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块臭肉坏一锅汤。其实这话只是说正常情况。有些特例不在其内。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晚上炖了一锅肉，端到屋里时，我看见里面飘着个苍蝇，就大叫一声苍蝇，母亲用筷子夹出去后狠狠瞪我一眼没说话。接下来一家人仍吃的不亦乐乎，连我也忘了苍蝇的事。事后母亲跟我说，咱家没钱，这锅肉不能因个苍蝇扔掉。你懂事的话，就不该嚷嚷，拣出来就是了。

还有一次是中学在学校食堂，那时候经常安排学生帮厨。我们两个同学同时看见白菜粉条大锅里的蟑螂，并告诉了大师傅。大师傅把蟑螂弄出去，毫不在意，就跟从来没有过一样。不再有蟑螂的白菜粉条照样是一份两毛五，而从没看到蟑螂的学生们照样是吃的舒服。后来大师傅说，这么大的锅难免有点杂物，别说蟑螂，蚂蚱，癞蛤蟆都有过。把一大锅菜都扔了，你们喝西北风？

这样的事，随着年轻长大，经历的就更多了。等到上大学和工作后，终于也能做到像母亲说的那样“懂事”了：对苍蝇，蟑螂，蚂蚱什么的异物，基本是见怪不怪。不仅眼不见为净，就是亲眼看见就在自己碗里，也会面不改色心不跳：要么拣出去接着吃，要么放下碗说吃饱了。绝不会影响整个饭桌的气氛。

当然，也发生过为异物而起争端的事。一次是在北京一个高档写字楼里，中美双方在洽谈一个合资项目，因为时间紧就叫了外卖，楼下端来的午餐。给我的一碗奶昔已吃了几口，发现里面夹着一个小飞虫，大小不够正常蚊子的一半。如果换现在老眼昏花，可能根本看不见就咽下去了，而那次却看的清楚。我不动声色的看大家吃完，等餐厅来收拾盘子买单时才指给服务员看，那东西还真切的藏在奶昔里。服务员犹豫，来了餐厅经理。旁边的律师说，按法你要加倍赔偿，你要知道我们可都是律师吆。最后赔了1200元。这才知道这小虫这么值钱。晚上大家用这钱疯狂了一阵子。几个月后项目还真谈成了，到现在老外都说这要感谢那个小飞虫。

这结局自然是喜剧。而另一件则险些酿成悲剧。那是在吴桥，几个人热热闹闹看完杂技，在一挺大的饭店吃饭。两盘菜里都赫然藏着苍蝇的娇躯。一同事找来服务员，人家爱答不理。另一同事拿出相机拍照说要举报。菜是不能吃了，我们起身要走。就在这档口，身后来了十来个膀大腰圆的“服务员”，人家也不发横，只笑眯眯的说，举报您随便，不过要走的话，得先把帐结了。对照一下双方的实力，我们一致选择做了一次不吃眼前亏的好汉。

这都是亲历的事，正面反面的都有。如果一定要说面对异物该采取什么姿态，还真不好说，因为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领会到这些，就算达到基本懂事的程度了。

而不是亲历的，就更多了：现在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新闻：在火腿肠里吃到了虫子和铅封，在啤酒瓶里夹着苍蝇，在酸奶里喝出了活蛆。这样的新闻多了，也就麻木了。因为到最后，很少是异物属实双方私了，更多是说消费者无理取闹。

其实想想，这样的异物真不算什么，看见不吃也就算了，不想算就找厂家折腾一番。而那些看不见的，像三聚氰胺，像瘦肉精，像食品里的各种添加剂，它们在你不知不觉中就钻进了你的身体。就算你肾结石了，肺穿孔了，细胞癌化了，也只好自认倒霉，就算要死了，也和厂家没一点关系。这就跟你无法证明你的死，是因为每天呼吸pm2.5超标几百倍的空气，是因为每天喝“正在努力达到健康饮水工程标准”的水，有任何关系一样。

而所有这些仍然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臭肉。现实生活里有更多的臭肉，他们往往更隐秘，它们对大锅菜的影响也更多变。　

就说出逃的官员吧，他们似乎不能算中国这锅里的臭肉。因为就算他们真臭，如今也不在自家锅里了。对此作为食客，我们该感到庆幸。那就祝愿他们，让他们去臭洋人的汤好了。至于那些抓住的官员，总还会有些臭，不过主旋律说他们永远都只是极个别。这“极个别”的臭肉对应于“雄壮的党员”大锅，应该不如一个蟑螂对于学校食堂的大锅，就算再多几个，也不过是让大师傅费点事淘出去而已。而作为食客的百姓，眼不见为净，照样吃的幸福。

除了这些腐败了的公仆会发臭，有些被埋了的民工也会。假如你的亲人真被埋在了井下，你就很可能会闻到味。此时，你仍有两个选择：一是一个遇难者的名字，外加自家20万，和一个集体因事故否决的奖金和荣誉，另一个是暂时失踪，外加自家50万。选择是不言而喻的。而你的亲人变成了永久的失踪者，自然就不会再像遇难那样发臭了。

又想起辛克莱的小说《丛林》，里面描述了芝加哥肉品厂的生产场面：“病死的动物被用作肉制品加工原料，毒死的老鼠也和肉一起来制作香肠，腐臭发酸的肉也被利用作为原料来制造正品，有的工人失足落进高温的大肉桶，除了骨头以外，整个人也就熔化了，他们被送到消费者的手中，就成了高级食用猪油”……

这么看，应该说二百年前很多美国人吃过人肉。而中国，不仅鲁迅笔下的疯子吃人肉的事不用怀疑，就是你今晚的饭桌上没准也有。

其实经过多年的修炼，中国人都练就了基督山伯爵以毒药当饭的本领，都成了特殊菜肴的美食鉴赏家。不管是口水鱼还是地沟油，不管是煮熟的人肉还是腐败的臭肉，不管是地震砸碎的烂肉还是铜臭浸泡的金肉，都能搅和在同一个大酱缸里，变成你强身健体的美味营养。

如此一来，你当然也就和谐幸福了。

于木鱼宅

2012-2-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