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早慧的女孩——她父亲做过我的副老总，跟着我学英语和作文，从小学六年级一直到初中毕业赴美念高中，整整四年，我对她进行严格训练，尤其是英语语音，我就像一个乐队指挥，严密监听她发出的每一个读音，简直到了苛刻地步，例如念定冠词the，非得咬住舌尖，我无数次纠正、提醒，还打过她的戒尺，痛得她直甩手，后来她形成习惯，凡是遇到类似的音节，不咬舌尖反而感到别扭，好比普通话中的儿化音，该有的就得有，不该有的也不能擅加，她有时乱出舌尖，我便笑她：“‘没劲’后面不带‘儿’！”

女孩进入初一时身高已达一米七四，我问她为何不去学排球或篮球，她说她的理想是长大当作家，所以我教她英语时尽量往文学方面靠，从初中开始，我给她讲美国文学作品《廊桥遗梦》，很通俗的言情小说，我说你在学校的英语成绩如果在班上前三名我就不管，掉下来我才干预，她没有辜负我，始终保持在前三名，因此我毫无后顾之忧，讲完《廊桥遗梦》又讲《老人与海》，这部小说难度更大一些，对小孩来说也更乏味，但她随我啃骨头似的啃完了，有了这两部中篇小说打底子，后来我讲其它短篇小说便省事多了，这时我已多从文学本身讲，语言不再是大问题。

我一周给她上两次课，一次两小时，周三晚作文，周六晚英语，但从来是又作文又英语，或又英语又作文，两种语言夹在一起，不分彼此。我教她写作文先训练她的想象力，我反复把《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放给她听，问她感受到了什么，她终于哭了，说感受到了一个人对生命和爱情深深的眷恋，对，我要的就是这种训练效果，不能展开想象，恰似鸟儿不能展开翅膀，下笔如有鬼！我教这个学生真是开心，她太聪明了，我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她大胆放肆，与我抬杠子是家常便饭，甚至数次指出我讲错的地方，我有服善之勇，她越来劲，我越高兴，我那诗一般的语言脱口而出，似乎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但这个“傻大个儿”也有冥顽不灵的时候，例如我给她讲英语语法，“不定式”老是讲不通，于是我打比方，我说，英语的动词很讲究名分，这个谓语动词呢便是大老婆，爱打扮、善变形，而一家只有一个大老婆，即一个句子只有一个谓语动词，其余的动词少不得委屈一下，退而求其次做小老婆，就是我们所说的三种非谓语形式，不定式是其中之一，没有人称和数的变化，时态也没有，有也是“式”而非“时”，例如“现在完成时”要说成“现在完成式”——好嘛，说到大小老婆她全懂了，你瞧瞧现在的孩子！

女孩初中毕业时英语和作文大有长进，品学兼优，她是班上英语课代表，又是一中学生会干部，由于长得牛高马大，眼睛一瞪，男生都怕她三分，她负责检查各公共区卫生只管喝令重扫，比老师还牛。考美国高中面试前我为她准备了二十几个问题，多次彩排，到了考场她丝毫不怯场，目中无人，她语音纯正，对答如流，再加上她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美国考官好喜欢！她父母对我千恩万谢，她家不缺钱，这么一颗掌上明珠，送到国外游学增长见识，前途未可限量。

我很记挂我的学生周冰冰，她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弟子，我屡屡向她父母表示，不是我教得怎么好，而是她学得更好，好学生教起来感觉和效果就是不一样，老师根本不用“求教”，学生自会“求学”。

我讲的是真心话，绝非得好卖乖的谦辞。

2012-3-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