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庙冤魂
引子
“来人啊,快来人啊——,魏厂长上吊自杀了!”
公元二00一年十月七日早晨七点二十五分,一阵凄厉惊恐的哭喊声划破暮霭沉沉的天空,越过秋风瑟瑟的原野,迅速传遍整个小镇。
一个女人,摆动着笨拙的肥臀,跌跌撞撞从木器厂的厂长办公室里爬出来,口内大哭长嚎,撕心裂肺,让人顿感头皮发麻,两股战战!刚来上班的几位男职工弄清缘由,慌忙跑进房间,把那具灵魂已经出窍的他们的一厂之长的高大身躯从房梁上解救下来。
他的确已经死了,死的样子并不十分令人害怕。因为我的思维一直在跟踪着他,注视着他:他嘴唇发紫,牙关紧咬,如同一个紧闭贝壳的巨蚌,死了还怕那张锋利的尖嘴去叼啄那块僵硬的舌头。
最初,来的是镇派出所所长率领的几个工作人员,接着便是分管企业的副镇长刘高及两名随从。直到九点,一辆警车才呼啸着从县城赶来。在刑警的初步侦破和现场的事实说明:魏厂长多属自杀。死因很明确:因为他多次用巨额现金(共计一百余万元)购买福利彩票未中一等奖,致使厂内财断源绝,外债累累,故一时心不开窍,鬼迷财窍,把本也算富贵的脖子套在了一条软软的绳索之中……
一
半个月以后,他受命到这家木器厂任厂长。他,名曰王焱,三十六岁,大学毕业,很清瘦的身材,显得文质彬彬。此前,他做过镇长秘书,能够承包木器厂,也是在他的多次请求下,镇长法外开恩,他才得以如愿。
上班的第一天,王焱早早来到木器厂,并坐进了曾经吊死过前任厂长的办公室。而跟他同室办公的副镇长夫人,即那位哭天嚎地,大肆渲染的胖女人,早吓得搬到出纳室和两名年轻女孩打成一片。
对此,他倒挺满意,很自得。他认为这个木器厂是人类发展的一个历史见证,也是前人为这个镇子留下的唯一的历史文化遗产。本木器厂由一座古庙改成,外型已基本上趋于现代化建筑,只有前门和后门保持了原始的凤橼麟角。它的内部结构却全部保留了古代的风韵,那游龙画凤、木柱奇雕在懂行人的眼里,便不失为一块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尤其是正门三厅,虽被隔成多个办公室及仓库,但在他眼里倒有另一份欣赏价值,甚至产生一种蠢蠢欲动的复古计划。
他查过史料,此庙建于明朝,兴于清初,似乎还居住过几位外籍修道士。新中国成立后,庙里的和尚走的走,还俗的还俗,即成为镇上第一所小学校址。因为庙不太大,又从未间断过人类的活动,所以在文公武斗,破四旧的非常岁月里,才免遭非人的摧残和破坏;所以至今,它还大致以本来面目时隐时现在人们的面前。
这时,他欣赏着满屋的古香古色,慢慢整理着办公桌上的几样物品,他看见台历上竟留下了前任厂长购买彩票时所模拟的数字号码。他感到好笑又感到沉重,他想“这是个警钟,值得保存!”最后,他把停滞未动的十几页台历翻到了十月二十二日。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迈出这个充满艺术格调的老房子,来到还算宽敞的院子中心,看见三三两两的木匠师傅们已经来上班了。他朝他们笑着,并打着招呼。他们便讨好地回道:“王厂长,您第一天上班啊。”他点点头,谦虚地说道:“是呀,请多多支持啊。”“哪里啊,有事您尽管吩咐。”说罢,走开不再理会他。
忽然,一个人骑着一辆金城——铃木摩托车从大门口驶过来。他想“这位就是副厂长兼销售科长李虎吧。”果然,那人停下摩托车,健步向他走来。
“王厂长,今个一大早我就去镇政府接您,没想到您早来了。抱歉,抱歉啊!”说着,一双大手紧紧握上来。他感到此人很热情,骨子里透着凶悍和豪放。“不好意思,怎能劳你大驾?”他调侃着道了谢。“这不,你说两家话了。要不是咱的车(轿车)被债主开走了,我定准派车去接你的。”“不用客气的,我自己有奔驰呢。”他微笑着说道。“真的?在哪里呀?”副厂长睁大了眼睛。“呶——在那儿。”他指着车棚下的一辆轻便自行车说道。“哈、哈、哈……”副厂长大笑起来,他也蛮有风度地随和着笑起来。
副厂长,单字虎,外号老戒,四十七、八岁的年龄,生的五大三粗,浑身黝黑发亮。在镇政府做秘书时,他就听说过“老戒”这个人。他有“三戒”很叫绝:一戒烟,二戒酒,三戒老婆。在日常生活中,他能吸烟,好喝酒,会跟老婆捉迷藏。因为工作的缘故,他经常陪客人下馆子,洗桑拿,所以吃喝玩乐五毒俱全。跟老婆捉迷藏(藏猫咪)则说明他怕老婆,属“妻管严”一类。有一年春天,他在办公室里刚点上一支烟,还没吸几口,跟他一个厂的老婆就来了。当着同事的面他不好多掩饰,只好用手去掐烟头,没料到让燃点狠狠咬了一口,痛得他差点没叫娘。而比他小八岁的漂亮老婆却不管这个,她迈向前用纤纤玉指将他的大耳朵给逮住了。“你说戒、戒、戒,戒你个大头啊!”随一用劲,痛得他龇牙又咧嘴。他终于火了,用大手猛然攥住那只小手,很劲一摔,吼道:“他奶奶的,和你结婚才八年,你就让我戒、戒、戒!我吸烟二十多年了,你算老几呀?”“那你说,我算老几?”老婆并不知趣,只当他人不在场。“烟老大,你老二!”李虎拉下长脸,第一次公开顶撞自己的金枝玉叶。立刻,老婆的小脸挂不住了,她眼泪汪汪溢满眼帘,随一扭身迈出办公室,带走几声想笑又不敢笑的忍俊不禁。老婆走后,同室的伙计兼下属就开起玩笑来。“李厂长啊,这回您可是摸着母老虎的屁股了,晚上回家不下跪才怪呢!”“呸—— 我李虎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怕她干啥?大不了——我戒老婆!”“哗——”一阵大笑。从此以后,同室的人悄悄把这事当做笑料传播开来,便有好事者根据李厂长的家庭轶事美其名曰“老戒”打双引号。的确,他一样未戒。回到家,他就成了软豆腐,不是低声下气的哄,就是主动干家务,有时还搬出儿子向老婆施加压力,直至老婆露出笑脸,让他上床为止。
此时,他陪着新上任的厂长,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礼节性地寒暄着:“王厂长,您刚来乍到,是否召集全厂干部、职工开会,您讲几句?”
