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张罗伯特巴乔的脸
——许多年之后,当天空的鸽群以同一种姿势飞翔时,请你记得抬起头仰视它们
1、
我近来常常的梦见林慕岩,在上海的夜晚。他站在青岛城蓝蓝的天空下对我说,梅洛,你像只白鸽,洁白无比。于是,很多个晚上,我一直梦到林慕岩手执可乐,对我说过的这一句话。
彼时,我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潮湿而温暖。我15岁,林慕岩17岁。他在青岛城的马路上,笑容绽放。我说,林慕岩,你的手心握得我太紧,弄痛了我。他慌乱得松开手掌,我们才发觉彼此握着满手心的汗水。然后两个人在炎炎阳光下,相互傻笑。这样年轻而阳光的岁月,真的不会再有。尤如,罗伯特巴乔,世界上,只此一人。而这样的时光,真的只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令我以后的岁月不经意的想念。那些,不过都是一些旧的人,旧的事。
高中时,我喜欢站在高高的看台上瞅着林慕岩。他穿着10号球衣偶尔和队友大声的说话或者微笑,他的脸上有我熟悉的罗伯特巴乔式的神情。从12开始,我就极其喜欢这个意大利男人。他在球场上的姿态,他的马尾辫子,他的所有,无疑成为我欣赏男人的楷模。我毫无理由,无可救药的钟爱这个男人。日记本里,每天重复的写着同一个名字:罗伯特巴乔。
所以,我绝对有理由令自己在一瞬间,爱上林慕岩。
2、
我叫梅洛。青岛市某重点高中的才女。性格古怪,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只有小美。她是那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敢爱却不敢言。
那天,小美拉着我的衣裙说,梅洛,足球赛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和我一起看我们班和邻班的帅哥王小兵的篮球赛。我知道小美一直在暗恋着王小兵。
我对着小美微笑着摇头,然后,失望的小美兀自离开,径直去了不远处的篮球场。
那个时候,我迷上了穿白色棉布衬衣和白色的公主裙,在高高的看台上看球。不时的有男生的视线投注到我这边。包括林慕岩。
只是,很多天之后,我才悲哀的发现,他的目光是掠过我而投向我后面位置上的白夕屏。整个高中年级的校花,有着清秀的脸和长的睫毛。
我对小美说,我爱上了一个人。他真的足以成为我心目中的英雄,我非常非常的喜欢他,小美。
小美先是抱着我旋转了三圈,然后把手放在我的额头,接着轻微的说,可怜的孩子,你没事吧。罗伯特巴乔只不过一个梦。
我说能有什么事情,我真的是爱上了一个人。你要相信我。
但小美只是不置可信的摇头,或者硬生生的嘲笑。这种局面,令我无从将林慕岩的名字公诸于世。所以,我想,或者从那刻开始,就注定我只能将林慕岩三个字铭记于心。
那时,林慕岩和白夕屏的恋情开始在校园内传得沸沸扬扬。小美不无嫉妒的对我说,梅洛,要是我长得有白夕屏那般漂亮,我一定能让王小兵注意到我。一定会。
于此,我回以她同样不置可否的微笑,我说,可怜的宝贝,你现在是天鹅的邹形,总会等到那么一天。况且爱情不是按容貌来论斤两的。
我依然照常的去操坪上看男生在那里踢球。只是很少再见到林慕岩。于是,漆黑空旷的操坪上,只有我,抱着关于罗伯特巴乔的梦想,以及对于林慕岩的想念。
3、
那天,林慕岩向我走来。这样的猝不及防。手执一瓶可乐。他说,我知道你,梅洛,校园的才女,像一只白鸽,洁白无比。
我惊得发不出声。使劲的捏自己的手指,然后确定,他真的,是在,夸我。
我说,我也知道你,10号球衣。
为什么你要每天坚持在这里看人踢球?
