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几天，我突然遇见一位老同学，他一见我就满腹牢骚，说见我比见国务院总理还难。说最近他已经找了我无数次了，单位没有，手机不开，好像就是人间蒸发了。我理解同学，按说我不该这样，不就是个小小的局长，有什么了不起呢。可是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释怀，越是想宁静，就越是宁静不了。

我只能给老同学赔不是。要知道，我们是多年的至交，相互之间都很认可。他特别在教育儿女上很是令我感动。特别是我到了新单位，这样的感觉就更为强烈了。老同学是县上有名的实业家，前些年风风火火，成绩不少。只是前两年忽然在一种政治的驱动下征用了一百亩土地，原想大干一番，可谁料生不逢时，梦想在残酷的现实里一点一点被蚕食，最后走进了死胡同。

好多次我劝他放弃，可是他不愿意。他觉得人生不该放弃，只要有一丝的希望，就该去努力。我很赞赏老同学的精神，但是我觉得面对现实，有时候凭借自我意志是完成不了什么的。有时候看到老同学困惑的样子，我真的很心疼。

不过今天见面他换了话题。说女儿在北京有位老师在搞一个图书的漂流活动，他女儿想到了家乡，用老同学的话说，更多的是想到了我。说是因为家乡是国家级的贫困县，所以这次活动都是免费的，书是人家提供，我们只是提供载体。当时我一听，这是好事情呀，自从到了这个新单位，我还一直想着用什么办法让大家读起书来。现在有这么一个项目，真是难得。

我当时就表态愿意承担这个项目。只是说让他女儿把项目的资料给我提供回来。毕竟是个十万元的项目，我也不能完全自己做主，我得让大家都知道，也都乐意。很快我就把信息告诉了大家，原想着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可谁料大家一听都皱起了眉头，我当时还不理解。人家白给十万元，也算是天上掉馅饼了。大家怎么会顾虑重重呢？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开始有人说话了。没说这个项目，而是给我讲了一个前两年发生的故事。说当时也是有人给乡下的学校捐了十万元的书，开始大家也觉得是好事，可是后来人家让去省城去谈谈，结果学校去了，人家的人很多，最后为了表示感谢，学校请吃饭，结果几桌饭花了两万多块钱。在后来，人家又来县上实际考察了好几次，每次接待又花了不少钱。反正最后算起账来，好像有些得不偿失。

事情原来是这样。我当时一听觉得大家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于是我赶紧有和老同学联系，让他通知女儿必须把事情弄清楚，必须把资料给我传送回来。可是过了几天，老同学的女儿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也算是我的侄女了。我问情况，她说是他原先的一位老师，很有知名度，这些年写了不少书，最近他从什么基金会争取到了十万块钱，想把自己的书推广出去。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当然了，不管是谁的书，只要能启迪大家的心智就可以。只是当我要有关资料的时候，老同学的女儿说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方案，他们希望在实践中进一步总结和发展。我当时一听心里不由缩紧了。这是什么项目？怎么连个方案都没有。而且当时我就有一种对方就是想卖书的感觉。

老同学的女儿我知道她是怀有一腔热情，她是想给家乡的教育事业做点贡献。可是她毕竟刚大学毕业，涉世不深，她怎么可能知道这其中的许多别样味道呢。我当时想说说自己的顾虑，可话到嘴边我放弃了，说真的，此时此刻我是不愿意去戳伤一位年轻人的激情精神。我说让我在考虑考虑吧。

大概只过了一天吧，我在街道上又碰见老同学，这次他是先和我的司机联系，知道了我的确切位置，所以才赶了过来。当时我是开了一个上午的会，脑子里满满的，正准备和单位的一些人一起吃饭，老同学就气冲冲的进来了。见我就说，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我有些婆婆妈妈的。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过去我可不是这样。

因为有单位的人在，所以开始我努力的想让气氛松弛一些。我让他坐下来，可是他不坐。说他女儿已经说了，现在还有不少省份的县都在争取呢。他让我慎重考虑，现在他女儿也说了，让我马上飞一趟北京，去和人家见个面，好好谈谈。我一听要飞北京，心里更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为了十万元就飞趟北京，在我看来真的是不值得。