“不用急,过几天再说。”王焱拒绝了,他谦虚地说道,“李厂长不要太客气了,往后你就叫我小王吧。”
“这哪成啊?”比王焱大十岁的李虎感到很如意,他不再客气地说道:“也好,等我放好摩托车,我陪你转转,看看咱的家底。”
“这也免了吧,我想自己走走。”王焱不想让人家说三道四,又说,“你忙吧,等我转一圈回来,咱们再聊,好吗?”
“那……好吧。”李虎稍一犹豫,推起摩托车向车棚走去。
二
不知不觉,已是初冬。凛冽的小西北风一刮,使人顿感冬天的寒冷。这时,是木器厂比较繁忙的季节,因为这段时间为农闲时节,经过秋收冬藏,农民的劳动果实往往换成一把把的钞票,购买家俱大多选择在年前,更有许多为儿女们完婚的人家,所以木器厂的销售状况还算乐观流畅。
吃过晚饭,王焱从家中出来,信步来到木器厂。在大院周边,他望着若明若暗的灯光,内心很是感慨。可以说,前任厂长为他留下了比较丰厚的家业,固定资产也算不少,只是流动资金严重短缺,工人的工资靠镇上贷款或者拖欠,原材料购进不及时。为了扭转乾坤,迈出低谷,他决定明天跟副厂长李虎去一趟县城。
正思忖着,他忽然感到近处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脑子有些发炸,联想到魏厂长死后的种种猜测和流言蜚语,他提高了警惕。来到后门,他掏出钥匙打开内锁,迅速进入。穿过院子,他在办公室门前停住脚。还好,值班室的灯亮着,说明值班人员正在。于是,他迈步走过去,却看见值班室的门锁着。他想“人干啥去了?为何还亮着灯?”站着等了一会,他心里就有了气。“我要查一查,今晚到底谁在值班?”想着,他向前大门的传达室走来。
值班的是一位五十岁开外的老光棍,名叫谢大宝。他是木器厂的元老之一。八零年,随着改革开放、农村经济的迅速发展,木器厂代替了原来的小学校。这样,他以一名普通木匠的身份被录用,因为人过于老实,见了女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所以三十七八岁仍没处上对象。第二年,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又把右脚给砸烂了,所以他的婚姻便如马拉松一般拖过二十一世纪,成为忠实的孤独卫士。事实上,他心灵手巧,技术过硬,有看家本领。
见厂长大人光临,谢大宝感到意外和受宠若惊。他明白,厂长是从后门进来的,因为后门的钥匙只有他和厂长、副厂长三人有资格支配。
厂长落座,他慌忙倒水递烟。王焱温和地笑一笑,接过茶拒绝了烟,“谢大叔,您坐吧。我们唠唠嗑。”“好……好啊,我……我们唠唠。”谢大宝讷讷说道。“听说,你家中还有位老娘,是吧?”“是……是呀。”“你经常回家吗?”“不……”“那你老娘谁来照顾啊?”“俺……俺婶子。俺……俺给她钱。”
王焱又笑笑,喝一口茶,问道:“听说,您的木匠活不错,以前都干过些啥呀?”“啥……啥都干过,只要咱厂里干过的活,俺……俺都会。”“你会雕刻吗?”
老光棍一愣,随后点点头,说道:“说会也会点,俺年轻的时……时候就……就捣鼓过,只是不太精,那活儿太……太繁了。”“那改天让你再回车间,你还乐意不?”“俺……”老光棍呆住了,他看看自己的脚,满脸狐疑地看厂长一眼,问:“俺……俺这样还能干个啥……啥呀?”“你什么都别干,就给我带徒弟。”王焱淡淡笑着,双眼充满期望。
谢大宝激动起来,他抖抖精神站起身,一边倒茶一边抒发着自己的情感,“王厂长,您放心,只要您看……看得起俺,俺……俺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带……带出几个好徒弟来!”
