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朦胧,春天始终不肯将她绚烂美丽的面容呈现出来。人们期待着春天,期待着春风,期待着大地万物复苏。他更加期待着躺在躺椅里被春天的阳光拥抱的幸福感,身边一杯茶,一本书的惬意堪比人间天堂。
他常说自己是风的儿子,喜欢无拘无束。只要不撞上挡风的墙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他说自己的前世一定是一个自由的侠客,否则今世怎么会这么叛逆,不随波逐流。
他现在居住的生活区是八十年代单位分的福利房,后来房改花了很少的钱买了下来。如今生活区里的年轻人和中年人几乎都在市中心买了新房,住在这里的多数是老年人。而他没买房,原因是不想当房奴,他常和老婆说,房子再大也只能睡一间房,一张床。老百姓的命就不要总想着住金銮殿,想也白想。
岁月就是这么神奇,它可以疗伤,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他说如今自己能看淡一切,这么“洒脱”完全是读书、练字、修身养性的结果。年轻时他也疯狂过,穿喇叭裤,唱邓丽君的歌,偷跳交谊舞。只要不允许的事情他都有好奇心体验一下。不过参加工作后,他工作也很努力,当过先进生产者,可以称得上是兢兢业业。利用业余时间参加函授学习取得大专文凭,多年过去了却始终得不到“重用”。有人说他不懂得巴结领导,于是,他违背自己的内心,对自己非常厌恶的领导笑脸相迎。不放过任何一次聚餐的机会,敬领导酒,说恭维话给领导听,甚至冲锋在前为领导挡酒,宁肯自己喝吐血也要保护领导的胃。可酒后仍然他是他,领导是领导。他嘲讽自己不是溜须拍马的料,总是拍在马的痔疮上。当时班组有个人说了一副对联,上联是: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下联是:领导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他感觉真他妈的说得对。于是他回归本性,把自己的性格完全释放。工作不含糊,做人不马虎,原则对事,绝不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最后还是得罪了不少人。二十多年一路走来,得罪不少领导,一直在基层班组当工人。和自己一起进厂的同学有的调走了,没有调走的又当了他的领导。他再有技术和能力也没有用武之地。到了中年,头上的白发出现了,犄角却逐渐磨光了。他有时会借着小酒发出一声感叹:“性格决定命运啊”。于是,他学会保护自己,尽量躲避现实社会给他带来的冲击,藏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舔舐伤口,寻找属于自己的那块天空。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自在。古人说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其实也是一种活法,一种人生。与世无争也是一种人生哲学,既快乐又没有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平静的心态终于被打乱了。
昨天他参加了在酒店的三十年同学会。接到通知后他整宿没有睡好,他失眠了。一是很久没有见面的同学不知道都怎么样了,很是想念。二是同学里面有一位他从小就很喜欢的女同学,上小学时两家住在一栋楼。两小无猜,一起上学、放学。他经常找理由去女同学家,就是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看她的大眼睛,喜欢听她的声音。他从来没敢在表面上表达过自己喜欢她,总是偷偷摸摸的心跳,暗地里喜欢。至今女同学那靓丽的模样从来没有在他的大脑中消失过。如今马上就要见面,仿佛青春的热血又灵魂附体了。他在设想着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醉酒就是因为她。那是小学三年级,有一天在她家里写作业,她妈看见自己穿的裤子后屁股磨破了一个洞,就停下手中的活,将一块蓝布垫在裤洞的底下,用缝纫机在裤洞的边缘扎了一圈又一圈。补完后的补丁又密实又平整又好看,就像学校的操场跑道一样。他穿上裤子照照镜子感觉真的很美,就像艺术品。这回他再也不会被男同学取笑。于是,兴奋之余为了感谢她,他把爸爸藏在碗柜里的酒瓶拿了出来。他从来没有喝过,但他认为一定是味道好极了。否则,爸爸不会每天都要喝上几口。他拿来两只杯子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给自己和她倒上一杯,他俩嘻嘻哈哈地将杯互相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感觉辣辣的,脸也热了。接着又碰杯、又喝一口酒。他唱李玉和,她唱李铁梅······。
他问:"好喝吧?”
