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男人的柔情

男人叫吕德彪，因为在家排行老三，开始人们都叫他吕三。吕三性情暴戾、心狠手辣，大家背后都叫他“驴三”。

驴三在村子里，属于没人敢惹的类型，谁招惹他，有股不怕死的狠劲。派出所把他抓过好几次了，民事纠纷，罚点款，蹲几天拘留。可是驴三就是一根筋，罚款就是不交，蹲拘留十天半月无所谓，反正有人管吃喝，时间长了，派出所拿他也没办法。

那天村中喜欢小偷小摸的陈四，趁着夜幕的掩护，溜到一片玉米地里，那片玉米棒子长得那个长呀，像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陈四拿起镰刀一气砍下几十穗玉米，黑乎乎的夜幕静悄悄的，周围只听得见蟋蟀的叫声。看看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陈四带着收获的满足回到家里。大棒子玉米放到仓房里，还顺手给圈里的那头大肥猪扔几穗玉米，躺倒炕上倒头就睡，这一晚上太累了，主要偷摸这事心里胆虚，虽然是小收获，也有到手的满足，致富这项长远而艰巨的任务，只能从小偷小摸开始，陈四只有这样的志气。

哪曾想陈四偷的玉米是驴三地里的，驴三早晨发现自己地里的玉米丢了，血撞脑门、气顶胸膛、肺都气炸了，几十穗肥硕饱满的大玉米就这样被活生生从风姿绰约的玉米秧上砍下，真是心疼死人了，庄稼是庄稼人的命。驴三大骂起来，八辈祖宗、妈妈、奶奶、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骂了一会，驴三累了，心想光骂人有屁用，找到这个千刀万剐的小偷。回到家里，他发狠要找出这个偷玉米的贼。他把村里的人挨个过滤了一遍，一下就想到陈四，直奔陈四家猪圈，看见陈四家猪圈残存的玉米粒子，还有猪吃剩下的玉米瓤子。为了证据确凿，他在院子里四处翻找，找到堆在仓房里的玉米，那些玉米好像委委屈屈的，过早凋零还没成熟的生命。驴三气坏了。

驴三拿起一根立在院中的木棍，跳到猪圈，照着那头肥猪的脑袋就砸去，他把这头肥猪的脑袋当成是陈四的脑袋，下的是死手。猪凌厉的叫声，惊醒了陈四。陈四看见红了眼的驴三，自知理亏，也不敢吱声。这头肥猪活活被驴三打死，之后驴三到仓房背起那袋子本来就是自己家的玉米，就走，陈四也不敢拦。

很多类似这样的事，谁家的狗咬了驴三一口，一脚就踢死；谁家的小鸡吃了驴三家园子的菜，拎起就摔死,，绝不手软。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就这样驴三的狠就传出去了，没人敢招惹他，也没人亲近他。

当地人管脾气倔强*　躁叫驴性　。驴三因为驴性，也没有好人缘，没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孩嫁给他。常言说夫妻过日子哪有盆碗不磕的，有点小矛盾，驴三这驴脾气还不挨揍八个死呀，所以说没人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驴三，往火坑里推。村里的小伙子二十刚过就娶了媳妇，驴三的婚姻是拖了一年又一年，眼见着二十七八了，还没有个媳妇。这可急坏了父母，孩子再不好，也要娶上媳妇，也算完成任务。

桃花运说来就来了，邻村一个从小就死了爹娘的姑娘，跟着娘舅生活，娘舅的儿子要娶媳妇，屋子也窄小，家里孩子还多，就想给这姑娘找个婆家嫁出去，驴三的妈听说了这事，就托媒人去提亲。也可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居然没怎么费事，姑娘就被娶回家。

这真可谓是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驴三娶了媳妇，有了精神头。这媳妇长得、乍看没什么，越细端详越耐看，天生细弯弯的眉，不大不小的杏仁眼，小双眼皮，眼睛不大却像一弯水一样清澈，鼻子挺拔，嘴唇饱满，性情也挺温顺的。对驴三来说无疑是娶到一个天仙，村里人都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驴三的祖上是积阴德了。

驴三每天精神百倍的，一改以往每天日上五杆不起床的懒撒毛病，早早就起床，先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在给媳妇抱回柴禾，整整齐齐的堆码到灶坑边，边帮媳妇烧火边说闲话。活脱脱变了一个人。媳妇爱干净，每天从田地里回来，驴三都要洗洗头，晚上洗洗脚。以前的驴三可是三个月不洗头，半个月不洗脸，别人闻到他身上的油腻味，和汗臭味，问他多久没洗头了，他回答：刚洗！他觉得半个月前洗的脸和刚洗的脸没啥区别。再说了，没媳妇的人，穷讲究啥，洗了给谁看，现在可不一样了，媳妇水葱似的，怎么也不能让自己污染了！

有人和驴三开玩笑：刚刚娶了媳妇，就怕起媳妇来了，驴脾气也没了，还给媳妇蹲灶坑，丢爷们的脸！

驴三急头掰脸的，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他说：什么叫怕，我那叫疼，媳妇从小没爹没妈的，没人疼，她做了我媳妇，就不行我疼她了。