“好啊,如果你干出成绩为咱厂做了贡献,我不会亏待你的。”王焱承诺着。
离开传达室,王焱又回到值班室。他看见值班室的门已经打开了,心里就有些纳闷“难道刚才值班的人上厕所了?为何我等了许久未见他回来?”想着,他用手敲门。门被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副厂长李虎的叔伯弟弟李彪。
李彪马上热情地跟王焱打招呼:“哎呀,是王厂长啊,吃晚饭了吧?”“吃过了,刚才我过来,你锁着门,干啥去了?”王焱径直问道。“我上厕所了,拉了泡屎……”李彪看着他回答道。王焱无言以对,但他感到角落里的那双眼睛很面熟。
第二天一大早,王焱和李虎轻装登上了去县城的公共汽车。他的老同学李超然昨天打电话告诉他,今日即是温州家俱城搞展销交易会的好时机,如果他来参加,他可助他一臂之力,只看他们能否力挑重担勇攀高峰了。
坐在车上,王焱还想着昨晚的事情,李虎倒悠然自得打起瞌睡来。汽车进站后,王焱就看见老同学的专列(轿车)停在一边。他有些汗颜,副厂长也感到掉了架子,他嘟囔着说道:“我说咱借辆车来吧,你却不。这……多没面子!”王焱笑笑,叹口气说道:“我们还是省点吧,等有了钱,我第一个给你配辆专车。”迈下车来,老同学驾车已来到他们面前。
稍作介绍,王焱跟李虎钻进轿车向交易会地点驶去。来至现场,大厅里已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各色家俱一应具全:高低柜、组合橱、老板椅、席梦思床等等,方的圆的,长的短的,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此行,他们除了昨天从县城销售处拉过来的几套精品家俱外,全身只带了一本他们厂才印制的广告图册和几组龙飞凤舞、十二生肖雕刻设计图案。可以说,广告图片是精美豪华的,雕刻设计图更耐人寻味。然而,能否吸引客商,签订合同,李虎的心是悬着的。相反,王焱倒显得成竹在胸,泰然自若。他调侃着对李虎说道:“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中午饭桌上,你只给我大口喝酒就是!”三人大笑。
由老同学引领,他们在二楼的外商接待室里见到了美籍华人丁昌浩先生。李超然在县外贸局工作,现任交易会办公室主任。他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跟丁先生介绍了王焱和李虎二人,三人握手寒暄后,马上切入正题。王焱将他们的纸上产品呈给丁先生,丁先生便蛮有兴致地翻看起来。显然,他对那一组组的雕刻产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指着一件雕刻梳妆台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你们,这种雕刻……现在有样品吗?”“暂时没有。”王焱摇头,李虎赶忙解释说:“因为时间太紧迫,所以没能带样品来……”丁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
“丁先生可以先看看我们以往的产品嘛。”大智若愚的王焱并不认为自己是外行,他要以事实说话,以真诚待人。“ok,我们现在就下楼去。”丁先生欣赏王焱的冷静和温文尔雅。“那么请吧,丁先生。”王焱站起身,接过他们的无限希望,一行四人迈下楼来。
在大厅转了大半圈,丁先生又回到他们的产品面前。他用手敲着一张老板桌竖起了大拇指,“不错,你们的产品古朴、实用,我打算跟你们签订一份协议书。”“谢谢,丁先生,我代表家乡的父老乡亲向您致敬!”王焱双手握住丁先生的手使劲摇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不客气,不客气。”丁先生笑着,同样紧握王焱的双手。
就这样,一份合同书于上午十时五分在二楼的办公桌上鉴定生效了。五十万元的老产品订单加上二十万元的雕刻样品让二人着实高兴了一回,他们感到木器厂的财神爷爷下凡了!为了报答老同学的知遇之恩,兄弟之情,王焱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宴请李超然,并有意点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财神丁先生也!所以,请他千万不要推辞,身份是陪客兼主角,目的是邀请财神请到家,来个放长线钓大鱼……
下午四点,木器厂未下班前的一个小时,王焱二人带着近百万元的订单合同书准时赶回厂子。一跨进这座古老的大门,李虎便迅速通知各个车间的车间主任立刻集合职工,召开全厂干部职工大会。这个大会,是王焱上任以来第一次正经八北的全厂大会。就见他面带微笑,神情激昂地站在人群当中,发表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精彩而严肃的演讲:
“各位同仁,职工师傅们,现在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请看我手中的订单吧,足足九十万元呢!你们说,我们厂何时一次定过这么多的合同呢?我查过是没有的。那么,我们能不能如期交货,能不能一炮打响?就看在场的各位了!
“别的,我并不想多说。老产品,我们的质量是信得过的,但我们一定要精益求精,好了还好!新产品,就是我们的雕刻产品,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赶着鸭子上架。这就需要我们动脑筋想办法,争取年底或者过完春节,拿出我们的合格产品。这里,我再重复一遍,这种产品关系到我们厂的前途命运,要么迈出国门为咱们创收大量的外汇,要么一棍子打昏,缓不过气来。我想大家是不希望看到这个结局的,所以,今天我严肃地为全厂的干部、职工,包括我自己在内,提出三点要求:
第一 ,我们一定要增强质量意识,时时刻刻想到‘质量是企业的生命’这句话;我们要层层把关,落实到人,谁的一关出了差错,我们就要严格追究责任。
第二,我们要严格上下班制度,改变以往那种‘撇大家顾小家’,疲疲沓沓的工作作风,尤其是后勤人员,决不能迟到早退,有特殊情况必须找有关领导请假,职工师傅们也不能随便离开工作岗位。
第三,我们要准备吃苦,为了争时间,完任务,我们不得不适当安排加班,甚至分班作业。
“以上三点,我只能粗略告知大家,改日我们还要重新成文,当做大事来抓。当然了,只要我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我认为我们是能够如期完成生产任务的。在此,我也可以大胆地告诉大家:该奖励的奖励,该提拔的提拔,否则,我们也是绝不客气的!”
“哗——”一阵热烈的掌声,在这座古老而新颖的木器厂上空久久回荡。我看到谢大宝的双手拍的最响最长,李虎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而那位丰乳肥臀的镇长夫人不屑地把嘴巴撇一撇,鼻子哼一哼……
三
星期六上午十点多钟,李若然正在哥哥家帮忙包水饺,忽然客厅的电话响起来。她跑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 哪位?”“请问超然在家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谁?找他有事吗?”“我是他的同学王焱,请问你是……弟妹吗?”
