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退休后还是忙，比我们上班的还忙，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就像她不知道我在忙些什么一样。上次，我回家看她，记得她第一句话就问我：“今天学校不补课啊？”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责怪我，因为我平常很少回家。前些日子，我妈感冒了住院，弟弟要我回家到医院打理母亲，因为我教的高三班要补课，就把这事推给了弟媳。

上次的事，我想给母亲解释几句，话还没出口，妈就冲着我摇头：“不说了，我没戴助听器，听不见的！”以后我妈要是再感冒了，我一定回家，老娘子得罪不起。

上个礼拜天，春和日暖，天气很好，我回去给妈染头发。我决意要改变母亲现在的形象，让她生命的晚年活得更精彩些。我带着孩子回家，可妈不在家，她的手机丢在客厅的茶几上，电话铃不停地响起。我顺手拿起来接一个：“喂，老不死在吗？我找老不死啊！”我一愣，放下了手机，马上就回过神来：是我妈的那些同学打来的，也可能是她的那些同事。如今，他们也退休了，放下清闲的日子不过，每天邀我妈去练瑜伽，还搞了一个什么腰鼓队。更有甚者，他们都戏称我妈“老不死”。可我妈还乐呵呵的，回答得那么响亮，好像是对她山呼万岁一样。我就烦那些电话，没个正经的，不是那些老同学找“老不死”，就是健身房的瑜伽友找“妹姐”，还有那些比我还老得多的她的学生找“潘老师”。

心里正嘀咕着，中午时，妈回来了。她如释重负地放下背包说：“累死我了！”我有点不高兴，问她，这么满头大汗的，上哪儿自讨苦吃了。妈笑意浮在脸上：“我去练瑜伽了！健身房的妹仔说我的头发染得好看呢，比原来年轻了几岁，可惜又见白发脚了，还问我在哪染的，我说是乖女儿给染的”。看妈得意的样子，像当年教书得了什么奖似的。

午后的阳光洒在阳台上，跟野外的油菜花一个颜色。我就在阳台上给母亲染头发，这是我给母亲第三次染发了。记得去年第一次给母亲染发，我妈坚决不同意。“要把我染成金发婆啊，那不成魔鬼了！”我和弟媳做了大量工作，弟弟还照了一张染发后的模拟照叫她看，这样，我母亲才勉强同意。母亲的头发很柔软，就像她的脾气那样温和。她的发型虽然有点老土，但我把它染成金色之后，金黄的发丝覆盖着母亲的前额，那满是皱纹脸衬托得红润白皙。我弟媳开我母亲的玩笑：“哟，英国的伊莉莎白女王访问我们家了！”　

听说我妈小时候头发黄，人家叫她黄毛丫头，她不服；如今退休了、老了，人家叫她“老不死”，她倒乐呵呵的。她当了三十多年的小学教师，很多人都叫她“潘老师”。从前，我总是羡慕别人的妈妈那么年轻漂亮，而我的妈妈两手粉笔灰，一副古董相。现在，我才发现：年逾古稀的妈并不老，她在染成金发之后，年轻漂亮多了。

初春的阳光从窗外映进来，将她的头发镀了一层金黄的颜色，母亲显得那么潮流时尚，那么精神焕发。我妈真的是老不死啊！很老很老都不会死，永远的妹姐，永远的潘老师，永远的母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