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楼兰

我想很多年以后，我都不会忘记孔雀河沿岸开着的一朵朵白色的绒花，在风中低低的哭泣；也不会忘记那有着蓝色眼睛的漂亮少年，在月光下对我述说爱的誓言。

壹

我自小住在孔雀河下沿的小村庄里，和我的阿姆一起。15年里我可谓过得怡然自得，颇有少年不知愁滋味。

扶桑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女子，是我视为姐姐般的存在。她有着极美的容颜，会唱好听的歌谣，微笑时有浅浅的梨涡，灿烂如扶桑花。我总是痴痴地望着她，那时的天异常的蓝，仿佛一抬头就能扯下一片云朵。

我时常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快乐时会大声歌唱，忧伤时静静哭泣，我也毫不掩饰对自由的渴望。

她总是无奈的说，若羌，你终究还是孩子啊。眼眸中有我看不懂的神色，

然而有一天姐姐要离我远去了，她要去找那个叫陈耶律的男子。我不会忘记那一天，大漠里残阳如血，扶桑着一身红色的衣裳，青丝铺地，她毅然决然地消失在大漠中。

我不断问阿姆，为何扶桑姐姐会离我而去，为何抛弃她的故乡？她只是沉默着不肯回答，苍老的脸庞印着忧伤。终有一天她说道：孩子你也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外面有更广阔的天空。

贰

我一直不相信我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直到我遇到我的少年。那一天，孔雀河岸开满了蓬勃的莲花，我挽起裤脚，站在水中采莲。水下不时有小鱼小虾经过，挠得脚底痒痒的，我不禁笑了起来。抬起头，那个少年就这样突兀地闯进了我的眼中。

他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如婴儿般干净澄澈，头发微卷，紫色的华服绣着繁复的花纹，安静而美好。他笑着说：呐，你叫什么名字啊？笑容明媚的好似天上的星星一般。

我低下头，没去理他。那时的我还沉浸在失去扶桑姐姐的悲伤中，对周围的事都漠不关心。

他没有气馁，继续说道：你愿意和我走吗？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任何吗？我想念那个和我一起撑着竹筏四处漂泊的姐姐，想念我们在高高的山岗上放声歌唱。她为了她的爱抛弃了我。现如今我和她相隔咫尺天涯，每当夜深醒来，我的枕头总是被泪沾湿了。

我不知道我是迷恋上了他幽蓝的眼眸，还是被他的那句话打动了心。而我就那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叁

我随摩勒回了王城，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我是多么喜欢自由的啊！这里的宫殿华美而繁复，有数不尽的石阶，也有数不尽的高墙。我总是站在城楼不断地仰望，渴望看到那个小小村庄，尽管很多时候它的小小身影总是被高墙遮住了。

摩格是摩勒的王兄，是王一次酒醉后意外与一个舞姬生下的孩子，身份低微不受喜爱，他的母亲更是导致王心爱的王后死亡的元凶。因此他将王位传给摩勒，尽管他知道相比于摩勒，摩格更适合当一个王。摩格总是不掩藏他的王位的野心，这一点摩勒也知道，只是他无能无力。

摩格的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阴鹜，他看我时毫不掩饰赤luo裸的占有欲，我很不喜欢他。

我不知道扶桑怎会沦落成摩格的舞姬，再见她时，她的表情冷漠而疏离。我不懂地问她：为何如今的我们会变成陌生人？她叹了口气：若羌，你还是个孩子啊，很多事你不会明白，我们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想念翡翠如玉的孔雀河，也想念阿姆满是皱纹的手抚摸我的脸，更想念那个漂亮如扶桑花的女子，那时我们的笑容是多么纯粹，无忧无虑，只是我们回不去了。

肆

摩勒对我真的很好，他送我许多珍贵的宝石：玛瑙，珊瑚，美玉，数不胜数，只是每一样都没有使我露出笑颜。我指着他颈间带着的月光宝石，它泛着神秘而美丽的蓝色光芒，正如他的眼睛一样。那是楼兰的至宝，亦是王的象征。他有一秒的迟疑，我遂转过身，闲闲地在雕栏上画着圈圈：我只是说说罢了。我很想知道，扶桑说的爱会无私伟大到何等地步。