李若然差点没笑出声来,她拿着电话冲哥哥喊道:“哥,有同学找。”哥哥问:“谁呀?”“叫王焱的。”“好,我马上过去接。”哥哥擦擦手上的面,快步过来接起电话,“喂,老同学,有事吗?”“当然有了,而且有非常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谈。”“那就谈吧,我听着呢。”“不,电话里不方便谈,你还是来吧。”电话里的口气不容推塞和犹豫。“好吧,等我吃过午饭就动身。我现在正和你嫂子她们包水饺呢。”“不好意思,打扰你的天伦之乐了。”“哪儿啊,咱俩谁跟谁呀。”老同学显得很友好和随便,他也乐得双休日到乡下去转一转,换换新鲜空气。
包完水饺,吃过饭,若然也把哥哥的老同学问了个底朝天。她知道,他叫王焱,上任前,那个因未中一等奖的吊死鬼早在她的记忆中渐渐模糊起来,而她关心好奇的是王焱的行动——放着镇长秘书不做,却去当一个死人的“接班人”!于是,她产生了跟哥哥同行的念头。
哥哥稍作准备,便把车从车库开出。若然挡在一边伸手拉开车门坐进去。哥哥表示反对,“若然,你要干啥?我们老同学有要事商谈,你去掺和什么?”“闲着没事,你就带我去吧。哥——”若然有些撒娇,“你们谈你们的,我玩我的。再说,我学的是工艺美术,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唉——你这丫头,比明明(李超然的儿子)还任性。那我可警告你,到人家那儿不能多说话,也不要多问;对我的老同学更要敬而远之,你听见没有?”“一切——遵命!”妹妹小嘴一撇,嫣然一笑,然后拉着长腔说道:“老兄——你还不快开车!”“耍贫嘴!”哥哥瞪她一眼,只好启动车子上路。
妹妹若然,哥哥是痛爱有加、呵护备至的。他俩相差九岁,母亲生她时难产,死于非命,所以哥哥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妹妹考入省城美术学院,做哥哥的早就参加工作三年多。他不仅在经济上资助妹妹,在精神上更是“心有灵犀一点就通”。嫂嫂进门以后,就曾剜着哥哥的额头酸溜溜说道:“我看你妹妹的位置在你心里比我还重要呢!”哥哥就抓住那只丰腴之手,笑言道:“一样,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车在和煦的阳光下奔驰。李若然感到浑身燥热,她脱下外套,露出一件紫罗兰色毛衣,那窈窕的身段便在哥哥的余光中跳跃。他眼望前方,有意开着玩笑:“小妹漂亮似天仙呢!”妹妹豪不客气地回道:“哥哥家有杨玉环呀。”“呈让——”两人大笑。少顷,哥哥突然加重语气说道:“若然,未到之前,我可警告你,我那老同学帅气十足,标准的美男子一个,但人家女儿乖巧,妻子贤淑,你可不能胡来!”他深知妹妹的秉性,所以只能露骨地道个明白。
“什么呀,哥,你把我想到哪儿去了。”小妹顿时没了兴致,她撅着嘴说道,“早知你这样想,我就不来了。人家只是想看看他们的雕刻艺术嘛。”“好,好,老兄这厢——有——礼了。”哥哥一板一眼一抱拳,双臂伏在方向盘上,那车儿竟稳稳向前方飞去。
一路说笑,二人不觉已来到木器厂门口。这时,早有一人身穿黑色皮夹克站在丽日中恭候,他便是王焱。
车门一开,老同学迎向前紧紧抓住李超然的手。李若然则坐在车内微笑不语,哥哥招手介绍了妹妹。王焱冲她一笑,说道:“欢迎你和你哥光临呀。”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没多大吸引力。迈下车,她跟着两人向大门走去。看背影,他的确有些帅,但也不像哥哥说的帅气十足吧。她瞅瞅大门,门楼上的古老倒让她怦然心动。走进院子,她回头仔细欣赏这美丽的石刻兽头瓦片,再看看接在它身上的不伦不类的现代化的院墙,不由的在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复古愿望。
正思忖着,哥哥在前方叫道:“走吧,有时间让你看个够。”她做个鬼脸紧跟几步,不时看见几位木匠师傅在忙碌。等来到王焱的办公室,她立刻被室内的雕刻艺术所吸引:窗是木雕的,桌椅是木刻的,唯有招待客人的沙发显出室内的温暖。她不顾主人的客气,仍站在一组屏风前,细细品味这闻所未闻的“金陵十二钗”,但见:个个淑女栩栩如生,如雪如兰,如诗如画,整个画屏以木雕镶边,更增加了其艺术魅力。她禁不住发自内心的赞叹:“想不到这乡下僻壤竟也卧虎藏龙!”
王焱看看老同学,微微一笑,眼里说道:“咱妹妹雅兴颇高嘛。”哥哥解释道:“若然在县工艺美术公司搞设计工作,欣赏能力还是有的。”“不简单嘛,一会我带你们去见识一下我们的新产品,请咱妹妹多提宝贵意见啊。”王焱一夸赞,若然的脸有些烧,她装得若无其事,轻声说道:“这组‘金陵十二钗’的确不错,不知是谁的创意?”“是我厂的一位木匠师傅借鉴他人的作品所创。”王焱一边回话,一边把茶水递给她。她随手接过去,无意坐下。坐在沙发上的哥哥不悦,叫道:“若然,你站着干嘛?王大哥给你端茶,你连句客气话都不说,真没礼貌。”王焱赶忙接话,说:“哪里,应该的嘛。”
若然坐下来,故意冲哥哥说道:“你不是嘱咐我少说话吗?”“你……”哥哥瞪她一眼,她“扑哧”一笑,活脱脱一个顽皮的小燕子。
整个下午,王焱陪兄妹俩里里外外转了个遍。若然想游览一下小镇的风貌,但碍于哥哥的警告不敢造次。临近傍晚,她也没听到王焱跟哥哥谈什么大事,只好将话题引到他们的雕刻产品上来。她说:“你们的雕刻产品还缺少精细,古朴、大方算是你们产品的优势,但你们似乎缺少高水平、高层次的技术人员。”“是呀,若然说的一点不错。我正准备高薪聘请懂设计会雕刻的老师呢。”王焱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倒让若然一语中的。他想下血本笼络人才,一旦时机成熟,他将上马更高更精的异型产品,彻底改变以往那种单一粗糙的落后面貌。
迟疑片刻,王焱瞅瞅超然,似乎跟他商量道:“是否让咱小妹给我物色几位技术人员?”李超然漠然一笑,只有点头,因为他没有理由反对。若然赶忙应道:“这样的人才,我们单位就有,不知王大哥需要几位?”“多多益善吧,就怕人家不愿意来啊。”王焱说道。“这个,王大哥不用担心,任务包在我身上。”若然很干脆,她看看哥哥,很自信很得意的样子。
李超然叹口气,站起身,说道:“我看,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王焱有意挽留,说道:“住下吧,今晚到我家让你弟妹炒几个菜,我们喝一杯。”“住下要请假的。”李超然君子风度,又半开玩笑。他有些后悔带小妹来,正事没谈完,他还得必须听下去。因为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理解老同学的苦衷。“好吧。”他答应下来,心想:“吃过晚饭再走也不迟嘛。”若然马上掏出手机,说道:“好啊,我这就给俺嫂子打电话。”“你急啥?吃过饭再打也不迟。”哥哥阻止了她。
