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个可爱的人。一个穿着牛仔蓝背带裤,哼着完全没曲调的歌的小男孩,还有一个白发垂髫,佝身驼背的老奶奶。老奶奶用自己枯瘦的手为男孩启开午餐肉罐头和饮料,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用自己的双手为男孩擦拭额头的汗珠。
我的心猛然被什么撞击了一下。那里有个地方生疼,疼得厉害。感觉憋得慌,胸闷气短,鼻头酸酸的。
记忆顿然前进,回到某年的光阴。
那一年的那一天,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我冒着雪独自走完一段放学路。天知道那雪有多冷,像冰刀一样割着我的皮肤,还有那呼啸着的阴冷的北风。没有人来接我。我失落的心情发泄在飘散着的皑皑白雪中。叩开奶奶家的木门,里面有用碳和木材升起的温暖的火光,向外冒着升腾的烟气。奶奶站在门外,惊讶地看着已经成为雪人的我,拥我进门。那简直是到了天堂。奶奶心疼地替我取下早已被大雪覆盖得遍处的衣裳,换上爷爷沉重的带着烟草味的军大衣。还挑出几块红薯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盆中。我们俩围着火盆坐下,将手靠近时不时吐出的猩红的火苗,我听奶奶絮絮叨叨地对着我讲一些话。
“儿哎,在学校学习好啵?学好了以后就不会挨冻了啊。”
“嗯??????”
“奶奶,我饿。”
我不太懂奶奶说的学习好了就不会挨冻的话,也没有耐心听她解释,只好尽力敷衍和调转话题。唯一肯耐心等待的东西就是扔在火盆里被奶奶不时用木棍翻滚着的红薯。它们被炭火烧得黑黑的,冒出一股股扑鼻的香味。拨开乌黑的外壳,里面是红色的肉,冒着热气。奶奶说红色的甜,好吃,不像那些淡黄色的,放在嘴里没多少味道。你可以想象当时又饿又冷的我有多么急不
可耐地想将它们一股脑吞进肚子里。奶奶在一旁吭哧吭哧地笑着说:“娃啊,慢点吃,小心烫舌头,烫心啊。”
“奶奶,要是把心烫了会怎样?”我边有味地吃着红薯,边问她这个傻帽的问题。
“烫了心,人就长不大了。”奶奶慢吞吞地一字一顿地说。似乎那是很严肃的问题。
“为什么烫了心人就长不大了?”
“人不能没有心,不能把心得罪了啊??????”
吃饱了也暖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奶奶给我讲一些年老又荒唐的故事,让年小的我对一切充满这好奇心。她叫我不要靠近每户人家后面的小水沟或者是小河,说里面有妖怪,后来我知道那是别人家养的野猫子,喜欢在夜里跑到河边乱叫。说她们小时候经常看见许多只乌龟在水沟里爬,都没人要。而我却未曾见过一回,只好把爸爸从河里面打上来的甲鱼当成乌龟养。
奶奶是多么神奇啊,她知道许许多多,见到许许多多。总是能满足那个在大雪天挨饿受冻的我所需要的温暖,能想尽办法填饱我那饿得不堪一击的肚子,同时又让我不失乐趣。我就是怀揣着奶奶所有的老故事,躲在她那张老是吱呀吱呀乱响的大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听着门外呼呼乱吹的大风和簌簌的雪声入睡。然后奶奶点着煤油灯跑过来,替我扎好被子,以保证不漏风。临走之前,用她那布满老茧的双手摸摸我的额头或者脸颊。就是那种温暖,伴着我在寒冬的冷夜里,香甜地入睡。
哦,我又想起了奶奶那双老手,抚摸在我嫩嫩的皮肤上的感觉,一点也不粗糙,还格外得舒服,宽慰我太幼小,不能安分的心。
而今时光太过匆匆,我是多么想被奶奶再一次用她那双骨瘦如才,苍老得不能再苍老的手抚摸一次,那样我的心会平静下来,我的急躁的性子会得到改善,我的孤独也会被奶奶的爱意融化,然后津津有味地,吃着奶奶递过来的烤红薯,这一次,我要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品尝,不会烫到舌头,也不会烫到心。
“孩子,别那么着急,慢点吃。”老奶奶微笑着告诫面前狼吞虎咽的男孩。
“奶奶,我饿了。别管我。”他伸手打掉她停在他额上的手。尽管吃起来。
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下来。我多希望面前的那个男孩是小时候的我,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微笑着接受她给我的一切,然后亲切地给她一个吻,告诉她我无以言表的感激之情。那是我多年前,许多个雪天和寒冷冰冻的夜晚,躲在被窝里尚未想到的,尚未表达和回报的爱啊。
记忆在这里停住,一切又变得遥远。轻轻擦拭掉照片上的灰尘,我有许久不碰它了。那时候没有相机,无法照下我如今怀念的一切。可是想想,就算有一个现成的相机又有什么用?它能照下已经过去的某个瞬间,某件事,某个人。但是留不住时光牵走的生命,留不住血浓于水的爱。而一个人倘若想了解爱这个东西,依旧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一瞬间的顿悟。一张单薄的照片,即使再华丽,再丰富,没有用心去读和感悟,仍然只是一张单薄的照片。
只是时光是个不爱等人的东西,睡得太长久,一觉醒来,吾爱已不再。
此时的阳光照及我身,竟有点冬天的寒意。我那颗不断空落的心,它已快成一颗躯壳,经多日的风吹日晒,没人打理,不成模样。而我,终于还是要捡回它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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