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也就是十多岁吧，想到以后干什么，就想当记者。那时以为“记者”就是会写东西的人。后来想想，就是想当作家。在我还不知道作家这个概念的时候，就想到要当作家了。就是现在，我也不太清楚作家这个叫法的具体概念。别人十多岁就读过什么《三国》、《西游》、《水浒》、《红楼》等东西了，但我没有，我只接触过一些唐人绝句。就是现在，我也没怎么去读《三国》、《西游》两书，《水浒》是今年暑天才读过。《红楼》倒是读了几遍，以后还要读下去。小时候没读这些书，不是不想读，而是读不到。长大后，有这些书了，又过了阅读的兴趣。“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是旧家时”，李清照的词，就是这个意思。

那时在农村，别说找到书了，方园几里，就是找到识字的人也很不容易。我父亲识字，会写毛笔字，也只是会写，但说不上好。记得每年春节，十多天前就要忙着给别人写春联，几个村的人都来找。我干爹照例要我父亲写，每年三十上午都是我早早的去给他家贴，有一年去晚了，他等不及了，就自己想着贴，结果就把“六畜兴旺”的对子贴在了床头上。

二十多岁，我牛逼洪洪，写了几首诗，就以为自己是诗人了，大有诺贝尔文学奖非我莫属之概。写诗写到想自杀的份上，整天神经兮兮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后来读到里尔克的诗集，受到冲击，自尊心很受打击，知道自己算个老几了。我想我就是累死，自杀，也写不过里尔克，于是，一下子就不写了。那阵子什么书都不看，连报纸也不读了。那时也知道契诃夫“大狗小狗都要叫”的名言，但还是年少气盛啊，心里转不过来。一下子停了几年，后来想写诗，却写不出来了。我安慰自己说，看来我还不是个真正的诗人，真正的诗人决不会停几年就写不出来的。

什么时候，我已开始懂得自我安慰了？

诗不写了，就想写小说。一个作家真正能产生影响的，也许只有小说。比如哈代，比如布宁，还有屠格涅夫，福克纳等，文学创作都是从写诗开始的。但后世知道他们的却是小说。作为一个男人，无论怎么着，我还是有那么一点野心的，于是，我就想着写小说了。中国的文学传统是诗的传统，我们的文学传统是抒情的传统。我想到传统，也许我开始老了。中国的小说有一条清晰的脉络。从曹雪芹，废名，沈从文，汪曾祺，到当前的阿成，我觉得对这个传统是一脉相承。我想成为这个脉络中微不足道的一节流程。但写了几篇，当时满意，过后就不满意。扔掉了。慢慢的我认识到，也许我更长于抒情，并不适合虚构。小说的本质就是虚构。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我非但没感受到那种表达的乐趣，反而陷入一种焦虑之中，我在家庭中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恶语伤人。写作伤害了我的生活。写作让我变得敏感，轻易就会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我对待生活的态度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我开始反思写作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了。如果写作以伤害生活为代价，那么写作又有何价值可言呢？我想到海明威、川端康成等等作家，我对他们充满崇敬之情，但对他们的辞世方式又敬而远之。一个没有勇气自杀的作家，也许缺乏一种内在的创作激情。文学需要极端。

话又说回来，文学如果不能让人更好的，更有力的活下去，那么文学的终极意义又何在呢？我只想更阳光的活着，当我感受不到写作的乐趣时，我就放弃写作。我只能做个俗人了。知道了世上有些事是勉强不得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壮志蒿莱的时候。现在，我心里已有了一些沧桑之感。

文学应该使人平静，使人的心中充满和谐，而不是使人焦躁。当世界充满喧哗与骚动的时候，文学应该让世界宁静下来。文学是一种宁静的声音。慢慢的，我开始接受陶渊明，塞林格，狄金森这样的作家了。他们保全了自己的性情不受现实的损伤，但想一想，他们又何尝不是以对现实的逃避为代价的呢。这样想想，又有几分惘然。世事如烟，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无所谓的。我越发相信了这句话，性格就是命运。

我对自己说，如果不能做一个优秀的作者，那么做一个优秀的读者也是可以的。

这世上，总有一条路可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