在镇政府王焱的家里,若然见到了他的老婆和女儿。妻子还算标致,个子稍矮,长一双水灵眸子,属贤妻良母型;女儿特可爱,她继承了父母的全部优点,聪明伶俐,天真烂漫,充满幻想。一瞧便知:这是一个跟哥哥相似的幸福家庭。她很羡慕,想起自己迟迟未到的白马王子,她怅然若失。
王焱的妻子名曰亓晓梅,出身于普通职工家庭。她跟丈夫、超然都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两人回到家乡,现已成为镇委计划生育办公室副主任,权力不大事却不少。吃过晚饭,若然帮工在厨房洗涮,女儿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王焱和超然才真正坐下来轻轻谈些正事。
这天晚上,李超然果真留了下来。他让妹妹跟王焱的妻子住在一起,他则和王焱住到木器厂去了。
四
时光如流水,眨眼之间已到元旦。这时,木器厂大干雕刻产品正紧张进行,原来的常白班早改为两班作业。从运料、解料到烘干、定型,一道道工序,一个个关口,责任明确,如箭在弦。
那个对王焱嗤之以鼻的胖女人今天没有来上班,因为这是国家的法定节假日。作为财务科长、镇长夫人,她打破王焱的土政策理由是充分的。所以,王焱不能发火,只有把气憋在肚子里。然而,职工们的积极性却是空前的高涨,他们看准了王焱,相信厂长的承诺。尤其是老光棍谢大宝,整天个笑哈哈乐颠颠,真正成为全厂的技术大拿。
八点多钟,王焱在厂区转了一圈,他刚想到办公室去,李若然从技术室出来,大声叫道:“王厂长,请来技术室作指导啊。”王焱笑一笑,说道:“不是说好叫我大哥的嘛,咋的又客气起来?”“那怎么可以?领导就是领导嘛,我的工资还要你厂长大人给发呢。”“你呀——”王焱哈哈一笑,对这位老同学的千金小妹无可奈何。
李若然来木器厂上班已经两个多礼拜了,形式上是临时借用,帮助完善突击外商的希望产品。她故意答应物色技术人员结果把自己给物色来了,因为谁愿意放弃优越的环境(大地方)而来此受“洋”罪呢?
少顷,他们前后走进技术室,另外一名技术人员正低头描描画画,神情专注。他们面前摆满了修改后的设计图纸。李若然拿起一套竹编加雕刻休闲桌椅图,指给王焱看。王焱仔细审视一番,感到式样别具一格,很有创造性。他谦虚地说道:“要说,我是外行,但从欣赏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新颖别致,令人耳目一新,可以投产试制。”他看看若然,大拇指一伸赞叹道:“不愧为美术专业高手啊!”若然脸儿一红,说道:“先别这样夸我,等见了经济效益之后再夸吧。”“好啊,明天我就安排谢大宝组织生产第一套。”
第二天上午,又是九点多钟,曾经来过木器厂的那辆警车突然又悄无声息地开来了。顿时,人们惊愕不已,议论纷纷:难道木器厂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不成?!
的确让人们猜着了。县刑警队的刘队长一下车就向大家公布了一条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魏厂长的死纯属他杀!
当然,第一个接受调查的应是镇长夫人、财务科长胡秀芬。她跟魏厂长同一个办公室,最先发现尸体的也是她,按理说她管财务应在财务科办公,但因为她的身份特殊,财务科只有一个大间,所以,她不愿意跟两位姑娘混在一起,以免失掉身价。
警车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办公桌前悠哉游哉。科员小郑从大院进来,很神秘很惊奇地对上司作了汇报,便见她脸上的肥肉哆嗦了好一阵,才回复原来的平静。她嘟嚷着:“查就查吧,跟咱又无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嘛。”
不一会,“鬼”就叫上门来。她被请进了厂长办公室。
“请问,你发现魏厂长被吊在房梁上的时候,你是怎么叫喊的?”“我忘了。”她表现出不可一世的派头。“不会吧,才不到三个月,你就忘了?”“嗯,我大脑不好使。”她仍不合作。“那我告诉你,你叫喊的是‘魏厂长上吊自杀了!’,请问你怎么知道魏厂长是上吊自杀的呢?”“我……”她的心猛然一沉,脸上的肥肉又开始哆嗦起来,“当……当时,我就认为他是上吊自杀的嘛。”“不对,我们以为魏厂长的死跟你有关!”刑警队长刘益民很严厉地说出一句让她胆破心惊的话来。“你,你们冤枉好人。我……我堂堂镇长夫人怎能干这样的事?呜……呜……”她忽然撒起泼来,嘴里不咸不淡地骂上了:“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这是木器厂,不是你们刑讯逼供的地方。去,把王焱给我叫来,我有事找他!”“不用找,我来了。”王焱推开门,一步跨进去。他似为镇长夫人开脱,又似为刑警人员找台阶下,接着说道:“刘队长,我看这个地方并不是办案的好场所呀,您和您的手下是否到镇派出所办公呢?我这儿实在太忙了,请给个面子吧。”说完,他使个眼色,刘益民会意,随附和道:“好吧,看在王厂长的面子上,暂到这儿。不过,你们的帐我们是要查的。”“好啊,你们尽管查……”王焱看看胡秀芬,说道:“我看这样吧,胡科长,请把财务科的钥匙交给我,您回家休息一下,消消气。”胡秀芬巴不得王焱说这几句话,她哆哆嗦嗦拿出财务科和保险柜的钥匙,如获大赦,匆匆离开木器厂回镇政府找老公报告去了。
一连几天,镇上派员协助刘益民他们查账、寻人,线索甚微。过去的帐目基本相符,出入较大的只是几次过高的招待费,李虎也出面证实过。看来,只能抛出杀手锏了。刘益民决定上诉县检察院,名正言顺要审讯几个人了。
第一个被审讯的即是李虎的妻子。她乃木器厂第一任厂长的千金,有一定的背景。事实上,木器厂的几个重要岗位都是有头有脸的关系人物在左右着,所以想查出点眉目并非易事。
刘益民问:“你丈夫于十月六日晚上干啥去了?”“我……我忘了。”李虎的妻子很小心。“好好想想。”检察院的同志也补充着。“可能在家吧。”“不对,有人看见他到过木器厂。”“没有,他一直陪我在看电视。”其实,她撒了谎。她想的很清楚,十月一长假最后一天晚上,丈夫回家很晚,并且嘴里酒气冲天,气得她装睡不理他。要在每天夜里,丈夫是必然要她的,但那晚没有,他躺下后“呼呼”大睡。第二天上班,还是她叫醒他的呢。
“显然,你在撒谎!”刘益民咄咄逼人,说道,“你看,这是一封检举信,它里面牵扯着你的丈夫李虎。人命关天哪!李虎到底参没参与杀人?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我们等着你的实话。”
第二个被带到审讯室的便是李虎。他似乎早做好了思想准备,检察院的同志问什么,他答什么。等问他十月六日晚干啥去了时,他回答的天衣无缝,跟妻子同出一辙。
刘益民火了,他一拍桌子,说道:“捏造事实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那天晚上,你明明去过木器厂,却死不承认。怎么样,是让我请出证人呢?还是你自己谈谈?”
