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照在璐璐身上，她不由得懒洋洋地打起了呵欠，并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她一直没注意到讲台上那个新老师正很不高兴地看着她，嘴唇一动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璐璐抬眼望了一眼那个年轻的班主任，又十分夸张地打了第二个呵欠，然后很悠闲地欣赏起老师憋红了的脸。

时间就这么变得尴尬起来，刺耳的下课铃声的响起总算是打破了僵局，璐璐拍拍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身后传来余玥尖锐的声音，那朵校花又不知在向谁嚼耳根了。

璐璐其实不讨厌新班主任，在她眼里那个大姐姐一样的老师其实很亲切。只是她不喜欢老师拖堂，而新老师总是要拖很久，尤其喜欢临时加课。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儿。”璐璐边向后校园走去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学校的隔壁是所大学，两校本就只有一墙之隔，后来在一场暴风雨里那面唯一的围墙也倒了。于是索性就连在一起了，反正两边的校长也是同一人。

沈翎是璐璐在围墙消失的第二天发现的。那个下午璐璐翘掉了体育课在学校里闲晃，然后就看见了坐在围墙那边画画的沈翎。

璐璐以为时间晚了沈翎就会画完了走掉，步子不由得变得急促。当她看到沈翎还坐在那儿悠然地画着素描时脸上浮出灿烂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走了。”璐璐走过去坐在沈翎旁边。

“我时间多，再说，这可是我的主课。”沈翎微微一笑，却没有看璐璐一眼，仍旧继续描着手里的景。沈翎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目不转睛的，那种神态是璐璐从未见过的。

“今天你不高兴？”沉默了一会儿，沈翎忽然开口说话。

“哪有。”璐璐慌张回答，刚说出口就看到沈翎的嘴角微微翘了翘，“你怎么知道？”

“听出来的。”

“听？怎么听？”璐璐已经不止一次听沈翎用听这个字眼了，她很好奇地凑到沈翎耳边仔细研究起来。

“就是这么听咯，”沈翎停下笔，闭上眼睛，“比如，我现在就听到了你们晚自习的预备铃声。”

“啊！”沈翎一提醒，璐璐连忙看表，然后抓起书包就向教室冲去，连再见都忘了说。

本来很长的晚饭时间被班主任加了一节课后变得很短，尽管璐璐冲得很快但还是没赶上那么短的预备铃声。

刚被璐璐弄得下不了台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双手叉腰毫不留情地当着全体同学大骂了璐璐一顿。台下余玥尖锐的笑声也变得理直气壮。

“余玥你有点教养好不好？”班主任刚出教室，璐璐很郁闷地回到座位上正准备去警告余玥，可有人已经先她一步了。

“汪洋你说什么？”教室那头，余玥很激动地站着，那张漂亮的脸因愤怒而变得扭曲。

“我说你没教养怎么了？”汪洋边写作业边很不屑地说，看上去很悠闲的样子。汪洋的学习是年级第一的，脾气更是全校第一。尽管是余玥那么骄纵的人怎么都不会是汪洋的对手。眼看着一场大战即将爆发，璐璐也转过身看起了热闹。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看，大家心里也清楚。”汪洋说着，停下笔用很鄙夷的眼神看了余玥一眼，然后又望向余玥身旁的几个同学，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低头做作业。

余玥被气得冲昏了头，眼泪说来就来了，她哭着跑了出去，教室里也安静了下来。璐璐很郁闷的发现，原来余玥和汪洋战到了一起时，大家是谁都不想得罪。

第二天璐璐上学时又碰到了汪洋。每次走到那个十字路口璐璐都会碰见汪洋，只是平时很少打招呼而已。但今天璐璐一大早起来就想好了要向汪洋道谢，一路上都在编制台词。

“昨天谢谢了。”一看见汪洋推着自行车出现，璐璐就走上前去了。

汪洋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只是看她不顺眼。”

