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幕落下，戏子出场。我常诋毁她是戏子，白天对着工作演戏，晚上对着成群的人演。她骂我傻，不懂生活艰辛，她说如果把自己坦露彻底，你便被伤得彻底。这是生存的规律。可是，在你面前，我是一个纯粹的人。我觉得她说的不是全无道理。只是我依然不太习惯她晚上浓妆艳抹的出去。她已经不年轻。　

她把自己从头到脚装饰得无泄可击。出门前，她会抱着我头，叮嘱我好好睡觉。她说，等我回来。每天如此。尽管这样，我还是不能把她当知心朋友。如若有男人晚上送她回家，我便不开心。我会整晚让她睡不安稳。千方百计要套出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我只是要爱上她的男人全部爱上我。　

两年来，凡是她想认真去接触的男子，无一例外的被我拆散。所以，我们总是吵架，如同刺猬，不伤得对方血淋淋，绝不罢休。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并不喜欢他们，可是你却这么做。我只是想有个男人来爱我，然后有一个家。我还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真正的家。　

我们两个人这样生活也很好。我说。　

她像瞅怪物似的看我，你真可怕。然后用力关上房门，很久后，我都能听到里面传出隐忍的呜咽。我知道自己一直让这个女人伤心。　

2　

李岩是我大学里认识的男生。他念经济，我念新闻。我总觉得经济系的男生，头脑太复杂，他说这不是理由。他总是用各种方式令我注意他。他把花朵撕成一片片，装在盒子里。写很多的情书，让同学转给我。他说，你会爱上我。　

我笑他幼稚。我喜欢的男生，应该是成熟稳重，就像喜欢夏以沫的男人那样。　

偶尔我会和他坐在顶楼看飞过的鸽群。它们在苍茫的天空中飞翔，像是要去出席一场盛宴，排列成队。李岩是那种对生活充满激情的男生，抱负盛大，渴望成功，也坚信自己能成功。他说，人生就是一场曲折的拼斗过程，哪一环出了差错，便遗憾终生。他不允许自己的生命中，有任何遗憾。他说，如果错过你，我的人生，就没有意义。深情而浓烈的表白。像一壶白酒，甘烈而纯粹。　

可是，我没有爱上他。仅仅因为，他不是夏以沫爱上的男人。　

3　

夏以沫如同一株罂栗，毒烈而直接的伤人。我们住在同一间屋子的不同房间，我经常会偷穿她的细片高跟鞋，暗花裙子，站在窗户边朝下看。我是一个寂寞的女子。　

她说，你可以有很多选择，而我的选择越来越少。难道你要我孤独终老才开心？　

我不出声。像仇人般看向彼此的眼睛。我知道她恨我，恨不得把我捏在手里，捏成碎片。可是，她更爱我，因为我是她38年岁月中，唯一的收获。　

她真的不再年轻。她的手因为激动而发抖，她一直就不是控制自如的女人。她在最美的时光里，想用我来绑住一个男人。可是没有控制好，男人还是绝然离开，甚至没有见过我。　

她喝得大醉时，会告诉我她有多么恨我。因为我，她失去了太多，她的年轻，她的未来。她说，你却还要这么对我。究竟你要报复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要和我怨恨一辈子吗？　

我总是哭。我继承了她的很多缺点。比如爱流泪，比如自制力不强。我也是个学不会自控的女子。我曾经以为看到她这么难过，我会很开心。而现在我们只是抱着彼此的头，像寒冷的冰，互相取暖。我们都很难过。　

4　

两年前。我和她相依为命。她的时间除了工作，便是陪我。她说，等你18岁后，我会给你找个爸爸。我说好。我不能剥夺一个女人幸福的权利。她寂寞得太久。　

那时，我暗恋自己高三的英文老师。35岁，妻子离异。我每天的日记上面，全是他的名字。暗恋，是一种纯粹而简单的快乐。没有人窥视到。因为喜欢，所以我的英文成绩特别好。他偶尔会打电话到我家，向夏以沫说说我的状况。夸我是个优秀的学生。我开始以为他是对我特别关注才经常打电话给夏以沫。心中窃喜。后来才知道，他是喜欢上了夏以沫。　

他们已经交往一段时间。有次放学回家时，我听到母亲房里传来声音。很久后，男人出来了。我的老师。我暗恋了一年的男人。　

我不敢相信，自己一直热爱的老师，和母亲。　

我用怨恨的眼光看她们。看得他们心里发慌。送走老师后，她过来问我，如果我嫁给老师，你应该很高兴吧。他说八月的时候会向我求婚。那个时候，我们就有一个完整的家。最重要的是，他很关心你。我就是要找这种懂得关心孩子的男人。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我一定要抓住。她笑得花枝乱颤。　

