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淡无奇的生活，也许是大多数家庭相似的模式。对待这些毫无激情，没有波折的生活，有些人感觉淡而无味。于是想起张三，白手起家，小子有胆、敢干，几年竟混的人模狗样的，因打架伤人，被判三年，牢狱之灾。可出来后，拉起个建筑工队，包了几年活，竟然成为象模象样的小老板。再瞧瞧李四，原来不就是个小摊贩吗，后来包货底子，最后发展到大进大出，整车成批的发果蔬，把买卖做到中俄边贸去了，如今开着日本丰田大吉普，妻妾成群，就是做鬼也风流，要活就得象人家这样，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其实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真要让你去过一过那所谓的不平凡，大起大落的生活，你有这份胆量与勇气吗？

下面这段故事中的主人公韩启望多半生都在为住房奔波。这奔波的日子，如同一把锉刀，每日从早到晚都在“吃、吃、吃”地锉着韩启望的骨肉、心灵和时光。

韩启望是个孤儿，当兵是从姐姐家走的，后来姐姐托人在县城里帮助介绍了一个女朋友，退伍后按随妻的政策，他这个孤儿得到了照顾，安排在一家国营的机订厂学徒，刚参加工作每月三十八元伍角的工资，还有妻子四十二元伍角的钱倒也够租房子和生活费用。

韩启望妻子家兄弟姐妹一大帮，住房也很紧张，但老父亲心疼老姑娘、姑爷，成天东一头西一头，今天借别人的房子，明天租人家房子，不定啥时人家说要用房子，立马就要搬家。这总是遛别人家房檐的滋味，实在让人心里难受！老父亲排除家中异议，一狠心，在自己的房西头邻道边给居无定所的老姑娘姑爷家压了个小偏厦子。虽然很简陋，也很狭小，但最起码满足两个字“安居”。

韩启望夫妻就在这“鸟巢”般的“安居”日子里，孕育了他们的下一代----儿子降落人间。他们品尝到为人父母的天伦之乐。就在这“安居”的日子里，他们送走了为他们没有住房而揪心的老父亲。

韩启望儿子上初中那年，老宅被拆迁了，其它兄弟姐妹住房都有合法的房照、土地证，大大小小都有楼房住，唯独韩启望夫妻所住的偏厦子没有任何合法手续，纯属违建房，他们没有任何补偿。夫妻二人领着儿子只好又开始到处租房子。韩启望和妻子俩人的工资合起来六百多元，扣除租房子费用，儿子上学的支出，再加上一个月的生活费用，这一个月的工资所剩无几。如遇上亲戚朋友家中红白喜事，孩子考上大学，乔迁新居等大事小情，那就要出现赤字。哪还有余钱攒下来。而如今要想买个小平房，没有两万元是下不来的，这个念头想都没想。

韩启望儿子上初二了，绝大多数衣服都是舅舅和姨妈家表兄弟穿过的衣服送给他穿。别人家早已看上直角平面大彩电，而他们家还依然是十多年前买的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每到秋天，他们要挖个地窖，储存土豆、萝卜、大白菜，再腌上缸酸菜，和各类小咸菜，一冬一春几乎不用买新鲜、价格很贵的青菜了。韩启望上、下班都是一套洗的发白退色的工作服，中午带的盒饭很少有炒菜，大部份是咸菜，什么时候见到韩启望盒里有个炒鸡蛋，那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了。韩启望一见到那些穿金戴银的少妇们就低下头去，他感到一个大男人的无能、内疚，愧对跟自己二十多载竟没给买过一件手饰的结发妻子。

可不幸的事又接二连三地接踵而至，妻子下岗还不到三个月，单位又改制，自己吃饭的饭碗又打破了。韩启望情绪一下跌入了低谷，这一沉重打击让原本生活就捉襟见肘的韩启望无疑是雪上加霜，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呢？夫妻二人一时无技可施。

二

韩启望邻居李大哥是农贸市场卖蔬菜的，看到韩启望俩口子整天闷在家中，建议他们也去租个床子，卖蔬菜，虽然辛苦点，但收入还可以。韩启望和妻子听信李大哥的奉劝，到农贸市场租了个摊位，又从孩子大舅家借来个“倒骑驴",早上早早到批发市场把整件的芹菜、辣椒、茄子、豆角等青菜上回来，和妻子一起边收拾边卖，刚开始不熟悉，不是货上的不对路，就是帐算错，给人家找钱找错。尽管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一个月下来也赚了个一个千八百的。韩启望与妻子暗自惊喜，这往后若是轻车熟路，还不止这些哪！就按现在的赚法，这一年下来不就上万吗？这要奋斗五年，不也能买上个一室半的暖气楼吗？于是这想法开始变为一股动力，它使人有一种恒心，不怕起早贪黑，不畏严寒酷暑，忘掉节假日，忘掉劳累与困乏。从春天到夏日，从秋天到春节，一年的风风火火下来，仔细一算帐，净利一万伍千元。韩启望夫妻躺在被窝里暗自盘算，如按此进度离买上楼房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正待韩启望夫妻二人摩拳擦掌，准备明年再大干一场时，刚过完正月初七，农贸市场整体搬迁，要搬到镇郊去。说原地点要建商业街。韩启望心想，如今当官的也不知心里想啥，想一出是一出，好好一个市场，说拆就拆了，弄到不着村不着店的地方，老百姓买个东西多不方便。

