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觉的时候,虎娃对我说:“听说今天你婶婶去医院找我,想要我给她母亲减免医疗费……”我一听,一时浑身抖索成一团,泪水滂沱而下,虎娃心痛地紧紧抱着我说:“古草,你不要这样啊,我理解你的心情,所以老张打电话问我时,我没有答复啊.....”我无法言说此时的复杂感情,我只是震惊:她怎么会啊,怎么会啊,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她还会来找我们啊!想起她,多少屈辱难忘的事随着我的泪水一齐涌来……
婶娘,也是娘啊,可自古草有记忆开始,在她白多黑少的眼里我就没有看见过一丝温情柔和的光,那狠狠的一瞥里溶入了人间最深的仇恨。我在她那里,也从来没有名字,有的是她从牙缝里用力挤出的“死妮片子”。是她,因为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在重男轻女的爷爷那里很受宠,就一个劲地嘲笑和咒骂母亲只会生丫头片子,是天生的“绝户头”命,是她,因为打不过我的母亲,唆使小叔一起打,是她,鼓动爷爷带领全家人,手拿铁锹雄赳赳气昂昂地赶打我的父亲,两三岁的古草在后面一路连滚带爬、惊恐万状地哭喊着,满身尘土、泪人一样紧紧跟着跑,幸亏后来庄上一个老奶奶拦住了这疯狂的一群人,父亲才得以喘息幸免于难。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战败方——我的父母不得不抱着古草,离开了那原本属于我们的小茅屋,住进了临时搭建的一个小窝棚里…….是她,让懵懂无知的古草过早地目睹和体会到了手足相残的冷酷和凶暴!是她,隔三差五地指桑骂槐,比鸡骂狗,那侮辱人的话语好象就在她嘴边放着一样,只等她把它们吐出来,源源不断地传到一墙之隔的我们家人耳朵里。这样好的口才和智慧到现在都让古草佩服的五体投地,可那是在我来城市之前听到的最难以入耳的噪音啊!
我上师范那年,因为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压抑,终于鼓起勇气,给我叔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目的是为了两家的和睦,不要再同室操戈,骨肉相残了,毕竟血浓于水啊。记得我一直被自己那委婉含蓄发自真情的话感动着,我是流着泪一气写完了9页,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叔叔看信后的态度,是她,在我人还没到家,就披头散发地跑遍了村子声嘶力竭地骂我。当我回去后,她更是两手叉腰堵着门口骂我了个狗血喷头!什么:“知道你是大学生了,有文化了……”什么“会数落人了,长能耐了……”吓的我大气不敢出,不敢迈出大门一步!因为她大有不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决不罢休的架势,我如果出去和她论理,那无异于去捅蜂窝。那时我才知道我做了一件多么傻的事啊,我哪敢我也不会数路我的叔叔,我的良苦用心在她那里如泥牛入海!
我父亲抱病在家的一天,他闲的发慌,到她家院子里随手拿了个小竹棍够我家房上的草,以免草长大后把瓦揭掉漏雨,她劈手夺过那个小棍斥责我父亲说:“我死了,还有两个儿子继承家业,咋也用不着你现在过继……”这样充满恶毒阴险的辱骂,(我真不忍写出来啊)把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他嗫喏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无奈而痛苦地一步一步踱出了她家的院子,是她,让父亲自此卧床不起,不久就病情加重,饮恨而终……
婶婶自小信奉耶酥,由于她口齿伶俐,平时常去方圆左近传经讲道,她是耶酥的好弟子,每天晚上吃饭后,她就在院子里开始唱经歌,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出了她用经歌的曲谱,在骂我们家人啊,编的那样顺口那样流畅,但是那样不堪入耳的话顺着夜风传过来,我的心不寒而栗,心口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那一刻,我多么想让自己变成聋子傻子!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一遍遍地劝母亲要想开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吓的早早地躲进屋,不敢轻易地出来,好象屋外有洪水猛兽一样啊。除非刮风下雨,她总是阴魂不散很准时地唱起那一曲曲催命的经歌来…….我不信任何宗教,但我知道耶酥也是传播仁义爱心的教派,所以婶婶的祈祷即便再动听,也该不会让主颔首微笑的吧,我虽然不信宗教,但古草和一家人善良正直,从不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所以我相信如有神灵,他也不忍让婶婶的诅咒在古草身上应验的啊!那时我正要下决心参加成人高招,完成父亲生前的遗憾,可是在我们那里指标奇缺,再加上我无法忍受她日复一日的漫骂,于是不得不含泪离开家乡,去虎娃父亲所在的学校(他是校长)教书。
