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半截

十八岁那年，我们刚进厂不久，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师傅们都闹革命去了，工厂没人干活了，闲着也是闲着，一块进厂的小王交了一个女朋友，就是他现在的妻子。

俩人交往了半年，人家那边文革搞的热火朝天，小王这厢也爱得干柴烈火，一日，俩人决定偷尝一下“禁果”的滋味。说干就干，俩人就在我们车间的更衣室里忙活开了。也怪他们不谨慎，没锁门，被突然闯入的人抓个正着。

于是，小王当成了耍流氓的典型被抓了起来。放着反修防修的文革不好好搞，搞什么男女关系。小王的罪过说大了是反对文化大革命，说轻了是耍流氓。

审问就在更衣室里。我是旁观者，“主审法官”是造反派的头头，非常善于抓阶级斗争。问他：“你干什么不好。干嘛要干这事？”

小王委屈地哭了，随后就是喊冤：“我没……”

“你还嘴硬。”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打人的不是我，那会的人都特爱表现革命的义愤，从而显示自己的革命精神。

小王喊声小多了。

“你还嘴硬，你没干，没干怎么抓住你的？”

“那我也……”

“抓你的现行，给你当场按住了，你还不承认！叫你嘴硬，先得打你的态度！”

“别，别打。”小王吓得一缩脖。

“你老实交代，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不信还治不了你了。”

“我真的……”

“嘿，我这儿一个劲地给你交代政策，你怎么就是不开窍，你尽让我生气，非得把我气急了，触及你的灵魂，你才老实交代！”

小王一听触及灵魂，知道是皮肉要受苦，因为灵魂的触及都是经过皮肉的受苦完成的。

小王扑通跪下了：“我说，我说。”

“这还差不对，老实交代，干了没有？”

也是慌不择路，急不择言，也是为了减轻罪责，小王忙说：“我干是干了，可是，我就，就进去了一半……”

审问的人没听明白，问：“进了就是进了，没进就是没进，什么叫进去一半？”

小王辩解说：“我刚进去半截，你们就把我抓住了。”

小王的意思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是他是初学乍练，还没摸清门路，业务不熟。

审问人员觉得事情有点蹊跷，问：“什么叫一半，你是哪儿一半？是前半截，还是后半截？”

小王已经晕头转向了，不知道这个前半截，后半截从哪儿论，稀里糊涂地说：“是……后半截。”

审问人员自认长些岁数，知识也多些，觉得这家伙表面上乳臭未干，实际上老奸巨猾，还弄出个前半截后半截来狡辩，的确是不老实，大声呵斥说：“你前半截进不去，后半截能进去？基本常识都没有，拿我们当小孩子耍呢，纯粹胡说八道！”说着扬起了手。

小王忙改口说：“那，那就是前半截吧。”

“到底是前半截，还是后半截？”

“是前半截。”小王双手一捂头，挡住了劈下来的巴掌。

小王觉得在劫难逃了，哭着说：“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没全进去，要真全进去了，你怎么判我都行。我就进去一半，您少判我点行吗？”

“这还有讨价还价的，你以为是做买卖，甭管你前半截还是后半截，进去就算犯罪，丝毫不能减轻你的罪行。”

用一斤的钱买了半斤的货，小王觉得有点亏，只剩下哭的份了。

接下来就是游街批斗。从此小王多了一个外号，叫“进半截”。为了怕引起小王痛苦的回忆，我们把他的外号改良了，不叫他进半截。北京饭馆有一道有名的菜，叫白斩鸡，用的是北京怀柔特有的鸡种，叫斤白鸡，肉质鲜美，斤白鸡正好和进半截是谐音，“斤白鸡”就成了小王的绰号。

现在见了面，我还叫他“斤白鸡”，小王——现在是六十多岁的老王了，一听，就咧着缺牙的嘴巴，嘿嘿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