的怒狮,想要撞破这牢笼而去,却徒劳挣扎无济于事;我的灵魂又像一只飘浮在房子中的氢气球,飘啊转的,可是只能在天花板下轻轻的碰撞着楼顶。
子龙说过:“酒醉我可不怕,醉了,大不了躺上两天就好了。”我这不是乖乖睡着了吗?怎么我还比酒后发疯闹事的人还让别人担心呢?搞不懂。
快被吵疯了,我本来想吟上一句诗“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便反复说“打什么120嘛,我没事。睡一下就好了。”
这么多年了,我都一个人过下来了,今晚我还照顾不好自己吗?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真好。
可是,外界一安静了,顿时又感觉哪里不对劲了,心里疼将起来——
一个人,这么些年,真的不好过啊……
鼻子一酸,入肠的酒都化作眼泪滚落……
此时此刻,要是有一个人能陪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或者抚摸着我的额头上的头发,该多好啊。可是,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全世界60亿之多的人口啊,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是属于我的呢?那个让我一直寻寻觅觅而不可得的人,究竟还来不来呢?
在这样痛楚的时候,在这空无一人的时候,的确是应该让多少时日一直克制的泪水,放纵地冲刷一下久已干涸的容颜的。
工作这么几年了,连给家里人买一套宽敞明亮一点的住所的能力都没有,还让年迈双亲终日为我操劳,我好没有用啊!真的好没有用!
我一直惦记着的人们,你们还好吗?虽然久未联系,可是不表示我早已将你们忘记,我想你们啊——只是,渐渐成熟的我已经丧失了如何说出这句话的能力。
好累啊,好想歇一歇,可是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的应允,刚刚有人还责备过我:“半年都过去了,尤其是你咋还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忽然就想起了《士兵突击》里成才对许三多说:“七连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现在就是整个七连眼里的那粒沙子。”许三多低着头很艰涩地说:“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已经尽力去做到我所能做到的最好了,可是,我并非做到了这里最优秀的,所以,无论我如何努力,我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那么,我以后该怎么办呢?该何去何从呢?
在这里,很久都没有人嘘寒问暖过了,人们或者避男女之嫌,或者避职位之嫌,连走路都隔得那么远。我独自行走在猎猎西风中,是无尽的清冷寂寞。我刚刚醉的时候,恍惚中听到了有人说起古月的好。我有些心酸,以前当他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多少人对他当面抱怨过背后责骂过,有几个人支持过理解过他?又有几个人真正关心过他?现在才知道他的好啊,太迟了啊……那么我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我离开这里之后,这里会有人记起我的好吗?
我的未来呢?未来之路在何方?该从何处走呢?
…… ……
呀,怎么会好多好多我以为都已经忘记了的人和伤心事都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了呢?形成清晰的电影画面,在我身旁流转反复放映着,使我再次记忆,再次伤痛,再次怅惘。
好像电话一直在震动,一直摸索不着,到底是放哪里去了?
好像有人在敲我的门,我想起来去开门,可是起不来。
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想答应,可是出不了声。
我的三魂七魄已经飞离我的身躯了,有的去开门,有的接电话,有的答应外头的叫喊,有的去倒洗脸水,有的脱衣服,有的去关灯……我不知道我做了哪一件事,或者还是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
谢天谢地,终于不知从哪里把电话摸出来了,接通,电话那头好像在说:“好些了没?别顾面子强撑着……想吐就吐出来,吐出来就不难受了……你床下盆里头有水,吐在里面不会有异味……有什么事,赶紧打电话给我……”
握着电话,在胡思乱想中竟然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醒来,查电话,有十来个未接来电,有四五条短信。见此,心,顿生感动。
第二天,醉酒后遗症,头重脚轻了一天,肠肚罢工了一天,仍依旧忙碌了一天。这是后话,不详提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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