我说了自己的意思，老同学不高兴了，说我怎么鼠目寸光呢。这不是十万元的事情，这是一项政治活动。老同学的心思我明白，他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受到自尊心的伤害。其实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愿意。只是现在的社会，很多事情本来就是一种伤害，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一点。我觉得不和老同学说实话不行了，于是我说了自己的心思，再说了，现在是年初，单位的事情很多，为了十万元就去飞北京，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没去过首都呢。

我对老同学说，既然项目很抢手，就让给别人去做吧，后来有机会我们再说。现在我实在是腾不开身去首都。老同学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一屁股坐在我的对面，说孩子已经给人家老师都说了，现在不管行不行，我们还是应该去北京和人家见个面。如果我嫌花钱，他可以给我买飞机票。我一听老同学说这话，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了。就说我们单位资金不很宽裕，但是一张机票还是能买得起的。只是我觉得这事情到了今天这份田地，多少有些被谁愚弄了的感觉。

人家就是拿了十万块钱，买了自己的书，然后让我们搞这样那样的活动，然后再起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什么读书漂流。我也是读了几十年书的人，对书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我怎么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来完善一种社会的说教，多少有些滑稽可笑。最后我告诉老同学，说不做了，我现在没有那样的精力。

老同学自然也知道我的脾气，知道此时在说什么也都显得多余了。所以站起身，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话，说我会后悔的。老同学其实说的没错，从一开始我就后悔，可现在这个社会让人后悔的事情还少吗。就说他搞实业，搞到今天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难道不后悔？难道还会高兴？

老同学走了，我的饭吃的也如同嚼蜡，没有味道。多亏单位又有急事我的去处理，所以不得不忘记这段不愉快。就在老同学走了大概有两个小时吧，小侄女给我发来短信，说可能她爸爸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她想和我通话。可当时我正在忙，所以给她回信说到了晚上我打电话给她。

忙了一下午，最后连晚饭我都是在茶馆里吃的，是让司机从对面的蒸饺店给我打包过来的。简单吃完饭，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想着回家该歇息了。可到家才知道，家里也有人在等着我。既然有客人，我还得打起精神，要不然别热你又该说我架子太大了。一说话又是一两个小时，等到家里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这时我想到了给老同学女儿的承诺，我不能失信给年轻人，特别是有一腔热情的年轻人。

我拨通了老同学女儿的电话，她好像就在电话那头等着我，刚震了一下冷，她就拿起了手机。还没等我说话，小侄女就连叫了三声叔叔，先是把他爸爸数落了一顿，然后给我开始讲这个项目的社会意义。我听得出来，她是想让我把这个项目承担下来，让我也和她一样，能给故乡的教育做点贡献。

她一口气能说十五分钟，终于停住了，我才开始说话。我告诉她，她说的都对，没有错。这事情的确也是好事情。只是只有十万块钱，我们离得太远，不方便，再加上还必须和我进行商谈，我实在是脱不开身的。我说这一席话，其中又不真实的地方，不过绝对是善意的谎言，因为我不想让初入社会的小侄女早早在心灵上就蒙上阴影。毕竟眼前的一切留给小侄女目前还都是希望。

可小侄女很执着，一再给我解释，一再给我鼓劲。她说她老师很有名气，不相信我可以在互联网上去查。她是不想让我放弃这次机会。可是我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但是我不能对年轻人说。我说最近真的很忙，没有时间，还是以后再说吧。我让她给老师解释解释。一次长途通了半个小时，我倒无所谓，可小侄女大概要负担不少的电话费。我真的有些不忍心了，于是让她挂了电话吧。有些事情我给她爸爸去说。

我感觉得出来，小侄女有些失望，可是我又不能解释太多。我真的不想让小侄女的一腔热情在我这里被冷却，可一时半会儿我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挂了电话，我想给老同学再说说，可去拨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其实老同学心里很苦，我也知道。也许他想用女儿的这种热情来弥补自己的人生缺憾，可是又让我给泼了一头凉水。

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社会，我也感到缺憾，我也很无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