韩启望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一次破灭了，等那个市场建起来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眼下还要琢磨点事干，这一家子都张着嘴等着吃饭呢，特别是儿子上学费用可不少。

有了第一次下海的历练，韩启望琢磨去郊区包几亩菜地，种点蔬菜，也许是个投资少，见效快的行业。自己是农村长大的，有一定基础。

韩启望把想法跟妻子一商量，妻子怕这一行没经验，韩启望说不怕，自己一定会种好的，现在有的是这方面书，资料，再多请教，一定没问题。

刚过完二月二，韩启望就坐不住了，他托近郊一个战友帮忙租了两亩地。接着又开始买竹弓子、塑料膜、种子、化肥。又在菜地边上盖了个小棚子，里面又盘了个小火炕，生上炉火，小棚子很暖和。这样他们就可以把家搬过来，一方面种菜方便，二来又节省租房子的费用大。孩子在大舅家借宿。

天气转暖后，韩启望着手翻地、打埂、平整土地，撑弓子，撒种子。别人怎么做他就照着样子，虽然忙活点，但看到自己辛勤的汗水换来破土发芽的幼苗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春天的阳光越来越浓，塑料大棚内的气温更是高达二十五、六度，菠菜已长出两片细细的嫩叶，小白菜和小油菜已长出两片肥头大耳的绿叶子。这些小菜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一天一个样子，不到一周，同行们纷纷开始间苗了。为了防止棚内温度高，每家都抢在清晨开始间苗，太阳升起后，就不再钻在大棚里。韩启望和爱人间完苗后，大汗淋漓，如同在桑拿房被蒸过一般。

小白菜、小菠菜、小油菜都上市了。韩启望手巧，他想方设法在小菜包装上下功夫，他把菠菜、白菜用水润稻草把上小把，小油菜用废旧自行车里带剪成皮套套成很规整的菜把，然后用深井地下水洗净上市，他的小水叶菜一到市场立刻被抢购一空。

县里最大的超市采购员和韩启望定下包销合作。只要韩启望有这么好的水叶菜，加工又讲究，有多少，超市要多少。而且价格优于普通市价。

韩启望就这样一茬接一茬，整地，播种，施肥，浇水，打药杀虫，其中辛苦自不必说，但辛勤的汗水换来的心血钱夫妻二人还是很高兴的。

韩启望儿子已考上县重点中学，在全学年排十名以内，别人家孩子都补课，儿子从来不要求补课，只是自己暗自用功，每天听孩子大舅说晚上都学到十二点以后。舅妈心疼孩子，常常给孩子煮两个合包蛋补补身子。孩子很懂事知道爸爸妈妈辛苦，挣钱不容易，同学们经常去吃加洲牛肉面或汉堡，烤肉串，别人都讲究穿名牌衣服鞋子，他从来不吃不要。看着懂事的儿子，韩启望有时一狠心买上几斤猪肉和鸡翅，带上地里产的青菜，到孩子舅舅家改善一下生活，给儿子解解馋。

秋后霜降一过，种菜就算接近尾声，剩下的只有把菜地翻一遍，来年再用。

韩启望算了一下，扣出全年各项费用，包括明年上半年地租一千元除外，净利两万元。夫妻二人心中有了底数。现在考虑的不是买房子的问题，孩子再有两年就要考大学了。宁可不买房子，也要供儿子上大学，这笔钱是雷打不动的。

三

韩启望儿子高考考了六百五十四分，被”哈工大“录取。为了庆贺，韩启望破天荒地在县里最有名的重庆大酒店摆上两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

这一年韩启望有两桩大喜事：一是儿子考上名牌大学；二是自己多年买房的梦想终于变成现实。

韩启望经过多方了解考察，最后被一家期房开发商所开发的沿江小区所吸引，他选了一户五十四平米，六楼的期房，因为每平方米一千元的价位是目前最低的价位。也是自己能接受的价格。

