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民俗风情

古堡残阳　２８

小戏

戏班子白天踩高跷扭秧歌给开市的商号贺岁，挣几个赏头，然后在庙前的广场上唱几个段子，晚上从初四到初六便在镇公所的五间筒子房里唱地蹦子套戏。

晚上镇公所里更是挤满了人，但全是大人，且只有男的，小孩不让进，独我场场必到，因是“肉铺小子”，叔伯们并不拦阻。屋里的南北两面是通长大炕，两个灶生火，烧得很热，屋顶上挂了三盏保险灯，照得通亮。我总是坐在前排的炕沿上，叔叔或三叔在我身边。

爷爷和爸爸外出拜年讨讨债，没去看戏，奶奶叹息说这得花多少钱呀！叔叔说，管他，出口恶气。

宋氏家族和他姓的穷人，那些引车卖浆生活在底层的汉子们，一个个戴着毡帽，叼个烟袋，喜滋滋庆祝自己在械斗中讨回公道的“胜利”。的确，没有那场风波钱家和其它豪绅是不会让步的。无论咋说，当叔伯们为了伸张正义，呐喊着举起棍棒钉耙那一刻是神圣的……正像五太爷说的“管他妈的！”……可也是，既然“生活像泥河一样流……”

现在我们出了气，花钱买乐子，也是值得的。

“二人转”蹦蹦是东北的主要曲种，它的历史可上溯到清嘉庆年间，在东北有四大流派，营口（海城）属南派。虽说“南靠浪，北靠唱，西讲板头，东耍棒”可是海城的班子，唱和浪都很在行。

第一天，穷人们为了宣泄械斗出气的喜悦，推出三叔和侯五客串一场，《酒色财气》借题发挥，斥那些为富不仁者。

三叔和侯五按照二人转段子的套路，一人抖个手帕，走着麻花步，夸张地扭着腰肢，交替地一人一句，唱道：

想当年石崇老贼他把财好啊，用大斗和小秤巧取强收唉。

上方的火神爷见了他的怪呀，一把天火烧得他片瓦不留唉。

屋里一片笑声：“烧得好！”

上方的大圣爷也见了他的怪呀啊，

“你看，孙猴子也生气了……”

棒打老贼变了一条牛唉。

这条牛若是落在庄稼人的手啊，

一年四季把地钩唉。

那畜牲要顺顺溜溜还则罢了啊，

它若是横头横脑就拿鞭子抽唉。　

“狠狠地抽呀！”艾五叫着，台下的情绪是一边倒，钱家财主不来看戏，长工们乐得这嬉笑。　

这条牛若是落在咱肉铺的手啊，

一到冬底就大抹牛头唉。

“老三，真有你的！”又是一片笑声。　

牛肉拉到长街去卖呀，

一斤半斤将它零揪唉。

“好！”“别瞎喊了，听戏！听戏！”

剩下那牛皮也有用呀，

能工巧匠将把它舒熟唉。

做了一双趟头马、趟头牛、

梦德靴子稍带兀拉头呀哈阿。

这后两句孙二也来帮腔了，乡人渐渐抛开了功利念头，欣赏起演员的机敏和唱腔的艺术性了；三叔和五叔也越发大扭大摆起来：

唉咳唉咳唉咳唉……哟，唉……咳，唉唉咳哟，

唉咳唉，唉咳……唉哟……

剩下那牛毛也有用呀，

能工巧匠做顶毡帽头唉。

剩下那牛尾巴也用呀，

老太太她把蚊子抽唉。

剩下那牛犄角也有用呀，

兽医灌马用它做药收。

“那牛角尖哪？”台下喊。

剩下那牛角尖也有用呀，

警察老总用它做口溜唉。

肖警长端着茶杯也乐起来，他要淡化那冲突演一出“与民同乐”。

剩下那牛骨头也有用呀，

能工巧匠把色子抠（刻），

刻了一个么来对着六啊，

刻了个二瘊对五瘊，

刻了个三来，（他就）斜对着四呀，

这才把二十一瘊刻到头啊。

唱到这儿，侯五向警长把手一扬：

平常耍钱怕犯赌呀，

正月里耍钱解解忧愁啊。

又是一片笑声。

连庄若是掷了三个快呀，

谁见钱眼热他不搂唉。

连庄若是掷了三个臭啊，

谁不骂老牛王八邪骨头呀哈啊。

唉咳唉咳唉咳唉——哟，唉——咳，唉唉咳哟，

唉咳唉，唉咳——唉哟……

这的确是淋漓尽致的宣泄，把那欢乐中的苦楚，笑骂中的酸辛，演义得淋漓尽致……　

多年之后，当我回首这段往事，默想家族命运的悲辛，忆及爷爷坐在宋家坟残碑上那忧郁的神情，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桃花　

初六，白天秧歌队在市面上给每户商家道喜，祝开市大吉。晚上，唱的是“双锁山”。这天使人感到意外，眼睛一亮的是，小桃花参加了伴奏，拉胡琴。她穿了一件葱花绿小袄，烫了头，敷了粉，容光焕发。微微颔首向乡亲们问好，搏得一片掌声。双锁高山丹凤岭，刘大奈的女儿刘凤英，这类故事在评书里，也有在大鼓里。共同的情节就是招亲，说的是主帅被番军围困，小将（罗成、杨宗保之类）回朝搬兵，路过一个山寨，被寨主的女儿拦截，在二人转里别有一翻俚俗趣味，加了许多花点，你若比不过姑娘的刀马艺，想过此山万不能，你若胜过姑娘的刀马艺，请到高山拜花灯……结果总是傻小子（高君宝冲冲怒）虽然打赢了却中了计，翻身落马，于是便有刀架脖子问亲事……此时，演唱者便要从剧情中超脱出来，联系实际，即兴发挥：

旦角——由柳絮飞扮演，腰姿婀娜媚眼灵活——

我陪送你座钟挂钟呀啊……

丑角——此时已跳出剧中人，为说书人——

稍带那个子儿表呀啊。

旦角：时辰一到呀啊，

丑角：就响叮咚呀啊。

合：　叮咚响啊，响叮咚，

又是那好看，

还得儿是好听呀，

嗯哎哟，嗯哎哟，

嗯哎——哎咳哎哟。

乡民们开怀大笑。下面我把旦角的唱词高两格，不缀角色。

二胡曲以她特有的音韵配合演唱，极尽飘逸浪漫之风流。小桃花随着音乐的节奏和弓弦的往复张弛，动情地摆着头，扭转腰肢，尽展青春女子的千般娇媚，万种风情。把那帮平时藐视自己的莽汉尽扫石榴裙下。

在新春的演出之后，桃花便把娘送到大姨家中请承孝母子来照顾，自己随剧团去了。走前还特意拜别了远房的娘舅高老道。说出了自己的愿望。那一日高老道便找到水石先生、肖六和卢婶，说起了桃花的请求：她想请肖六找或编些唱本、曲剧；再请族中的伯伯水石先生作些讲解指导；请茶馆给个场地，让她落脚谋生，借一技之长，养瞎妈度日。大家都感叹嘘唏，同声响应。

艺术可真是个好东西，她能化腐朽为神奇。即使你是个落难的风尘女子，是一个被社会所唾弃，被众人踩在脚下的人，只要你有审美的趣味与技艺，便可以借着艺术的翅膀，飞翔到一个清明的天空。在中国的历史上，在苏州、扬州，在秦淮河畔、浔阳江头，那些青楼女子凭着她们的才艺，与骚人墨客杯酒盘桓，吟咏唱和，在文坛上留下了多少诗词、戏曲、传奇和佳话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