是她,在又一次含沙射影地叫骂时,母亲忍无可忍地开门出去找她论理,她竟然用最难听的话侮辱母亲和我们,平生视名节如生命的母亲,颤抖不已,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抓住婶婶的头发把自己全部的愤恨和羞辱用两个耳光煽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她不顾满地撒泼的婶婶,失魂落魄地去学校找我,让我回去和她拼命!我劝住了盛怒之下的母亲,我对母亲说:“妈妈,咱不和她一般见识,你说我会和她吵架么?她是长辈,咱丢不起那种人啊,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啊!”后来婶婶却住院了,说母亲把她打成了肺结核,让我们给她治病,否则要去法院告母亲!多么荒唐可笑的理由啊。一向忍气吞声的母亲坚强起来,说:“随她,去哪里我都不怕”,可是虎娃不主张这样,一家人对簿公堂多伤和气啊,于是他借来400元钱给了她。这是94年,我已在许昌上学,我和虎娃一贫如洗,每月的工资还要贴补我家,供应弟弟妹妹上学,真是捉襟见肘,哪来的钱啊,这400元钱,让我俩省吃俭用了好长时间才还上。这400元钱,让我和虎娃困窘极了,有次我俩回他家收集酒瓶等破烂卖,给我凑足回学校的生活费……为了今后两家能和平共处,我带着礼品胆战心惊地去看望她,她一见我,就像看见了千年的仇人一样,瞪着血红的眼睛,把那满腔的火气一下子喷在我身上,前三皇后五帝地给我和家人算起帐来,那样无中生有,那样添油加醋,那样蛮不讲理,我的心又开始抽搐,犹如有人在恶意地撕扯着,生性高傲倔强的古草何时何地受过别人的气啊,泪水滔滔自心底汩汩涌出,我拼命抑制住,但是不小心一股热流上涌,染红了我的眼圈,我多想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想起我那愁苦无依的母亲和年幼无知的弟弟,为了他们今后能有个安静平和的生存环境,我还是舒展开我那极度僵硬的脸部肌肉,强颜欢笑…..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逃离她的家的,那炼狱般的折磨,使我如过了世纪百年一样痛苦啊!
两天后,我在河边洗衣服,看见她来挑水,我连忙放下衣服走过去说::“婶,我帮你挑”。她依然像以前一样不拿正眼看我,也不理我,挑起水桶就走,任我在后面赶着喊她,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兀自站在冷风中的我,多少难堪和辛酸的眼泪顷刻泛滥成灾,看着四周狂飞乱舞的落叶,我暗暗下定决心:古草已仁至义尽,所有的做法都问心无愧,所有的诚心都随秋风吹远,今后我不会再理她!我百思不得其解啊,古草一向古道热肠,与人为善,无论和同事、邻居还是婆婆家的老老少少都是和睦相处,如今我也做了婶婶,对虎娃家的侄子侄女打心眼里疼爱,也因此赢得了孩子们的尊敬和喜爱,独独在她眼里我就那么生厌啊,每逢节假日,我都会怀着虔诚恭敬的心情去看望她,可是怎么就不能打动她的心啊!
我一次次地问母亲,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母亲也很茫然,唯一的理由可能是:当初把婶婶给父亲介绍时,父亲因为听说做姑娘的她很蛮横,就拒绝了,谁知阴差阳错,她又嫁给了叔叔,这样成了一家人,也做成了一辈子的冤家,我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成立,只知道在我30多年的岁月里,我们无论怎么做都不能消除她眼里深深的仇恨!
可是现在她竟然来找虎娃,听到她的消息,往事历历在目,我怎么能不悲从中来?可是我又心软了,如今的她神灵也许没有庇佑,叔叔已撇下她去世了,两个孩子远在外地,她一人日子过的很穷苦,听母亲说,她再也不堵着我家的门口咆哮,也不唱骂人的经歌了,每天神情落寞默默无闻,和以前像换了个人一样,想到她的不幸处境,我从心底原谅她了,再说冤仇宜解不宜结,只要她不计前嫌,这不是我们一直希望和好的机会么?况且她也是一片孝心为了母亲啊,想想以前我为了父亲的病四处奔波的艰难,于是我对虎娃说:“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她如今这么困难,毕竟是我的婶婶啊,我们用自己的钱帮她吧!”
本文已被编辑[白水黑糖]于2004-11-26 13:12:32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白水黑糖]于2004-11-26 13:18:0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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