李虎心虚了。他想起妻子哀怨惊恐的目光,忆起儿子聪明可爱的面庞,内心实在矛盾极了!他掏出一支烟,使出跟妻子捉迷藏的本领——从妻子不穿(反季节)的衣服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然后躲进厕所,一口气只用几十秒的时间就把这支烟吸进肺里,待好长一段时间再把一缕缕烟丝吐出鼻孔。这样,一连吸了三支,他终于开口交代。
“那晚,我跟几个哥们喝酒了。”“都有谁?还干过些啥?”“有……有郑刚,李勇和李彪三人。我们打了一晚上麻将,意思了几把(赌博)。”“就这些?”“嗯,就这些。”“我看你的态度并不老实。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查证,十月六日晚上,你的确到过木器厂。”“是的,我是到过,但也不能说明魏厂长是我杀的吧。”李虎毕竟也是经历过十几年风雨的领导干部了。他接着说道:“我到过木器厂,谢大宝就能证明。可我的目的在于木器厂的前途命运,是为了第二天好安排工作。”“那你为何不早承认?不说明情况呢?”刘益民不依不饶。“说实话,我也是怕惹一身*啊。进厂时,天刚擦黑,晚饭我还没吃呢。”他渐渐变得自如起来,同时,他又想起一个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人都变成骨灰了——死人还能说话?保持冷静让他们查好了。”
看再也问不出甲乙丙丁,刘益民他们只好放人。
五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镇政府王焱的家里于第二天凌晨突然发现一封恐吓信。信是从门缝里硬塞进来的,信封内有一张纸片,上面画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尖指着一行大字:请不要多管闲事!!!——三个大大的惊叹号让王焱的头皮阵阵发麻,一股寒意袭透全身。幸好,妻子和女儿还没起床,他把信偷偷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然后镇定精神,若无其事一般做起他每天必做的模范丈夫——做早餐。
吃罢饭,他匆匆向厂里赶去。他发现李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常上班,只是少了一些喜悦。他打电话给刘益民,问案情进展情况。刘益民告诉他,郑刚、李勇、李彪三人昨天已经失踪,他们正迅速出击抓捕他们。王焱便把恐吓信的事悄悄告诉了他。刘益民一听既惊又喜,他说:“电话里不便多谈,我十分钟即刻到你那儿,请稍等。”
很快,刘益民独自驾车来到木器厂。在王焱的办公室里,他们谈了很久。这封恐吓信更增加了他们破案的坚强信念。
下午,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刘益民跟他的战友们顶风雪冒严寒,撒开大网向逃窜的三名嫌疑犯展开了猛烈的追击。
郑刚、李勇均为无业游民,属人中渣滓。李虎、李彪能跟他们成为酒肉朋友,说明案子越来越明朗化。刘益民决定,暂不打草惊蛇,先将三人抓捕归案再作打算。
然而,到了晚间,怪事又发生了——李若然在去王焱家的路上,突然遭人绑架!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啊!王焱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此时,已进入腊月,年关越来越近,木器厂的雕刻产品也到了最紧要关头。美籍华人丁昌浩先生很通情达理,他们的合同书上规定:丁先生如果年前或者春节以后来大陆都要按时带走预定产品。尽管大部分产品已进入尾声,但木器厂这次充满火药味的战斗大大影响了生产进度。财务科的胡科长请长假至今仍未上班,副厂长兼销售科长李虎虽然每天都到场,但精神却不集中,似乎对王焱有意躲避不愿见面。所以,厂内的大小事务只有王焱自己顶着。这段时间,他明显的瘦了,妻子晓梅很为他担心。他故作轻松,说道:“这算点啥?浓烟过后必是晴朗的天嘛。如今,七八十号人都在看着我,你说我能退缩吗?”
而最让他揪心的便是老同学的妹妹李若然小姐。芳龄二十六岁的她,为了帮他实现宏伟目标(计划),竟不远百里,不计前嫌,不问报酬,甚至抛开儿女私情,来这儿挨冻受累,反而落个被劫持的结果,实在令他担忧和后悔啊!当晚,他就给老同学挂了电话,李超然大骂一声,驱车而至,马上陷入极大的紧张和恐惧之中。他尽量使自己冷静,并亲自跟刑警队的刘队长讲话,请他务必抓捕罪犯,将妹妹解救回家。
静静的夜啊,冷嗖嗖。王焱和李超然两个好哥们慢慢走在木器厂大门口外的一排杨树下,他俩谁都不愿多说一句话,唯有愤怒、不安、自责和无奈!他们此刻才明白: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悔不当初啊,要不是王焱无意发现那封遗书,要不是正义感在他俩身上过于盛气,要不是妹妹若然敬业任性,或许到今天为止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们还会喜气洋洋,意气风发,携儿带女度过一个即将到来的快乐春节。
王焱扭头看看老同学,超然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他很明白,小妹的安危对体弱多病的父亲来讲是何等的重要啊!所以,他必须保持沉默、冷静,决不能对家人提及一个关于妹妹的任何不利字眼。但是,纸是保不住火的。他的心像火烧,似刀割一般难受!