她嘻嘻笑着点头。
不知不觉他俩喝醉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爸爸在骂人了,她也早已经被她妈妈抱回家。后来,她家搬走了,她转学了。听妈妈说她爸爸调动了工作。于是,他再也没有联系上她,她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他还偷偷地伤心了很久。
来到宴会,大家自然是锤锤打打。虽然同在一所城市,却总是平行线,很难见到。宴会上多年不见的同学各显本事,各领风骚。学生时代能说的变得更加能说,学生时代不能说的也练就得一张邻牙俐齿的本领。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同学原来都是人才啊。他的眼睛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他有些失望却更增添了好奇和等待。
“你好啊?”有人拍了他一下。
“嗨,你好!”他轻轻回了他一拳。
和他打招呼的姓李,毕业分配工作时分在一个单位。以前单位技术大比武时成绩总是比他差,这人小心眼,好算计。他们结婚后都分在一个小区。2000年他贷款在市区买了一套房,过了几年把房子卖了净挣了几十万。然后又按揭买了两套,如今一套出租,一套自住。如今人模狗样的是个有钱人。
他不明白靠努力工作,靠技术为什么不能致富,而房价却能把他推向高处做个有钱人,而把他打到底层当个穷人。
“王某某的老公发了,靠他父亲的关系挣了好几百万,她算是嫁对了人”说消息的人眼睛睁得像金鱼眼,眼珠子突了出来。
“不对,已经是几千万了”补充消息的人神采飞扬,好像赚钱的是自己。
“刘某某在别墅山庄买了别墅,哦,花了很多钱,房子很大很大”
“我去过了,装修的太豪华”
“是吗?”听者一片惊呼。
“就我最穷,现在贷款还没有还完呢”说话的人满脸的惆怅。
“我也是”随后听到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的房子买在那?”同学问正在沉默的他。
“哦,我没有买”他实在不想和他们谈论这样的话题,却还是没有躲过去。
“你怎么会没有买房,房价都涨了这么多,你亏死了。”仿佛他成了天大的傻瓜。这种氛围完全可以扼杀、阉割他的人格。太可悲,太可恨。
······
聚会俨然成了“煮酒论英雄”。
没有人再在意聚餐吃的是什么,心里装的只有羡慕、嫉妒、恨。相互敬酒的敬酒词也现实地只有一句:“祝你发财”。似乎不这样说就不够义气,不够友好,不够现代。然后讨论的话题仍然离不开财富,离不开对某人发财的羡慕。可怜的几个同学对纯真时代友谊的回顾淹没在大家的羡慕和嫉妒中。
他坐在他们中间如坐针毡,似乎更是走错了门。仿佛自己在浓密的深林中迷路了,找不到出路,碰不到猎人的孤独感和恐惧感油然而生。他想让自己醉,于是一杯白酒独自倒入口中。
他有些晕乎,内心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他突然有一种自己才是这里最富有的感觉,他身边坐的都是一群奴隶,他们不是房奴就是车奴。他听着“奴隶”们相互倾述着供房、供车的辛苦,倾诉着疲惫的内心带给自己的煎熬,他有了一种莫名其貌的轻松的快感。他忽然感觉这些同学被社会现实改变得更加陌生了,他们炫耀财富的背后却是精神如此的空虚,当了奴隶还在为自己能当奴隶而喝彩。在财富论英雄的时代,他就是另类,是一个穷人,是一个世人眼中的失败者。社会、世人、甚至友人都会对他投去鄙夷的目光。他想起尼采说过:“你注定要在寒冬中迷失方向,如同那直上的炊烟,在不停地寻找更加寒冷的空间。” 他仿佛自己就是那一缕飘渺的炊烟。
邻座的叫喊让他清醒,顺着声音望去,一位打扮华丽的贵妇人进来了。原来他们议论嫁得好的就是他一直想着的她,是他的“初恋”。她没有认出他,也许她早已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同学。在大家对她恭维的时候他默默地看着她,她冲他点点头,显然是不认得他了。
他五味杂陈······。
“什么是人生?”他总是问。
“人生就是从生到死的过程。”他老婆总是这样抢答。
“人生有成功有失败,那么我是成功的呢,还是失败的?”
“健康的活着就是成功”老婆总是这样喜欢抢答。
望着老婆,他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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