大家知道驴三这话不矫情，是真心的。

一转眼驴三的儿子都十五六岁了，驴三的暴躁脾气还是没改，常言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是在家里的驴三温和得像只羊，早晨早早帮媳妇抱柴禾的习惯十几年都没变，和媳妇说话，从来都不大声白嚷的。走出家门，就像一个装满火药的炮筒子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好好的媳妇忽然干活就没劲，身上软塌塌的，晚上睡觉也老出虚汗。驴三心疼呀，媳妇许不是累着了，上田干活这事，也不让媳妇做了，只让媳妇在家看家做饭，自己身强体壮的，田地里那点活、多流点汗也就干完了。

可是媳妇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晚上让驴三摸她的咯吱窝，好像里面有个硬邦邦的大球，咕噜咕噜的。驴三吓坏了，听老人说，疼的是好病，不疼的病没好病，媳妇也不说疼，就是身上没劲，蔫蔫巴巴的。电视上说、三四十岁的女人容易得乳腺癌，莫非媳妇······，他不敢往下想。

第二天一早，他就和媳妇坐上了去市里的客车，在医院里，检查结果是乳腺癌晚期。

媳妇判了死刑，驴三的天一下就塌了大半。驴三的头发本来很茂盛，像野草一样茁壮，而且乌黑，没有白头发。媳妇还曾经和他开玩笑，这么好的头发长到女人头上就好看了，驴三和媳妇说，任你割我头，剪下我的头发贴在你头发上，怎么都行，媳妇看上的东西，在所不惜，没有心疼舍不得的道理。

忽然间人们看见驴三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忽然间人们感觉驴三的炮筒子没了火药一样，萎靡不振的驴三，像得了鸡瘟的病鸡　。

其实驴三除了驴性之外，人到也勤劳能干，还会算计，农闲时，倒腾着收个牛，收个马拉到外县的牲畜交易市场出售，也赚了些钱。加上自己的田地侍弄得好，更是攒不少钱，要不是媳妇得了绝症，也该是幸福的日子。

驴三做了一个决定，把自己的田地都卖了，拿着这些年积攒的钱，驴三领着媳妇去了北京，他要把媳妇身上的恶魔赶走。可是北京的专家也表示，癌症晚期，无能无力，人力抗不过天力。只有做做善后，病人该吃什么，吃什么，该喝什么，喝什么。

驴三想媳妇的时日也不多了，领着媳妇去旅游吧，看看外面的好山水，兴许媳妇多活几年。　

他们先去了秦皇岛看看大海，他抓着媳妇的手，就像抓着一个刚娶回的小姑娘一样，温温暖暖的。看见比一个村庄还大的大海，一波一波的浪头打到岸上，还有海鸥的叫声，挺好听的，还有和当下酒菜的咸鱼一样的咸腥味，觉得也挺好闻的，媳妇说心里敞亮很多，驴三的心也跟着敞敞亮亮的。又去了黄山看山，他听人家说，黄山有天下第一奇山之称，或许媳妇到了奇山病好了，也没处可说去。到了黄山，看见很多是山峰，山峰上的石头千奇百怪的，石头上长满了奇形怪状的松树，而且那山上的云彩就像仙女腾云驾雾飘来了一样。看到这些景色，媳妇的脸上也精神不少，驴三更跟着百倍的精神。外面的风景很美，媳妇暂时忘记了癌症的存在，看着那些美景就像天堂似的，媳妇和驴三说：这辈子没白活，有些村里的人，一辈子没走出过村子多远，生在炕头，埋在炕梢。白活了，我这辈子看了水也看了山，就跟走进画里一样，死也值了！　

他们游逛了一些日子，就回到家里，让媳妇养病。驴三精心的伺候媳妇，看到明显消瘦的媳妇，驴三的心像碎了一样，如同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地震。背着媳妇眼泪像绝望的孩子从眼角流出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驴三掉着掉着眼泪就哽哽咽咽的。驴三想到当初娶回媳妇那阵，媳妇的模样，像一朵花一样娇柔　，细长的眉毛，饱满的嘴唇，水汪汪的眼睛；晚上胆小的媳妇往自己怀里钻的样子，驴三心如刀割。

驴三知道媳妇爱吃罐装的八宝粥，但是人家说罐装的八宝粥、添加防腐剂和糖精这类的东西，对人体有害。驴三就从镇上的超市，买回燕麦、绿豆、小米、黑米、莲子、桂圆、放上一点冰糖，用不疾不徐的小火，熬得黏黏糊糊的，端给媳妇吃，媳妇说自己熬得八宝粥比买的好吃老了，驴三的脸上就有了笑模样。驴三想，哪怕媳妇就这样躺在炕上，自己能看到媳妇，也就有了希望。

可是，种种希望都化作空，媳妇陪伴了驴三半年之后，还是撒手西去。

媳妇死后，人们看见人高马大的驴三，就像被谁砍下一截一样，矮了下去，体态偻偻佝佝，像个老头一样，背也驼了。炮筒子里的火药就像被雨浇了，点都点不着。就是有谁公开和他挑衅，他都像病猫一样，有气无力的。

有几次驴三走到媳妇的坟前，看见不远处那棵弯弯曲曲的老柳树，他摇摇头！媳妇生前和他说过，最怕上吊死的人了。

媳妇烧完百天后的一天，人们看见驴三手里拿着个空的安眠药瓶，像睡熟了似的，躺在媳妇的坟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