王焱看在眼中,痛在心里。他一拉超然,说道:“走,我们去见一个人。”“谁?”李超然看看他,心沉沉的。“李虎。”王焱果断地回答。
在李虎家里,三个男人显得都很沉重,很尴尬。李虎的妻子端上三杯茶后避开。王焱不再含蓄,他开门见山,似在商量,似在恳求。
“李厂长,今晚我们不谈厂务,我只想谈超然的妹妹若然,现在她被人绑架,李彪三人失踪,我想这里边一定有很大的联系。你能否给我们几个线索,让我跟李彪他们谈一谈?”
李虎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烟瘾似乎又上来了,连续吸了两颗以后,他才开口说道:“王厂长,我知道大家都在怀疑我,我跟他们在一起喝酒,但并不说明我们是一丘之貉吧?”
“李厂长,请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假如你知道他们三人的情况,请你告诉我。我们最担心的是若然会不会受到伤害?”
“这个我明白。超然兄妹俩对我们厂的帮助很大,我们应该知恩图报。你放心,只要我知道他们的情况,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太感谢了。”李超然嗓音有些沙哑,他小心地问道:“李厂长,你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吗?”
“这个……我不知道。”李虎稍一犹豫否认了。
王焱急了,他明白时间越长,若然的危险就越大。他决心破釜沉舟,说道:“李厂长,恕我直言,魏厂长的死是我向上级反映的,因为他有一封遗书被我无意中发现了。里边尽管没直言谁的名字,但问题是非常严重的!所以,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领导干部,我们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吗?能让咱们厂的血汗钱付之东流吗?我认为若然是无辜的,我情愿以我的女儿换回若然!”王焱的眼睛里湿润起来,李超然的双目更红。
终于,李虎坐不住了,他掏出笔写下一个号码递给王焱,说道:“打一下试试吧,这是李彪的手机号。”
电话打了三四遍,都关着机。他们失败了。
六
夜深人静,北风开始呼啸,飞雪敲打在一间破仓库的玻璃窗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李若然被反绑在一个黑暗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她牙关紧咬,欲哭无泪,感到自己就要被恶狼吞食。她压住恐慌,强装镇静,反问她已经认识的李彪:“李大哥,咱们宿愿无仇,你们为何要绑架我啊?”
“为什么?我……我也不知道。要问你去问王焱吧,我们是受人指使的。”李彪还算老实,他对这位美丽的技术员持有尊敬和好感。
“你跟她多嘴干啥?我们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到时候放人就是。”郑刚也是拿巴掌打自己的嘴巴。他拿起酒瓶“咕咚”喝了一大口,淫邪的眼睛在黑暗中向若然身上溜着。
李若然不理他,继续对李彪说道:“李大哥,您知道不?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严重了会坐牢的。”
“放屁!”李勇接过话茬,恶狠狠地说道,“老子见识的多了,识相的闭上你的乌鸦嘴,睡你的觉,不然……”他没再说下去,抓过郑刚手中的瓶子同样灌了一大口。
李若然吓得把话打住,她最怕的就是这三个无赖心头的歹意。此刻,她是多么想见到他至亲至爱的父亲和父亲般的哥哥啊!同时,她也多么希望王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把她救出牢笼啊!她警惕着,紧紧偎一偎身上那件漂亮昂贵的外套,决心瞪着眼守护住自己的阵地。三更时分,天越来越冷,三个无赖早进入梦乡。困意最终抵不过魔鬼的诱惑,使失去戒备的若然昏昏睡去……
她梦见哥哥和王焱都来接她了。她兴奋地跑上前去,想扑到哥哥怀里,身子却倒在王焱的臂弯里。她很害羞,心头像抱着一只小白兔。她想“自己是天宫里的嫦娥吗?吴刚又在哪儿呢?”反正,她感到很舒服很惬意,禁不住把脸贴在王焱的胸脯上。忽然,她感到王焱抱紧了她,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再后来,她感到憋得难受,于是就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男人在叫喊声里从她怀中滑落,便把她的梦给碾碎了。等她彻底醒来,她感到自己的上衣和裤子已被解开,借着微弱的雪光,她看见那个叫郑刚的歹徒正要离开。她“啊——”的一声尖叫,像疯了一样在这破旧的无人光顾的仓库里爆发了。
睡着的李彪、李勇被这惊心动魄,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惊呆了。他们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李勇没吱声,李彪愤怒了,他爬起身来到郑刚面前“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奶奶的,人家早就交待过,千万不能动这姑娘,你——”他还没说完,就被李勇拉到一边。“算了,算了,过后不提这事就得了。”“算了,得了?人家的哥哥能跟我们得了、算了吗?”
…… ……
天已经大亮,王焱跟李超然驱车奔驰在白雪皑皑的原野上。今天早晨,他们经过无数次的努力,终于拨通了李彪的手机。李彪还算良心未泯,他告诉了王焱他们藏匿的位置。然而,当王焱他们赶到的时候,三人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以泪洗面的若然在寒冷中昏迷过去。
七
刘益民经过上报申请,首先拘捕了李虎。李虎神情沮丧,丝毫没有抗拒的意识。面对刑警队员,他只有后悔、后悔——恨不得把自己撕碎!
刘益民问他:“你跟郑刚等人酗酒搓麻将,难道就是为了赢几块钱吗?我看并不那么简单,你是否像无数个封建管家一样,拿出银子去收买这几个无赖呢?”
沉默,只有沉默。李虎感到口干舌燥,一股诱人的味道似乎又袭上他的喉咙。他抬起被手铐锁住的双手,使劲抓抓自己的脖子。
刘益民掏出自己的烟,离座亲自给他点上一支,接着说道:“听说你家庭很美满,咋就一时糊涂呢?我认为现在交代还不晚,等我们抓到郑刚他们,你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个,你明白吗?”