“反正我谢我的，好歹咱俩也是从幼儿园同学到高中的。”璐璐朝汪洋笑笑，汪洋看着她也跟着浅浅地笑了。

璐璐道谢是因为知道汪洋昨天帮了她今天就肯定得受难，余玥针对她那么久，她的脾气璐璐还是很清楚的。

汪洋果然在早自习完的时候进了办公室，但回来的时候仍是完好无损的。璐璐其实一点也不担心他，汪洋在办公室从来都是所向无敌的，因为他遥遥领先的成绩和他独一无二的脾气。连以前的数学老头都奈何不了他，何况那个连璐璐都管不了的班主任。

“想当初我高中的时候可老实了，班主任说什么是什么。”仍旧是晚饭时间，沈翎目不斜视地笑着。

“你有这么乖吗？”璐璐睁大眼睛打量起沈翎。他虽然安静，但璐璐还是觉得一般长得比较顺眼的男生一定不会是乖学生。

“不是乖，是没有争执的必要。因为就算所向无敌也换不回任何东西。”沈翎停下笔，很认真地说。璐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感到沈翎肯定也曾所向无敌过。

“为什么你每次都在这里画？”同一个风景要画这么久的吗？璐璐问。

沈翎忽然停止了动作，眼睛眨了好几下，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璐璐一下子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

“景物是会改变的，我才不会天天画同一副画。”沈翎沉默了一下又恢复了笑容。璐璐这才放下心来。沈翎笑起来的样子很轻灵，有很特别的感觉。

“怎么改变？顶多树上叶子数量多点或多几个水瓶子和面包袋。”璐璐左右看了看，“那还有一堆狗尾巴草。”

沈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里有很多绿色，还有很多风。”

“是啊是啊，还有很多人跑来跑去的，很多球飞来飞去的。”璐璐说，“怎么风也是可以画的吗？”

“可以。”

“好象漫画那样？”

“傻丫头，有音就有形，风是有声的。”沈翎微笑着昂起头，眼睛轻轻地闭上，阳光洒在他脸上闪出和煦的光，一阵轻柔的风吹过来，沈翎的头发被轻轻扬起。那一瞬间璐璐就觉得自己象是明白了什么，但一瞬间之后却什么都想不起了。

“那风是什么声音？”

“郁郁葱葱的，”沈翎顿了顿，“象钟声一般清修的。”

沈翎说风的声音是象钟声一般清修的，但璐璐听了很久也没听出什么佛音，却在月考考室里悟出了风的声音。

“什么清修，根本就是靡靡之音，烦死了。”考卷是璐璐最恨的化学，头顶上转得摇摇欲坠的风扇不断地发出焦躁的风声，璐璐本就郁闷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

“璐璐你交得这么早，一定考得很好了？”璐璐正在考室外翻查着答案，忽然听见身后尖锐的声音。她很不耐烦地回过头白了余玥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翻书。

璐璐知道余玥成绩很好，尤其是化学。因为这个，她已经被余玥奚落过不知多少次了。

余玥仍旧厚着脸皮凑到璐璐跟前，故意爹声爹气地说：“璐璐啊，你跟沈翎很熟吗？”

璐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听到余玥嘴里说出沈翎的名字时，她似乎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沈翎经常跟我提起你呢。”余玥说的时候眉头轻挑，声音高出八分。

经常跟她提起吗？

“你说够没有？”璐璐正在发呆时，汪洋也交卷出来了。他听见了她们多有的对话，对余玥十分不满，边说边很厌恶地瞪着她。

“汪洋你别管闲事，我们聊天关你什么事了？”余玥尖叫着。

汪洋张开嘴正想再说点什么，璐璐却低着头很迅速地跑开了。于是他只是狠狠瞪了余玥一眼，就追了上去。

璐璐去问过沈翎，当她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组织了好几天的台词时，沈翎很轻松地笑着告诉她，他也才知道原来璐璐和余玥是同学，还是他跟余玥提起璐璐的名字时余玥发现的。

“你喜欢她？”璐璐想不明白为什么沈翎会和余玥在一起，尽管他们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但那就只因为余玥那张脸么？

“以前是吧。”沈翎说，“你们有矛盾是吗？”