“因为罗伯特巴乔”,我说,“也因为你,我喜欢你”。
这样坦诚的一句话,足以令林慕岩当场失色。他先是怔怔的看我的脸足足两分钟,然后确定我是认真而非玩笑时,才将他温暖而粗壮的手指轻拍在我的肩膀上说,“你知道的,白夕屏是我的女朋友,这是校园众所皆知的事实,我们很好。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我知道”。我说,“而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一个人。现在说了,我不再亏欠自己。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坦白的机会”。
彼时,我一直抓着他的衣角,害怕他会在一夕之间变得不复存在。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下课。林慕岩有想离开的欲望,我却依旧用同一种姿势抓住他不放。
直到,白夕屏的出现。她的目光始终没有注意到我。她说,林慕岩,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说完转身离开。我闭上眼睛惊叹,这个女子离去的背影也是如此的优雅。
那个晚上,我伏在林慕岩的背上,哭出声来。
林慕岩。应该是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我们的一切已成定局。
4、
数天后,我成了林慕岩的女友,众人皆不知。只为着答应过林慕岩不想伤害白夕屏。我想,爱情本身是两个人的事情,公开与否并不重要。
和我在一起后的林慕岩,变得不如之前快乐。偶尔对我绽放微笑,也是极度牵强。很少的去踢球,他说,功课很忙,只有我清楚,他怕见到白夕屏的目光。
林慕岩在那天对我说,梅洛,我们出去走走,好吗?这是高考的前一天,在青岛,我家楼下。
我至始至终都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七月的青岛,有很美好的阳光。天空湛蓝。偶尔有不知名的鸟,轻快的飞向远方。林慕岩将我的头揽过去,他说,梅洛,不管将来如此,请一定要相信,我此刻的真诚,我喜欢你。青岛城的阳光为证。
因了这句话,所有的不开心统统抛之不顾。我说,不论如何,我都不后悔自己的固执。
5、
后来,林慕岩没能考上大学,留在青岛自己投资开了一间服饰公司。白夕屏读着她感兴趣的服装设计。一年后,我考上了上海复旦的新闻系。小美去了北京学法律。
和林慕岩之间,因了距离,日渐显得生疏起来。经常在电话中,他会长篇大论的讲做人的道理赚钱的辛酸以及什么样的服装要用什么样的布料。而我总是重复的对他提及当代文坛又出现了什么什么样的作家。
这样的裂痕,慢慢的堆积成伤口。我知道,却无能为力的任它流淌。直到林慕岩的电话越来越少。少到后来的失去联络。
我某天突然在上海的夜晚醒来拼命拔打林慕岩的手机,显示号码已过期。开始感觉恐慌和不知所措。即刻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回青岛。向熟悉的朋友打听,均不被得知。我终于弄丢了我一直珍藏于心的林慕岩。而青岛正午的阳光正暖。
毕业后,我留在了上海一家报社。也认识了一些新的人。比如乔明宇。温和而细腻的上海男人。他有着最普通的面容和上海男人的通病。但他在某天对我说,你像一只鸟,洁白无比。因了这句曾经熟悉的话,我对这个男人心生好感。
他每天会记得买大束的花插到清水瓶子里,早餐一定要喝牛奶,穿西装一定会打领带。对生活严谨。却能包容我的一切缺点。
他在那天早上起来时,对我说,梅洛,嫁给我吧。
我不知如何作答。刚好那天晚上,我又看到了甚少露面的罗伯特巴乔。他比过去看上去沧桑了,脸上有了黑黑的胡茌。但依然是我喜欢的样子。人就是如此,会对另一个人痴恋到死的地步。
突然的,迫切的想起林慕岩。想知道他过得可好。而乔明宇正站在离我10步之遥的地方等着我回答。我对乔明宇说,让我考虑考虑吧,我需要时间。
于是,搭了当晚的未班飞机回到青岛。小美到机场来接我。她毕业后留在青岛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一路上,小美不停的讲述毕后后她有联系的同学,谁发达了,谁出国了,谁结婚了。然后他说,你知道吗,王小兵居然选择了一个很平庸的女人为妻。而曾经的校花白夕屏居然真的和林慕岩修成正果。下个礼拜天就会举行婚礼。
