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飘飘的季节，天地间充满了诗意，像落花、像漂絮、像飞雪……，但却又都不是，一片片枯黄的落叶，悠悠地从天而降，仿佛在追忆那一段段曾经失落的色彩。

宁静的小山村又开始沸腾起来了，杨家屯本来就是个多事的小山村，就像一个淘气的顽童，他的故事从来都是此起彼伏，接二连三的。这次听说是村北头的困难户“石猴”捡了个媳妇，这可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在农村，往往一点动静，一件小事，甚至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翻来覆去的谈资，更何况像这样的“大事”。

说起“石猴”，这方圆几里，几乎无人不知。他本名杨全财，因为个头瘦小，又长着一脸的猴相，所以人们都叫他“石猴”。不知是遗传的原因，还是早年的营养不良，不光“石猴”如此，一家兄弟四个全都长的一模一样。老大杨全福，早在闹荒灾的年月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听人说好像已招婿在外，过得还不错。老二杨全禄，成年守着一圈羊作羊倌，早年也曾有过个患“羊癫疯”的女人，生下一个女孩后，病发已死多年。老四杨全贵常年在外打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也仅够维持自己的一日三餐。这老三便是“石猴”，好吃懒做，不务正业。除了日子实在没法过时才出去混几天外，几乎一年四季都在家里。

听说早在“石猴”他爷爷手里的时候，他们家还算是杨家屯这个小山村的地主呢，可经过“石猴”他爹，再到“石猴”兄弟四个这一代，兄弟四个一样的游手好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几年下来，祖上留下的一点资产便被挥霍得所剩无几。正应了那句老话，“置家当不如养好后人”。父亲早逝，唯一持家的母亲便被兄弟几个活活气死了，兄弟几个没有丝毫的忏悔之心，反而更加高兴，用“石猴”自己的话说，“就只等着这一天哪。”无人管束，便越发恣意妄为了。

闹饥荒的年月老大走后，兄弟三个又为分家闹腾了一阵子。好在本已穷破的家也无资可分。也就没有起太大的分波便又告结束了。

想想如今的社会，形势大好。只要手脚勤快，发家致富已不再是梦想，看看身边的人和事，纵观历史，只有社会主义社会才有。我们正赶上了好时代。可再看看咱们的“石猴”，四十大几的人啦，仍然不思悔改。过着推日头下山的日子。正所谓“过了一日算两个半天”。哭穷喊冤，这能怨谁？

前些日子，老四杨全贵东挪西凑借了两万块钱，刚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个十五、六岁的小媳妇。这下可好，“石猴”一分钱不花白捡了个媳妇，还带着两三岁的小女孩，“石猴”这次可风光了，既作了丈夫，又当了爸。

跨进“石猴”家那破烂不堪，却又依疏可见当年富奢的大门。呵！“石猴”家里可真热闹，大人小孩一大群。忙得“石猴”这边给大人们让座递烟，那边又给小孩们发糖。“石猴”那个捡来的媳妇，虽然衣服破旧，却洗得干净整齐，大方的招呼着客人，一副典型的农家妇女模样。只是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却时时透射出无比狡黠的目光。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双眼睛的背后隐藏着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躲在妈妈的身后，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家里的香烟不够招呼这太多善意的乡邻，“石猴”在抢糖吃的小孩群中找到老四媳妇，让她去买烟。烟买回来后，她死活却不给“石猴”剩下的零钱，气的老四在院子追了好几圈。

“石猴”有了媳妇，全家最高兴的要数老二杨全禄的女儿狗心。早已厌倦了做家务的她，终于被解放了。就连最不相干的老二杨全禄也高兴得昏了头。一连几天都不出门放羊，自以为是的想要发号施令，充当一家之主的角色。直到被饿疯的羊叫声吵得清醒过来。才明白对于自己来说，一切都没有改变，谁也不会听任他的指挥，甚至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

以后的日子。每个人都有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只有“石猴”变得衣着光鲜，春风满面。只见他不是领着媳妇去逛街，就是带着那小女孩到处溜达，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即使是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乐颠颠地摇头晃脑，嘴里哼着那句不只从哪里听来的，永远都嚼不腻的“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清晨，村里突然传来一阵阵号啕大哭声，原来是老四杨全贵的媳妇在半夜里乘全家人熟睡之机逃跑了。不只是杨全贵的媳妇，村里其他几户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媳妇全都在一夜之间跑掉了。听说这些女的本来和人贩子是一伙的，专门跑到远乡山村去骗那些讨不上媳妇的大龄青年。你说杨全贵能不哭吗？两万块钱就这样打了水漂，背着这两万元的债，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还清。人们看到杨全贵的时候，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人讲述自己的难怅。

“石猴”这次可是暗叫庆幸，逢人便说“看，他们买来的媳妇都跑掉了，我这白捡来的媳妇以后还要给我生儿子呢。”话虽这样说，可“石猴”他自己也是打掉牙往肚里吞，自从有了这个媳妇和女儿，他不仅花光了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积蓄，而且到处借钱贷款，比老四杨全贵也好不到哪去，欠了别人多少钱，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慢慢地，人们也渐渐看出“石猴”那媳妇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刚来时的那份勤快劲也没有了，家务或也很少干了，甚至连一日三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石猴”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少了，但他仍然时不时地哼那句让人听得耳朵都生了老茧的“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