“没有。”璐璐嘴里鼓着气，很不开心。

沈翎伸出手来摸了摸璐璐的头，笑着说：“她其实还是个孩子，你们别太认真了。”

“小孩子？”璐璐差点没笑出声来，真不知道余玥知道沈翎的评价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那个下午，沈翎破天荒的说了很多话，就象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似的。璐璐觉得余玥在他眼里就象个小妹妹一样，而自己也是。

那么，自己又当他是什么呢？

沈翎忽然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璐璐都找不到他了。也许他画腻了这个地方的风景了。璐璐每天都在安慰自己。

余玥仍旧针对着璐璐，而每次都是汪洋帮着璐璐，传言越来越多，大家都说余玥喜欢汪洋，但汪洋却总是帮别人欺负她。

然后璐璐很郁闷地发现自己在这场谣言里只是一个没名没姓的配角。

汪洋带去璐璐去实验楼时，正好碰上了余玥。余玥故意撞了璐璐一下，于是璐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汪洋几步走上去就打了余玥一耳光，璐璐坐在地上很陌生地看着汪洋什么都说不出来。

余玥捂着被打的脸，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汪洋你为什么这么帮她？你知道她喜欢的是沈翎那个瞎子！”

“你说什么？”璐璐从地上站起来，死死地盯着余玥。

“你还不知道吧？沈翎他是个瞎子，他从小眼睛就几乎看不到东西。”余玥得意地笑了起来。

“够了！”站在一旁的汪洋忽然吼了一声，用力抓起余玥的手臂。

余玥还在那带着哭腔的说着什么，璐璐什么也没听到，静静的走了。她只记得余玥说沈翎的眼睛只能看见光和颜色，其他的什么也分不清。

沈翎蒙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时，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悠闲。璐璐轻轻地走进去，小心地呼吸着，她不想让沈翎知道自己来过。

“璐璐？”沈翎似乎有所察觉，头一歪嘴角浅浅一笑。璐璐没有回答他，静静地坐下，而沈翎也不再说话，只是始终微微地笑。

阳光从窗台洒近来，伴随着轻轻的风，扬起洁白的窗帘。璐璐忽然明白沈翎浅浅的笑原来就象风一样。

沈翎的眼睛是先天的视网膜病变，只有戴上特殊的仪器才看得清东西，但却会使病变加速。沈翎上大学后就没再戴了，而他所画的一切都是他听出来的。

璐璐这才明白，沈翎说话的时候为什么目不转睛，为什么会听见风的声音看见绿色的一片。在沈翎眼里，自己甚至也模糊在了那一片绿色里。

沈翎从不告诉璐璐他的病，甚至没有向璐璐道别就去了北京。璐璐知道，沈翎根本不希望她知道什么。沈翎住院的时候，璐璐天天都去看他，直到护士告诉她沈翎去北京动手术了。那个时候璐璐对着空空的床位，很想很想想哭。

“我想他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他不堪的一面。”从医院出来以后，璐璐一直坐在沈翎以前画画的地方，晚自习的铃声她也没听见。不知道过了多久，汪洋出现在她身后。

“我觉得，他是喜欢你的。”汪洋看着璐璐说，“我来找过他。”

“你为什么不选她？”璐璐突然开口。汪洋很诧异地恩了一声，然后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你说风是什么声音的？”过了很久，璐璐幽幽地自言自语着。

“我只知道沈翎说是象钟声一般的，”汪洋笑了笑，站起身来，“不过，我什么也听不出来。”

璐璐抬起头，看见汪洋的背影。黄昏的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汪洋站着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于是连影子也是落寞的。一阵风吹过来，吹得树上叶子沙沙地响。璐璐闭上眼睛就看见沈翎昂着头微笑着说风的声音象钟声一般。

“那风是什么声音？”

“郁郁葱葱的，象钟声一般清修的。”

“可是，我也听不出来。怎么办？”璐璐轻声地说，她抬起头，遇见汪洋微笑的脸。汪洋背着斜阳向她伸出左手，那一场钟声一般的风终是吹到了尽头。

在我心里，永远有一种声音，它郁郁葱葱，象钟声一般清修，那是风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