许是怕惹我不开心，他立刻将那颗宝石交到我手中：若羌，如今我可是把我的生命也给了你，我的女神。他拥住我，深情地说道。

摩勒是个单纯而善良的少年，无法想像他是在这个险恶万分的王宫里长大的。也许，他被保护的太好，也许他只愿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纯粹的，永远不会有背叛。

我决定守护他。于是我将七星草送给他，那是我从小村庄带来的唯一东西，视若珍宝，就连浇水除虫也不假手他人。他知道我这是接受了他，他开心地像个孩子般欢呼雀跃，恨不得让楼兰所有的人都知道。

我们一起执笔在宫灯上作画，他一笔一笔细腻地画着，画中的女子赫然是我的模样。虽略带青涩，但是假以时日一定会超过扶桑。画到七七四十九个时，将那些宫灯一盏一盏点亮，楼阁里晃着桔黄的光芒，我内心的不安与害怕也一点一点被驱散。

伍

我不知道单于是如何得知我的，竟有使臣提着我的画像前来提亲。匈奴一直对我们楼兰虎视眈眈，企图占有楼兰，而我不过是个借口。朝堂上大臣们主张用我来换取楼兰的和平，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个红颜祸水，能以一个女子来换取和平是再划算不过了。

摩勒来看我，他的神情很是疲惫。他拥住我，身子微微发抖。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是那么的悲愤：我已经敬献了那么多的宝物，他们竟学不会知足。如今竟然觊觎你，你是我们楼兰的至宝，亦是我的挚爱，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

我很是感动，我知道以楼兰这样的小国是无法与匈奴大军抗衡的，他能这么做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他说，他不够强大保护不了我，害怕这一天终会到来。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落寞，我喜欢看它们流光溢彩的样子，那般闪亮能把天上的星星也比下去。我轻轻抚上他的脸笑着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会怪你。我的笑像夏日的烟火，艳丽而灿烂。只有我知道此刻我是笑得多么勉强。

陆

摩格像一个鬼魅一样飘到我身边，他的声音阴沉地可怕：小美人，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可以向你保证，继续让那个笨蛋做一个无能的王。

我是不会和魔鬼做交易的，我和摩勒已经约定好了，一起坚定地守护我们的爱。

他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狰狞，我有些后怕，我知道惹怒他的下场不好，扶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后来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那么的天真，匈奴的大军攻来了，不断有城池被攻陷，王城里人人自危，担心下一秒就会沦陷。

而大汉的使臣的到来就像天神一般得到人民的敬重，他们的要求竟然也是以联姻来换取大汉的支持。我不免一声冷笑，我何时竟成为人人炙手可热的宝贝了。

摩勒紧紧地抱住我，哭了出来，蓝色的眼眸像易碎的琉璃引人心疼：若羌，对不起我没能护住你。我宁愿你嫁给大汉，也不愿让你受尽匈奴的蹂躏。

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不是足够勇敢的少年，这一点我很清楚。作为楼兰的王，很多事他都由不得自己。我们的爱再大，也大不过楼兰的臣民。

柒

婚礼很是奢华隆重，也是，两国联姻怎会差到哪去。我身着凤冠霞帔，红色的嫁衣用金线绣了一只腾飞的凤凰，在夜色中发出金色的光芒。那是王城最好的绣娘花了好多个月做成的。从宫殿到王城，延绵数百里之外的地上铺上了红色的地毯，上面洒满了花瓣。摩勒他还是做到了，这些我曾经对于婚礼的愿望，他一一做到了，只是新郎不是他。

侍女小莲望着我，有掩藏不住的惊艳，公主真是美艳动人，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想要您了。小莲，我郑重地说：答应我，好好照顾摩勒。我知道她喜欢摩勒，每次摩勒来时，她都会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他，那是只有看恋人时才会有的目光。她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好。

大汉派了军队前来迎亲，许是怕婚礼会有意外，士兵中有许多大内高手。其实我是多么盼望有人前来行刺，那样我就不用勉强了，死了总比失去爱人要好的多了。

他没来送我，我们都知道此时相见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长长的红璎珞遮住了我的视线，却掩藏不了我的伤心。那些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下，浸湿了我的衣袍。马车急速地行驶着，将我带离我的挚爱。我从脖间掏出那枚月光石，它的光泽仍旧那般美丽动人，只是我不会再快乐了。