你说完了吗？我狠狠的瞪着她。我把那些色泽暗淡的日记拿给她看。我那么喜欢他，我从来没有爱一个人像爱他那么单纯，那么用心，为什么你要跟我抢？　

她把日记从头看到尾。她的笑容还来不及完全收住。眼泪就劈哩叭啦往下掉，掉在那些我们都熟悉的名字上面。绽开成一朵朵花。像是无法收场的表演。　

桑朵，她说，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只是不想太寂寞。可是，你还很年轻。他并不适合你。相信我，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优秀的男生。他们疼你，爱你。　

我不要。我说，难道你就不能把他让给我？反正他不是你的最爱。可是，却是我的初恋。你不爱他，你只是想有个完整的家。所以任何男人都会适合你。我大声的对她吼。　

她走到我面前，扬起手，却最终滞留在缓慢的空气里。成了一个孤独的姿势。她说，我累了，我没有打你，不表示我不愤怒，不伤心。然后，她走进房间，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她为了一个男人，居然想打我。我的怨恨，像水一般决堤。我不能忍受自己爱的男人，喜欢上别的女人。我的母亲。　

虽然，后来夏以沫，终是没有嫁给我的英文老师。可是，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最初的坦诚。她半夜醒来便哭。凡是她想认真去爱的男人，我都会用尽各种方式让他们离开。最开始，我只是想要报复，我想让她知道，自己爱的男人，爱上最亲的人是什么感受。后来我形成了一种习惯，凡是爱上夏以沫的男人，我便令自己去喜欢。去抢。抢到后，又抛弃。　

5　

夏以沫最认真的一次，是爱上了一个40多岁德资企业的业务经理方卓。他们牵手约会，看电影，她却从不让他送她回家。她甚至想送我去国外念书。我发现时她们已交往快一年。在公园里。他们牵着手，像一对很多年的夫妻。他们的背影令我想起执手之手，与子偕老。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要去破坏。　

我没有想到夏以沫那么认真的去爱。我也没有想到那个男人那么爱她，甚过爱年轻的我。他说，我只想找个贤淑的女人，陪我渡过后半生。而她，是我不会改变的选择。他的表情里有简单的幸福。　

6　

夏以沫诊断出得了癌。幸而是早期，我去医院看她。她说，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想找个喜欢我，又关心我的孩子有责任感的男人，和他相濡以沫。相伴终生。在你18岁之前，有很多男人追求我，我没有答应，因为我想等你长大。可是，你18岁之后，我却没法选择了。你的英文老师，我曾经热烈的爱过，为了你，我放弃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晚上，我和他拥抱，那一刻我宁愿自己死掉。因为对自己喜欢的人放手，不是谁都可以做到。方卓是那之后我遇到的最好的男人。可是并不适合你。他的激情已经耗尽在时间的沧桑中。你应该去喜欢的人是李岩。他年轻，有激情。你为什么一直不去发现适合你的人。因为不是每个适合我的男人都适合你。　

方卓像关心孩子般的安慰我。他说，你就像是一只没有长大的糼鸟，你要懂得体谅你的母亲。她并不容易。他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你要好好爱她，难道你希望等到失去后，才开始懂得吗？他始终站在夏以沫这边。他的话，像钉子敲在我的心上。我想起小时侯，她抱着我从一个城市迁移到另一个城市。她说，你要长成一个懂事的孩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了一株互相仇恨的植物。没有灵魂。没有温暖。徒留寂寞。　

7　

窗外有一抹明亮的阳光。我像是突然间长大。我知道方卓是真正值得母亲爱的男人。以前被我抢过来的男人们，他们如同这秋天里随风飘的树叶，即使我不去抢，也不一定和夏以沫相濡以沫。就好比李岩，他和方卓同样认真，他们永远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等的人是谁。永远目的明确。所以，他们都值得我们去执着。　

我在一个清凉的早晨，亲手接了李岩给我的信。我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去国外留学。我想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只有李岩的生活。　

他说好。随你。他的笑容，明朗而阳光。我想自己终于找到了那只令我抵达黎明的侯鸟。我穿着白t恤牛仔裤，奔向我的黎明。而夏以沫的手，方卓的手，在我背后慢慢模糊，终于形成一幅温暖的图画。　

他们会抵达无数未来的白天和黑夜。我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