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青岛。我和淡素。穿耳洞的淡素，把酒杯扣在男生头上的淡素，站在九月的阳光下，朝我招手。我叫秦淡素。你呢？　

我胆怯地伸出手。手指冰凉。卡布，尹卡布。我说。　

她的头，几乎抵到我的脸上。相视而笑。18岁的秦淡素和尹卡布。以后很多个日子，想起来的首先是一地灿烂的阳光。　

卡布，我会记得你。她自然地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继续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我见犹怜。我若是男人，肯定想要保护你。　

我说，是吗。可惜18岁之前我还没有遇到这个男人。　

呵呵。然后我们对视，大笑。像两个天真的孩子，无所顾忌。　

我没有想到这次见面，便成了我此生的缺口，无法再弥补，无法再让时间跳过一天。是的，很多个晚上，当我独自走在上海华灯初起的街道中，总宁愿是没有遇见秦淡素的。　

2　

方可是我的哥们。他在上课时总会偷偷叠星星，比女生还手巧。此时，他正站在第17棵樱花树下朝我挥手。他穿了件很花哨的衬衣，打着耳洞。他约我到学校外面的小酒吧里喝酒。　

每次这样的时候，他的话总是会很多。而我却无法懂他到底想要对我表达什么，或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卡布，爱一个人，是不是默默地爱着，就行了。是不是不管对方是否知道，都无怨无悔。　

我看着他逐渐黯淡的眼神有些心酸。我说，卡布，你平常不是很能说，很胆大的吗。怎么遇到感情，就变成了一个白痴。你当然要向对方坦白，这样才像你。　

可是，有些爱情，是不能被祝福，不能被接受的。他把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而我纳闷的是这个男生，这个曾经和我一起疯一起笑的男生，他要爱上别人了。　

3　

和秦淡素认识后，我带她见了方可。　

很多天以后，秦淡素爬到我的床上委婉地问我关于方可的事情。她说，卡布你和他很熟吧。　

谁？我故意问她。　

方可。他长得很帅。这么帅的男生，肯定也有女朋友了吧。　

我说不知道。可能没有。也可能有喜欢的女生，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介绍任何一个女生给我认识。　

那天，淡素像个得了布娃娃的孩子，活蹦乱跳。临走，神秘兮兮地朝我笑，你要帮我。你可以做到的。　

4　

时间就在方可的悲伤和淡素的笑容中，慢慢地划走。而方可的悲伤，是爱上了一个我到现在都无从知道名字的人。淡素却自信可以让方可注意到她的爱情。她总会在热闹的教室里，把我的头搂过去，她说，卡布，你要给我信心，你只要对我说，我一定可以赢。　

夏天过去了，淡素依然没有成为方可的女朋友。她说，卡布，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你和他那么熟，一定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你帮帮我，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一定会改。我什么都改。我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喜欢一个男生。　

她的眼泪，就这样不经易地流在我的面前。可是，我也不知道，方可为什么都无动于衷。　

我问方可。他还是重复那句话：有些感情，不被祝福。可是，我还是宁愿这么执着。他说，卡布，你还很单纯。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你说。因为我还没有打算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所以，你要保密。我说，好。　

那个晚上，方可喝得太醉。我也喝了很多酒。方可让我保守的秘密：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他愿意为他叠星星，为他在酒吧里买醉的男人。而他是有女朋友的男人。　

那一次，我见到了方可的眼泪。像流水一般，缓慢而冗长地流动。他说，卡布，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这种感觉，这就是我无法爱上秦淡素的理由。而你总是有办法找到更好的借口让她死心。　

5　

我告诉淡素方可爱的人是我。请她忘了他。我说，这样，我们都还可以是朋友。我也没有想到。　

她像看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般，把我从上打量到下。她说，你一直就知道的，对不对。可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只是在旁边看着我陷得那么深，你明明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爱上他。现在，要我突然决定不去爱，这很残忍。　

