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阳光明媚的下午,跃进机械厂家属宿舍区里,几乎所有闲腻在家的人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搬条凳子或者马扎坐在温暖的太阳下,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
跃进机械厂是个有着一万多人的国营老企业,退休的本来就不少,经过改制,又拨拉出一批下岗职工,闲人就更多了。那些中年失业的男女没有事干,便心安理得地等同于安享晚年的老人,整日价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大家比邻而居,相互间知根知底,聊来聊去实在没有什么新鲜的趣味;至于国外奇闻、国内大事有时候谈起来也能使人精神亢奋,口沫乱飞,但到底囿于自身角色的局限,显得遥不可及,结尾都归为空谈。也许地球上从来没有真正地安宁过,然而自身能够触摸的日子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口池塘,没有一丝涟漪,让人心里慌慌的。春去秋来,月落日出,每天除了吃饱穿暖,发点小牢骚,生活中再也找不到有意思的事情了。
不过,一个人吃饱了饭总得找点事情做一下,才能打发无聊的时光。于是呼朋唤友,张三李四王五麻子围着桌子打起牌来或者摸起麻将来。无一例外地,每桌都要赌点小钱,借以剌激剌激日趋麻木的神经。连续的阴雨过后,终于遇上冬阳融融的好天气,这种永不厌倦的游戏纷纷搬到户外的地坪上。打眼望去,这里一簇,那儿一堆,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热闹固然是热闹了,但这种看似安祥的生活似乎缺少了一点什么,总是给人一种空虚的感觉。细细想来,正是这种安享太平的日子让人变得慵懒倦怠,犹如墙根下打瞌睡的小花猫,整日价昏昏沉沉,无思无欲。在这种状态下,涵盖人的全部精神的除了吃喝玩乐的快乐,就是寻找庸俗无聊的剌激,头脑里早已失去了源于内心的创造的激情,以及能够彰显人生意义的理想。正如一望无垠的沙漠,虽然没有高山险阻的困厄,却因失去了绿色的生机而显得无限荒凉。
忽然,拐角处一阵悠扬的琴声飘荡过来,仿佛春风拂过寂静的荒原,瞬时间山青了,水绿了,生活又有色彩了。循声望去,在一个南侧的屋垛下,两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阳光下,微闭双目,忘情地拉奏着二胡。经由那稔熟的手法拉扯出来的琴声咿咿呀呀,分外好听。优美的旋律在空气中徐缓地波动,像清泉淌过心坎,洗去浮生的尘埃,漾起心底无尽的幽怨,唤醒渺茫苍凉的记忆,把人心带到优雅的境地,浸淫在审美的愉悦当中。
这琴声一扫宿舍区内沉郁无聊的气息,悄然触动了人们内心柔软的一页。卖呆闲看的男女纷纷被琴声吸引,从牌桌旁向两位老者所在的地方走去;打牌摸麻将的人虽然还在鏖战,心思也被引去了大半,不觉间收去了忘情的欢笑。老人拉奏的乐曲大多是三十年前的老歌,混杂着《二泉映月》之类悲凉的曲子,那音乐或高亢嘹亮,让人想起激情燃烧的岁月;或缠绵悱恻,让人憧憬曾经幸福的时光;有时又如怨似诉,撬动心底沉埋的悲伤。这种有些水平的调子以其神奇的魔力触摸到生命的内核,消溶了早已固化的外壳,复苏了一个个原本充满朝气的灵魂。
从那天以后,动人的琴音经常在跃进机械厂宿舍区内流传,扯琴的老者自身也陶醉在自己营造的意境里。他们既是唤醒生命激情的艺术的源泉,其身影也如沙漠中的绿洲,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有意思的是,此后打牌摸麻将的骤然减少了大半,许多身强力壮的男女不再闲腻在家,纷纷开动脑筋选择适合自己的行当重新就业。每日早晚,小区的大门口出出进进的脚步变得繁杂而匆忙,生活一扫颓糜慵懒的气息,又变得朝气蓬勃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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