韩启望和妻子凑足了钱款，抢着交了购房款，得到一纸收据。这一纸收据竟让夫妻二人彻夜难眠，多年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夫妻二人经常跑到工地上去看，到了一年期限后，整个小区只起来个框架，究其原因，资金不足。但这时的房价已涨了三分之一，开发商发出一条规定，想继续要房子的每平米再增加伍百元。不要的原款退回。对待每月都在不断上涨的房价，只有傻子才会选择退款。韩启望也不例外，他又把一年辛苦挣的两万多元凑上，继续等待。

又过一年后，小区整体峻工，只是上下水，电，暖气管道没有接上。

就在这时，小区爆炸般传出一条新闻，开发商一房多卖，携巨款潜逃，韩启望所购买这套住房已卖了三家，现在这三家都在抢这套住房。房子早已被别人抢去，韩启望连房门都进不去。

小区整日吵吵闹闹，很多人到县委、政府去告状，政府说抓不住逃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打击最大的莫过于韩启望，他怎么也不理解，当初买房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房地产交易大厅办理的交易手续，手续和自己一模一样，可见吃亏上当的不光是我这种智商的人，比我高的上当不大有人在吗？如今这真假真是难辨，往往假的更具欺骗性，其实骗子也许就掌握人们贪便宜的心理。

韩启望回想起自己前半生，自打记事时开始，爸妈走得早，在姐姐家上完初中，后又当兵，工作，下岗，卖菜，种菜，虽艰辛，可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伤心，闹心过。难道自己用血汗钱买到的房子就这样被打水漂了吗？现在房价每平方米已接近三千元。我还能买起房子吗？我已年过半百之人，要是这样再折腾几年，恐怕我也活不了几年了。由此想来，我还怕掉啥，脑袋掉了不就碗大个疤吗？

四

韩启望和妻子商议好了，种菜先往后放一放，目前最主要矛盾是房子问题。他告诉妻子不要伤心，他要去抢房子，那是自己用血汗钱买回的房子，不管是谁占了我的房子，我一定要抢回来。妻子说，你能抢过人家，人家有权有势，我们一样不占。韩启望说，这你就不用担心，我是什么也没有，我有这条老命在就一定会抢回房子，你到时只要做好后勤保障，别让我饿死冻死就成。

韩启望本来是个老实巴交之人，如今的心态完全是被逼无奈。他扛着煤气罐在小区众目睽睽之下，怒气冲冲上了六楼，来到六零三房间，一脚踢开房门，闯了进去，放下煤气罐，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吸着烟。大约一小时后，上来五六个男男女女，闯进屋后，指问韩启望为何私自打开房门？韩启望面对虎视眈眈的一群凶神恶煞，只见他两眼冒火，一句话也没说，突然拧开没有减压阀的煤气罐阀门，只听刺耳的气流尖叫声，满屋子一股刺鼻的煤气味。这伙男女哪见过这阵势，纷纷逃命。这一招果然灵，别说这一套房子，就这一单元整层再也没人敢来占房了。这无休止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一人连死都不怕的人，谁还敢去招惹他，逼急了他还不拧开煤气，打火机一开，那不就是一颗炸弹吗!

韩启望如同守护阵地一样，从此在自己的房内寸步不离。房内没有暖气，没有水、电，妻子就不断给他运送生存的必要物资。韩启望仿佛是一位战士，守卫他神圣的领土，任何来犯之人都别想踏入半步。

携巨款外逃的开发商被抓捕归案。拔出萝卜带出泥，县长已被双规。新上任的县长立刻着手办理此案。原来开发商是原县长的亲戚，没有任何资质与审批手续，非法开发，鉴于小区已建成的事实，此房只有居住权。

就是这样仅有居住权还要分主次，谁先交款居住权就归谁。韩启望取得了居住权，其余两家按购房款退还。按目前的市值，七万多元只够买二十五平方米的住房。这又找谁说理去。

韩启望心想，虽然花了七万元买了个居住权的房子，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居住就居住吧，反正自己也不倒卖房子。五十年之后，还不知是啥变化呢？上一辈子不管下一辈子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替儿孙做马牛。韩启望也只好自我安慰。

五月份小区配套设施全部安装完毕，韩启望夫妻总算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这生活算不上富足，但必定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在外面再苦再累，一回到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中，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韩启望夫妻常常会想起自己有出息的儿子，他们想象儿子未来的生活一定比他们更美好。

韩启望买房的故事到此就算讲完了。原来韩启望正是与李清泉和赵刚失去联系的战友。当李清泉和赵刚听完战友韩启望关于买房的经历后，无不感慨万千，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2012年3月1日于北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