看着愚昧的不可理喻的“石猴”，人们只有摇头叹息，村中的农民艺术家赵二叔自编的顺口溜，便挂在了村里每一个小孩的嘴边。

石猴家的羊圈不到位

娶来了一个女妖怪

她就像一个铁筛筛

碰上苹果筛

碰上梨也筛

鸡蛋油饼一起筛

……

……

吃喝穿戴用了一大堆

石猴家里大破财

听说还有贷款好几百

……

……

再过了一段时间，人们突然发现，一向生分的三兄弟竟然变得和气起来了。老四拿起赶羊鞭帮老二去放羊了，老二杨全禄的女儿狗心也穿着“石猴”给买的新衣服到处炫耀，连“石猴”媳妇也整天围着老二杨全禄，二哥长二哥短的嘘寒问暖。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在一般家庭本是很正常的，可发生在“石猴”兄弟身上却叫人有些费解了。杨全禄可没有想这么多，有了闲工夫去村口乐悠悠的晒会太阳，拉会家长。一时间，杨全禄仿佛找到了一家之主的感觉，便飘飘然，忘乎所以的开始颐指气使、呼三唤四了。

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一天晚饭后，兄弟三人又坐在一起。“石猴”给二哥递上一支烟，老四连忙上去点火，老二满意地望着两个“懂事”的弟弟，又想拿出兄长的架势训导一番，可还没等他开口，“石猴”就抢先说开了。

“二哥，咱爸妈死得早，兄弟几个能混到今日，的确也不容易……”

“嗯，说的也是。”杨全禄点着头应道。

“俗话说，兄长如父，大哥不在，二哥就是我们的一家之主。”“石猴”又说。

老四杨全贵连忙也应和着说：“我们兄弟能有今天全是二哥的功劳。”

高兴得杨全禄连连点头。“石猴”接着又说，“兄弟有难，当哥的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你说对吗，二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杨全禄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也跟着点头应答。

“老四上次为娶媳妇借了两万多块钱，虽说媳妇是跑了，可欠下的账又不能不还。还有我这一边，拖家带口的就是三个人。全家每天油盐酱醋的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段日子已经借了不少钱，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那该怎么办，我也没有办法。”说到实际问题，杨全禄也开始摇头了。

“办法不是没有，其实很简单，只要二哥同意，咱们把那一圈羊卖掉，换个万儿八千的没一点问题。”

“什么？卖羊？”杨全禄傻了眼，一下子站起来气呼呼的说，“想都别想，我就只剩下这么几只羊了，把羊卖了，我干什么去？你们还不如把我卖了算了。”杨全禄突然之间他什么都全明白了。

“把你卖了又值几个钱！”“石猴”也一下子火上来了。

随后任老四和“石猴”再怎么说，杨全禄始终都不同意，甚至第二天都不让老四再去放羊了。其实不用他说，老四也是不会再去放羊了，就这样兄弟几个又不能和睦相处了。

“石猴”回去把这事又对媳妇说了一遍，那女人一下子指着“石猴”的鼻子说“你可真笨到家了，卖羊不成不会卖人吗？”

“卖人？哪里有人可卖啊？”“石猴”疑惑地望着媳妇。

“老二的姑娘狗心如今也不小了，家里白吃白住供着她，还不如早点找个婆家嫁出去，既得了钱，又少了一张嘴吃饭，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主意！好主意！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真不亏实我杨全财的老婆。”真是一语提醒梦里人，高兴得“石猴”一蹦三尺高，抱起媳妇原地转了好几圈。

第二天晚上，“石猴”和老四去找老二了，好说歹说，费了好大功夫，总算老二答应先托个媒人，替狗心找个好点的人家再说，可这事又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办办好的，只有耐心等待了。

正当“石猴”和媳妇筹划着等拿到这笔钱后就和老二、老四分家的时候，一天中午，“石猴”家突然闯进几个中年男人，见了“石猴”媳妇拖起就走。回过神的“石猴”正准备跑过去问个明白的时候，一个貌似忠厚的青年男人告诉了他一切。

原来“石猴”捡来的这个媳妇并不是出来讨饭的，她家里本来就有丈夫，因为她在家时好逸恶劳、挑肥拣瘦，便经常遭到粗暴丈夫的打骂，就偷偷跑出来了，不想才几个月就被找到了。至此，“石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女人连哭带摔的还是不想走，“石猴”愣在那儿，劝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有看着她被那些男人按头抓脚，手忙脚乱地抬出去了，那小女孩被吓得哇哇乱哭，“石猴”抱着小女孩跟着那些人一直到村口。

这时村里好多人都围上来看热闹，只见那个女人还不停地踢打着，衣服也撕破了，一只鞋掉在地上也没有人管。“石猴”连忙跑上去捡起来，双手抱着鞋追了上去，神情木讷的对着那女人说“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

就在这时，突然又有人跑过来对老二杨全禄说，“不好了，你们家狗心跟着那个做沙发的浙江人跑了。”

“什么？什么？……”杨全禄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半晌才吐出一句“这都是为什么啊？造孽啊，造孽啊……”

西风呼呼地吹着，冻得人只缩脖子，黄叶落尽的干树枝上，一只离群的小鸟冷得瑟瑟发抖，不停地哀鸣着，……

“石猴”扑倒在他妈的坟前，把头紧紧地埋在坟头的荒草丛中，就像小时候埋在母亲的怀里一样，只有背上的皮包骨头不停地抽搐着，嘴里好像喃喃自语地说“要是妈在的话，一定不是这样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