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盗盗是我家养的第几只狗，但却是印象最深的一只。

盗盗的娘家是城里一只勇敢的狼狗，盗盗本来还有两个姐妹，但都没活下来，所以更显得金贵。我多次讨要无果，只好采取“偷”的下策，所以才有了盗盗这个奇怪的名字。

能不能养活这只小家伙，我信心不足，但盗盗很快适应了粗茶淡饭，并茁壮成长起来。

我家附近有只流浪狗，是一只高大的癞皮狗，瘦骨嶙峋，一身黄毛杂乱而黯淡，还生满癞疮，经常追鸡撵鸭惹是生非。盗盗的主要任务就是同这个可恶的家伙进行坚决的斗争。但盗盗还小，它打不过癞皮狗。这时候我就拿着石头和木棒参战，最后的胜利当然属于我们。

盗盗一天天长大，身材愈发矫健而修长，毛色闪着黑亮的光泽。癞皮狗还会常常溜进来，但态度好了不少，有时候还会叼一两块骨头来讨好盗盗，但盗盗从来不给它好脸色。

盗盗快10个月大的时候，突然出现了烦躁、食欲不振等症状。我急忙向父亲报告，父亲说没事，过两天带它去城里转一圈就好了。可有天晚上，盗盗不知怎么自己弄断绳子跑了，回来的时候步履蹒跚，身体还有几处伤痕。

之后，父亲带盗盗进城了，回来时告诉我说在城里给盗盗找了个漂亮的对象，盗盗会给我们生一群小宝宝呢。

那只癞皮狗还会经常光顾，每次盗盗都拖着笨重的身体冲上去狠劲叮咬，不过癞皮狗基本放弃抵抗，疼得厉害了就跑，过一会再转回来，东张西望，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两个月的日子过得很快，那天放学，盗盗没出来接我，我急忙进屋，在狗窝里找到了盗盗，和它在一起的还有两只毛茸茸的小狗仔。小狗仔一身黑黄相间的杂毛，不是我想象的颜色，父亲也失望地叹息。

狗仔在盗盗的精心呵护下健康地成长。就在狗仔即将满月的那个黄昏，我清晰地记得那是腊月二十六，天气极其寒冷，我们正准备吃晚饭，外面传来两声钝响，起先以为是鞭炮的声音，及至听到盗盗的惨叫，我们才反应过来那是枪声。

因为接近年关，总有人偷狗，父亲和我拎着棍子就向外跑。真的是盗盗！它踉跄着向我们跑来，子弹在它黑缎一样的身体上洞穿了一个小孔。我跑过去搂住它，盗盗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眼神恐惧而绝望。

1岁大的盗盗已经很沉，我吃力地抱起它，向家的方向狂奔，任由肆意的泪水模糊视线。在院子里，盗盗挣脱我的怀抱，向狗窝走去。四周很静，只有小狗吮吸乳汁的声音，而鲜血随着盗盗的喘息，一波一波地涌出来。

等孩子们吃饱了，它挣扎着站起来，轻轻地咬住狗仔的脖子，把它们一一叼到我面前，然后舔舔我的手，嘴里的血沫涂满了我的手心。

癞皮狗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院子，因为我的存在，它不敢靠前。盗盗看看癞皮狗又看看我，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再次挣扎着站起，把两个小狗仔又一一叼到癞皮狗的跟前。这次行动耗尽了它最后的力气，它轻轻地闭上了美丽的眼睛，安详地倒下了。

我终于明白，癞皮狗才是真正的狗爸爸。生命垂危的盗盗，最后信任的还是它最不喜欢的癞皮狗。

我让父亲把盗盗埋了，父亲最终也没答应，因为那个时候一只狗足以让我们全家过一个丰盛的春节。

盗盗的皮钉在院里的一张大桌子上。癞皮狗就趴在桌子旁，不吃不喝，任由两只小狗在它身边拱来蹭去。除夕的晚上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新年的第一天，钉着狗皮的桌子旁多了一个雪堆，下面是冻僵的癞皮狗！

许多年来，我总在想，盗盗是不幸的，它失身于一只丑陋的癞皮狗，但盗盗又是幸福的，无论情愿与否，它得到的爱情是令人类惭愧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