她讲的所有消息,敌不过林慕岩三字。我久久的回想,刚才小美带来的关于林慕岩结婚的事情。然后故作轻松的说,那好啊,改天去恭喜恭喜他们。
小美如高中时那样拍我的肩说,宝贝,别逗了,你们都不认识,如何去恭喜。
我说,是啊,我们都不认识。我压根就不认识林慕岩是哪根葱。
说着说着,就互相大笑着抱在一起。我至终都没能让小美看到自己的眼泪流在她的后背上。
6、
林慕岩结婚的酒店。我早早的等在了对面的茶餐厅里。隔着落地的茶色玻璃,依然看得清外面车流川息,人潮涌动,以及热闹喜庆的气氛。花车停下。我就这样隔着如此模糊的距离,看着我想念了千百次的男人林慕岩,挽着她最初恋人的手,踏上红地毯。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满脸笑容,新娘的妆容精致无比,她们在众宾客面前毫不忌讳的亲吻。
我似乎看到罗伯特巴乔的脸,沧桑而执着的在我空白的脑海中轰然倒地。于是乎,我逃也似的离开。走进一家花店,选了大束的郁金香,托花店职员送到酒店。上面写了一行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天空的鸽子飞得太久,但依然夭折,你会不会想起它曾有的洁白无瑕?
第二天晚上,我的手机显示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时,无声。长久后,才有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轻喊着,梅洛。
我紧紧的握着手机。眼泪如大雨倾注。我说,林慕岩,我在这么久后,终于要以这样绝烈的姿态和你相见。
他说,梅洛,我们都要学着各自释怀。飞行的鸟尚知道要翅膀向上,何况卑微如我们呢。
我说,是啊,林慕岩,我会记住这句话,用尽余生。那么,请你以后,看着天空的鸽子翅膀向上时,注意仰头观看。
然后,轻轻的,按掉了话筒。我们之间,只能如此,也不过如此。曾有的轰烈的岁月和想念的时光,在一夕之间,绝然倒地。
7、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林慕岩。我开始灰蒙蒙的把自己关在青岛的家里。父母大致猜出我出了什么事情。但不多过问。感谢父母给了我宁静的机会。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乔明宇从上海飞到青岛,敲开我家的门。他拎大包的礼品和上等的普洱茶,亲切的和我的父母交谈。
很短的时间竟掳得了他们的欢心。母亲甚至在一次晚间敲开我的门,对我说,孩子,你长大了,母亲要告诉你的是,一个女人,如若运气好,遇得到一个爱他的男人,将会幸福一生。但大多数的女人都无法遇到。所以,你要懂得珍惜。
我大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在微弱的灯光中,我轻轻点头,我说,母亲,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天后,我打开房门,对乔明宇说,你可以去买一枝指环来贿赂我,因为我决定嫁给你。
彼时,乔明宇愉快的把我抱在空中旋转,旋转。他的幸福透彻而单纯。
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嫁作乔家妇。忘记一些人,一些事。
8、
上海,我开始依此而居。母亲说得对,我是幸运的。遇到了一个爱我的男人。只是当偶尔远处的屋顶飞过大群的白鸽时,它们呼啦啦飞过的声音,令我习惯仰起头观看。
林慕岩说过,所有的鸽群,都有自己生存的方式和姿态,如果反其而为之,要么坠掉,要么消失。我在很多年之后,开始明白这个道理,但并非为时过晚。
今晚,上海下了很大的一场雨。我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久违的罗伯特巴乔,藉此想象着青岛城的阳光,和那些排列成队的鸽群,然后,想念一个久远的名字。林慕岩。或者他应该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正好看到天空呼拉啦飞过的鸽群。想着曾经存在过的某一个人。她的白色裙子,以及被她喻成为白鸽的女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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