你是一个残忍的人。卡布。她的眼泪，是在我的手指碰到她的眼睛时，开始流出来。那么潮湿而温暖的泪水溢满了我整个手掌。　

我没有想到，这一天，我们的友谊，用眼泪，划上了句号。　

6　

我的朋友又变成了只有方可一个。无聊而烦闷的时候，我们还是相约到酒吧喝酒。方可总觉得对我有所抱歉。我说，哥们就应该互相帮忙。你只要请我喝酒就好了。　

酒吧里，有个男生，总是朝望这一边。方可说，可能是喜欢你的人。我笑他白痴，没有男人愿意喜欢我这一型的。　

不是。他说，这个男生已经连续几个晚上在那里了。　

我转过头去看时，他朝我微笑。他的笑容绽放在暖昧的灯光中，让我有非常温暖的感觉。　

男生就是程尔东。后来我知道，他是美术学院大四的学生。即将毕业。我知道的时候，他成了我的男友。他只用一句话，便让我妥协。　

请你快乐地想起我。他说。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我感动了很久。我想着的是：自己的爱情，正慢慢地快乐飞行。　

7　

我快乐得像只猫。我们狂热的预支自己的青春。在校园落满了梧桐叶的小道上，十指相缠，坐在屋顶上，看夜行的飞机。有轰隆隆的声响。我说，不知道这架飞机，是飞向巴黎还是墨尔本。或者是国内某个城市。我说，尔东，我想大声地喊你的名字。　

尹卡布爱程尔东。声音响在整座教学楼上空。彼时，刚好有一架飞机飞过。我仰起头告诉他，这架飞机见证了我的爱情。　

他便是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慌。他说，这架飞机，一定是去墨尔本。我问他怎么知道。　

他把我的头捧过去，我就是知道。　

我说，你很喜欢墨尔本？那以后我们攒很多钱后，一起去旅行，怎么样。在墨尔本的高楼上朝下俯视，整个城市一定就像现在这样，寂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墨尔本的天空，肯定很蓝很蓝，像眼泪一样透明。　

好啊。就怕那时候，和你去墨尔本的男生，变成了别人。　

我告诉他不可能。这一生，我都只喜欢他一个。　

他笑我傻。他说，有时候，人的感情，抵不过世事无常。我想，你能明白。他对我说这句话后，一直没有再出声。只是不停用手轻拍我的背。　

我总觉得他有满腹的心事。我却不了解。　

8　

半年后，这个让我快乐的男生，不作声响地离开了我。没有任何预兆。他在机场给我电话时，我还以为他要约我去看下午场的电影。　

他说，卡布，外面下雨了，我正对着大屏幕。我搭乘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是墨尔本。我已经申请到了那边的一所学校读研。我想，你是可以忘记我的。我要挂了。　

等一下，你刚才那些话，是要分手吗？我把电话贴近耳朵，极力听得清楚一些，我们昨天都很快乐地拥抱。　

以后，你总是会明白。而我要说的，只是对不起。　

后来，就真的挂了。再打过去，已经关机。我打到第五十五遍时，终于确定，刚才跟我通电话的男人，离开了我。　

我穿了大红颜色的裙子，独自跑到屋顶上，我把头仰得很高。我想，总有一架飞往墨尔本的飞机，要经过这里。我希望，尔东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样，他就能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他总是能感觉到我在这里。　

我会等你。我说。　

9　

淡素站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操场上等我。你还好吧。　

我摊开自己的手掌。让她看到一排丑陋的疤痕。这是我失去尔东消息的一个月后，我用他送我的水果刀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她说，很痛吧。爱上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　

后来，她告诉我，尔东，只是她精心安排的一个局。英俊而目的明确的尔东，一年多前，就已决定毕业后去墨尔本留学。所以，他不介意在临出国前遭遇一场多余的爱情。所以，有了酒吧里的邂逅。有了我宁愿用一生时间等待的爱情。　

可是，我原来并不知道，我只是他们预谋里的对象，如果淡素怨恨的对象是别人，程尔东依然可以和她有一场爱情。　

我对淡素说了一声谢谢。转身离开。我知道，这一次，我们的友谊真的无法再重新开始。尤如我再也回不来的青春。还有尔东。　

或者他一开始就知道结局。　

10　

我在上海生活得很好。我还是习惯抬头看天空飞过的翅膀。而我依然只能在灼烈的阳光中匍匐逼进未来缓慢的时间。　

尔东，我终于在想起你的时候，没有爱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