李虎油光黑亮的脸上渗满细细的汗珠,含在嘴里的烟像缈缈燃烧的一柱清香,缓缓在他的头顶上飘散。他心中暗想:“看来躲是躲不过了,为了妻儿父母还是招了吧。或许还能减轻一些罪责。”于是,他说道:“我承认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但我是被逼无奈啊。”“谁逼你干的?都干了些啥?”“是,是我厂的胡……胡秀芬。”他的防线一攻就破,“但杀人我绝对没参与,我只负责找人帮助移尸、吊尸,制造假现场。”“你为何要听她的摆布?”“我……我收了她十万元现金支票。”“那么,给王厂长家送恐吓信,绑架李若然是你策划的吗?”“是……是我。”“为何要这样做?”“为了阻止王厂长继续追查下去……”“那么,你们是如何移尸吊尸的呢?”“木器厂后门的钥匙在我手里,我……我只负责开门,制造假象。”“魏厂长的尸体从何运来?”“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审讯再次暂停。刘益民和检察院的同志们将案情向纵深推进,他们迅速逮捕了胡秀芬这个胖女人。同时,又兵分两路,一路突审胡秀芬,一路通缉捉拿逃犯郑刚等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个小小的副镇长也无力回天。县委县政府已明确责令公安局、检察院要一查到底,坚决挖出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人民“蛀虫”。
然而,审讯胡秀芬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障碍。她凭着自己女人的优势,大造气氛——不是沉默不语,就是撒泼耍赖,弄得刘益民他们一时难以下手,只好调来女审员配合作战。
女审员:“现在李虎已经供认不讳,难道你不想保住你的命吗?”胡秀芬继续沉默,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来头。
女审员:“年关将近,我们也不想多费口舌,你如果不彻底交代问题,我想你只能呆在看守所里过年了。”胡秀芬脸上的肥肉又哆嗦起来,她怕的就是这个。她开始呜咽,因为她舍不得她的孩子,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
正在这时,刘益民的手机响起来,是王焱打来的。他说道:“刘队长,李彪刚给我打过电话,他说他被郑刚、李勇二人打伤,请速派救护车施救。”
“好的,我马上联系。”刘益民很兴奋,他问明具体地址,当着众人的面联系好救护车,很响亮地对胡秀芬说道:“你等着吧,只要李彪一交代,你的那些鬼话就不攻自破了。看你主动交代好还是被动坦白好。”他起身跟其他两位陪审员道别,他要亲自将郑刚等人抓捕归案。
三分钟以后,刘益民和他的战友们驾一辆警车冲出派出所大门,向着猎物出现的地方一路追去……
八
案子终于在腊月二十三(小年)上午告破。副镇长刘高被捕,夫妻双双及李虎、郑刚等人被押入县看守所待审。据胡秀芬交代,魏厂长在她家被丈夫暗中下药迷倒后被勒死,后移尸木器厂。丁先生已于前些天来到这个小镇,他耳闻目睹了木器厂所发生的一切,所以他对王焱的所做所为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他决定留下来过一个久违的春节,他要跟王焱畅谈人生,洽谈合作计划,以一种老树盘根、落叶归根的思绪扶持一下木器厂的发展前途,以带动家乡经济的迅猛提高。
吃过午饭,李若然跟哥哥李超然也来了。在残雪消融,阵阵寒意中,若然显得有些憔悴和尴尬。她知道自己没有受到更为悲惨的*暴,已是大幸,但她的身心却受到了猥亵和蹂躏。她能够再次光临木器厂,说明她是留恋这个地方的。
而王焱一直感到对不起老同学,更对不起老同学的妹妹。他想他一定尽最大努力来逆补他对她的无意伤害。于是,他微笑着迎向前,只把手伸给若然,说道:“热烈欢迎若然妹妹再次光临我们木器厂!”若然的脸有些发烧,她微微一笑,问道:“咱的雕刻样品完成了没有?”“刚刚完成,而且丁先生已经看过,他很中意啊!”“太好了,我们应该祝贺你啊。”“那要多谢你和你哥的大力支持嘛!”“这没啥,主要是你领导有方嘛。”“好了,我们就不要再客气了。”王焱松开若然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双手递到若然面前,说道:“呶,这是你和你哥的年终奖金,昨天已经发到职工们手中,请笑纳。”
若然退后一步,说道:“这个我们不能接受,请你收回吧。”王焱解释道:“这是你和你哥应该得到的。因为我们已经在全厂干部职工大会上讨论过了,如果没有你和你哥的鼎力相助,我们木器厂就不会有今天的成绩。所以,木器厂全体员工的这点心意你们是受之无愧的!”他把他的心意名正言顺的当做木器厂的心意,让兄妹俩没有回绝的余地。
李超然看看老同学,又看看妹妹,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吧,但我的一份是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若然要看她的了,因为她现在还是你木器厂的在职职工呢。”他们都笑了,李若然把属于她和她哥的那份奖励放进自己的包中。
就这样,经过一次没有硝烟的战斗和磨砺,木器厂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从这个古老门槛里流出去的财物资金大部分已经追回,丁先生及其他客户的钱款也相继交付到位。因此,王焱及时调整了木器厂的领导班子:李虎因牵扯受贿、谋划恐吓绑架、参与移尸运尸、制造假象等罪责,又因其认罪态度较好,及时归还十万元贿金被逮捕罚款,副厂长一职暂且闲置;财务科长一职他力排众议由李虎的妻子接任;销售科长及技术科长二职他征求过老同学的意见,如果若然同意长期留下,他将为她敞着办公室的大门。同时,他破格提拔谢大宝为全厂技术顾问兼雕刻车间主任。更值得一提的是,正在住院接受治疗的李彪因为主动自首,且几次提供线索保护了若然,致使刑警们迅速将逃犯郑刚、李勇抓获,有立功表现。王焱经过民主讨论决定继续留用李彪为木器厂职工,让他浪子回头,重新做人……
这一天的工作的确让王焱忙得焦头烂额。他邀请超然兄妹俩陪同丁先生再次进行了厂内调查和分析研究,积极酝酿明年的宏图大略。他们要引进流水线设备,扩大生产规模,全面更新管理体制,甚至达成共识,一旦条件具备,他们将重建一个木器厂,把这座带有历史丰碑的古庙修复原样,让它成为这座美丽小镇的一个旅游景点,为吸引更多的客商在此住脚投资而流连忘返。
夜幕降临了,王焱跟他的客人们挥手告别西天的云彩。他们按照农村古老的风俗在木器厂大院门口点燃了一挂挂响彻云霄的鞭炮——为灶王爷升天,为木器厂的胜利——他们共同举杯,互保平安!
一个欣欣向荣,充满诱惑的春天在遥远的夜空中向他们走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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