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雨还在下,轻轻的,像情人在窃窃私语。我打开画。画中的人物是我,站在叶同仁门口,甜蜜地咬着嘴唇。
画中的我,那么神似。所有的举止,表情。他像是熟读过我的。他是懂我的。
从没有想过,我会跟北京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北京那么远。那高高筑起的长城,那种雄伟和气势,都不是我一个弱女子所能领略的。北京的天桥下。千年的苍茫都在静静的人流。大都市如琴键在眼前起伏。
其实,我只想静一静。然后在异乡的阳光下,用一颗柔软的心,去抚平岁月的褶皱。去忘记他,忘记过去的一点一滴。
他叫牛以北。是一个画家。他说他去过法国、新加坡,也去过很很遥远的非洲。他的皮肤很黑。但当他轮廓分明的脸带着少有的灵气扑面而来的时候,我感到内心有春潮涌动。我脸红地问他,你可不可以为我画一幅画。那种在暗香涌动的梅树下素袖翩翩的我。他仰起头笑,说,为什么要素袖翩翩?你是一朵精致无比的玫瑰。我说,我不喜欢玫瑰。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说,其实,你是一个仙女。如果画,就要把你画进云端。
那时候,毕业于温州师大的我正失业。一个从南方千里迢迢到北京寻找自己定位的女孩。遇见了从未有过的难堪。父母给我的盘缠用光以后,我躲进一家餐厅做服务员。那家餐厅就在牛以北租住的房子附近。牛以北知道我在那家餐厅打工,就天天跑来吃饭。吃饭的时候,总是会问这么一句:楚云,你一定遇见什么困难了,对吗?我摇头。我想,这种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会有美好的明天。或许,应该说是我们。我,和他。
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那天,在北京西郊的“约韵”咖啡馆里。我们静静地对视着。他摇着头,苦笑着说:“你瘦了,黑了,还长了一些色斑……”其实,我已经精心修饰过。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依然可以发现脸上这些色斑。我脸红得像苹果。说实话,刹那间,我对他有点恨。从小到大,从头到脚,我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色斑。他不该找出我的缺点。那么直接,那么直白。他说完,忽然抓住我的手,说,你很美。这些色斑也美。打个比方吧,这些色斑就像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他一向是这样,口无遮拦。就算在我面前也一样。我忽然间原谅他了。何况,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一种坦率与执着。又或许,他是喜欢我的。可是,他会爱上我吗?以后,以后,他会娶我吗?
几个月后的一天,牛以北突然来找我,说要去北欧。他摇晃着我的手,真诚而急切地对我说,一起去,好吗?那时,我刚从餐厅解脱,在一家出版公司任编辑。这和我的专业非常对口,我自信满满又充满期待。我对他摇头,说:“我不想离开这里。”三天后,牛以北走了。送他到机场,他在我脸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轻轻地说,你等我。其实,我们已经同居。对于两个相爱的人而言,又有什么能阻挡情爱的脚步。我点了点头。却忽然在心底有一种预感。我总觉得,我和他,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
牛以北对我很体贴。每月会给我很多钱。在北京忙着开画展的日子里,他给了我很多快乐和幸福。我却无意中发现来自北欧的一封信。信中名叫丽娜的女孩告诉他,她多么爱他。要他去北欧。然后一起发展。她的爸爸可以帮助他开全世界最大的画展。那一晚,我整夜未眠。我记得离开老家的时候,爸爸正在地里插秧。爸爸说,闺女,我们家穷,我们是农村人。今后找对象要找农村的,有钱人家我们管不住。妈妈拉着我的手,说,闺女,自己好好把握。我当时可以感觉到母亲的手很沉,很用力,像落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晚上回家,牛以北突然拉着我的手,问我,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恨我么?我摇头。爱和恨是成正比的,没有了爱,那来的恨?
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牛以北去了北欧就再也没了音讯。为了离开伤心之地,我回到了温州。我第一次去中山公园,第一次路过叶同仁中医美容门诊。第一次与一个341年老字号邂逅。那天,天空中有一些云彩,有一点雾。使得古色古香的叶同仁更加端庄,更加神秘。牛以北什么都没有记住,他只记得我是一个有色斑的女孩。所以,当爱情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成为过往时,我要将这唯一的印记也抹掉。像掸掉内心的一粒埃尘。是的,我想在叶同仁将脸上的色斑去掉。连同记忆,连同所有的一切。其实,我治疗的不仅仅是脸上的色斑,更是内心的,那种在深夜里难以言喻的痛。
三年过去了,又三年过去了。人民路的树木好像长高了许多。人来人往,我已经在这条街道度过了许多春秋冬夏。而心灵的某一处,某一个角落,却还在为某一个人阵阵隐痛。只是这些痛,渐渐地,微弱。
29岁生日那天,我去开太百货为自己买生日礼物。其实我一直在等,我一直在等的。也许冥冥中,命运之神会适时地眷顾我。让我在某一个路口,撞见一个重新的邂逅。而他会忽然出现。他站在雨中。静静地,带着笑脸。他那么瘦。深陷的眼眶虽然依旧炯炯有神,却是透出无比的憔悴。我转身。其实我是盼望的,每天都在盼望。可我知道这一刻,应该是早已不属于我的。
牛以北追着我。雨水在宽敞的马路上溅起一层层飞花,很美丽,也很激扬。我忽然站住,回头,看着他。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爱或者不爱。缘起缘灭,凡事都有个因果。为什么不选择面对。牛以北看着我的脸,回头看看叶同仁,说,你在这里治好了色斑?我点头。他忽然笑了。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你很傻。我是很傻。为一个没有任何承诺的人等了7年。可是,你很美。治好了色斑。真的更美。说完,他递给我一幅画。
雨还在下,轻轻的,像情人在窃窃私语。我打开画。画中的人物是我,站在叶同仁门口,甜蜜地咬着嘴唇。画中的我,那么神似。所有的举止,表情。他像是熟读过我的。他是懂我的。牛以北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可我已经有了一个家。再说,我们真的不适合。
不适合当初又何必在一起。不适合又何必要我陪他一起去北欧。我忽然记得有人说过,男人的心是一朵罂粟。守候和收割,结果都是伤害。牛以北说,他只是想来见我最后一面。再见不如不见。给不了的爱何必让它变成恨?在雨中, 我悠然地转身迈步。其实我是想好了的。这一生,只见他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所有的爱,所有的恨都抛洒在这朦胧的雨雾中了,我的思路早已明晰。转身。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像我的内心,无爱无欲无恨,只有深深的唏嘘。也许,他会记得我这个色斑女孩。但也许,他很快会不记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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