捌

我再一次见到了陈耶律，于新房里。房间里满是刺目的红，他身着红色的喜服，缓缓向我走来，即使是新婚之夜，他的脸上仍是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那个木偶是他而不是我。

我早应该想到那个男子眉宇间透着刚烈，一身正气，企是泛泛之辈。只是没想到竟是大汉护国将军之子。

那还是我年少的时候，于孔雀河救了一个少年。他的身上全是伤，黑色的锦衣浸着血水，说不出的诡异。他的脸虽被血模糊了轮廓，依稀还是可以看出是个英俊的少年。

我使出吃奶的力将他搬至岸上，为他做了个简单的包扎，许是他的命很大，他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在那之后的三个月里，我和扶桑一起照顾他，直至他痊愈后离开。他仅仅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提。他寡言少语，时常看着窗外，没有表情。我依旧和往常一样捉鱼嬉戏，只是有什么变了。扶桑常常一个人发呆，抑或自言自语说些我不懂的话。

我不知道我的一次善良的举动使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姐姐，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的公主。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毕竟这关系到两国的和平。是的，如今我已不是若羌了，我是楼兰的“昭和公主。”

你放心。我冷笑着，我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现在的我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玖

单于终究还是愤怒了，派兵攻打楼兰，摩格里应外合，楼兰易主，一切是那么迅猛又是那么隐秘，大汉的军队甚至来不及救援，王城就沦陷了。

那天，王城里哀嚎一片，我们的少年屈辱地站在城楼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株七星草，蓝色眼眸里留下后悔的眼泪，若羌我是多么后悔，如果知道牺牲你，牺牲我们的爱还是换不回楼兰的和平，当初就该义无反顾的和你远走高飞。

陈耶律将这消息告诉我时，还没来得及换下铠甲，我疯了似地扑上去扭打他，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我打他，眼眸里是化不开的伤痛，他低低地说：若羌，对不起。

我瘫坐在地上，月光石碎了一地，蓝色的颜色像极了他的眼眸。　我以为我只是远离了他，不管在哪里，只要想着他在另一边过得好好的，这就够了。可为何上天连这个小小的要求也无法满足我呢？

拾

许是怕我想不开，陈耶律将房中所有的利器都收起来了，并命人守在外间。

那一夜，我点绛唇，贴黄花，画柳眉。身着红色的嫁衣，镜子中的我美得恍若月亮女神一般，我婉然一笑，像短暂的昙花，凄美而决绝。

我细细地将七星草碾碎，仿佛在做一件神圣而庄严的工作，那是陈耶律从楼兰带回来的，转交给了我。这株陪我度过年少的草也将陪我度过生命最后一刻。

七星草与月光石都是治病的良药，没人知道它们混合在一起会成为致命的毒药。我一饮而尽，没有想象中的苦，或许毒药总是甜美的吧，一如爱情，总引人奋不顾身，即使被火燃尽了翅膀，也渴望那点微不足道的光明。

喉间泛起一丝腥甜，被我硬生生地吞下，陈耶律撞门进来，看见我的嘴角流着鲜艳的红色大惊失色。他大喊，来人，叫大夫。只是为时已晚。

我躺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笑着：将军，我终于自由了。那人死了，楼兰再与我无关。我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孔雀河边，白色的绒花在风中摇曳，那个漂亮的少年微笑着向我走来，笑容明朗温暖。

这样也好。即使是死了，我们也是在一起了。

后记

昭帝元凤四年，大将军陈耶律遣傅介子到楼兰刺杀摩格，立尉屠耆为王，更其国名为鄯善，迁都扞泥城。

元凤五年，单于病逝。陈耶律率兵攻打匈奴，陈家军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匈奴节节败退，直至被逼至敦煌以北。陈耶律没有回京而是选择一直驻扎在楼兰，并沿途设置了许多亭障。大汉朝就此稳定了许多年。

百姓对这个威猛不凡的将军津津乐道，坊间流传着各种关于他杀敌的版本。只是无人知道他为何至今仍旧孤身一人，直至逝世。

（写的不是很好，请见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