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十六，公历二月七日，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住了她缠绵拖沓的脚步。初春的风是柔的，空气是湿的，工作是忙碌的。上午九时五十分左右，手机铃声响起，里面传来儿子焦急的声音：“妈妈，快回来，外婆被元宵卡了。”我还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儿子急促而大声地吼道：“快点……快点！”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再拨过去却一直处于忙碌之中。

我拎起包赶紧冲下楼，径直朝公司门外跑去。公司小车司机正坐在车内，看到我行色匆匆，连忙叫住我，我问：“你到哪里去？”小车司机答道：“不是我要到哪里去，是你要到哪里去？赶紧上车，我送你！”真感谢他如此地善解人意，急我之所急，使我没耽误一分钟，在第一时间内向家里赶去。

坐在车内，继续拨打儿子的电话，还是占线。于是又赶紧拨打公司一位主治医生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做个深呼吸，定了定神，突然想起家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医师么，于是赶紧拨打长途电话向远在安徽的姑姐（老公的姐姐）求教。姑姐冷静地告诉我急救措施：将病人面朝下，腿抬起，轻拍背部，帮助她将呛住的食物顺利吐出来。谢过姑姐，车已到家。刚下车，就看到120急救车也随后到达，车上四位急救人员进得屋来赶紧施救。供氧、输液、量血压、清理口腔、做心脏复苏……

妈妈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脸色蜡黄，已毫无血色。爸爸坐在床尾，手把着妈妈脚腕处的脉博，用低沉哀伤的语调呢喃着：“一分钟只有几次脉动，救不活了，救不活了。”我赶紧将父亲扶开，站在床尾叫着妈妈的名字，告诉妈妈医务人员正在全力抢救，她一定要好好配合，赶紧醒过来。

坐在外屋，爸爸掏出手机给姨妈打电话，告诉她妈妈此时很危险。我问爸爸，妈妈是吃的我买的元宵么？爸爸说不是，是用糯米粉子自己做的。那我买的元宵没煮么？爸爸答，买的元宵只煮给我儿子和侄儿吃了，他们两老都是吃的自制的。我一时语塞，昨天交待得好好的，此时再责怪又有何用？我知道爸爸有严重的心脏病和高血压，切不可再出现什么状况，赶紧督促爸爸预先服下救心丸。

妹妹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时，正好刚把厂里物流的货送完。她立即吩咐货车司机，赶紧把她送回妈妈家。姐姐正在家准备饭菜招待好朋友，接到电话，立马推掉了饭局，火速往家赶。几分钟时间，妹妹、妹夫、老公、姐姐、姐夫陆续赶到。妹妹站在床边大声呼喊“妈妈，你一定要活过来啊，我们都舍不得你走。你不是最喜欢听我唱歌么，你快点睁开眼睛啊，我唱歌给你听”……然而，妈妈却已听不到我们的声声呼唤，任医务人员怎样全力抢救，依然没有一丝丝呼吸。

十点一十七分，主任医师让我看一下时间，无奈地告诉我说，在医学上来讲，人只要停止呼吸六分钟，就会造成脑死亡，现在抢救了近二十分钟了，还没有一点呼吸，我们已回天无力了。

全家人都嚎啕大哭起来，爸爸的情绪非常激动，我一边抚摸着爸爸的背帮他顺着气，一边用哽咽的声音安慰着：“既然妈妈执意要走，那我们就尊重她老人家的意愿吧。妈妈没有磨自己，没有磨后人，这是妈妈积德行善修来的福啊。”

我们都清楚地意识到，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有老人需要我们抚慰，有故去的人需要我们料理后事，我们必须撑起这个家！

二

等我从医院办理完相关手续赶到殡仪馆时，妈妈已安详地躺在水晶棺中了。妈妈脸色红润，表情安详，宛如睡着了一般。

侄儿跪守在灵前，时不时地隔着棺木端详着奶奶的面部表情，告诉我说奶奶入殓时他还摸到了脉跳，刚才还看到奶奶的嘴角还抽动了一下。看着懂事的侄儿，我明白这样的事件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打击。才十八岁的他，却过早地经受了失去至亲的痛苦，七岁就失去父爱，如今相依为命的奶奶又离他而去了，这让他小小年纪情何以堪？

我陪他伫立在灵柩前，隔着水晶棺仔细端详着，试图看到他说的奇迹。却没见到妈妈的嘴角在动，自己反倒因为站得太久，随着呼吸而前后摇晃起来。我试着消除侄儿心中的疑惑，毕竟从脑死亡到心脏死亡、再到神经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也是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但是，我们必须理性的接受。

我们兵分两路，姐姐和儿子留在家里负责照顾老父亲，乡邻们主动帮忙处理家中的事务，我们则在殡仪馆处理妈妈的后事，安排亲朋好友的吊唁。在妈妈停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三天里，是热闹的、温馨的、周全的，一点都不寂寞的。

妈妈的追悼大会安排在第二天的晚八点进行，我们摒弃了繁文冗节，不落俗套，只想按我们的意愿向妈妈倾吐心声，表达心中万份的怀念。悼词是我写的，也是我致的，声情并茂的悼念字字含泪，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动得唏嘘不已；答谢词是侄女致的，忧伤深沉的话语，寄托着她对外婆的爱戴与无比的怀念；妹妹走上台，对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说，妈妈生前最爱听她唱歌，她想再唱首歌给妈妈听：“妈妈我想对您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妈妈我想对您笑，眼里却点点泪花。噢妈妈，烛光里的妈妈……”一曲《烛光里的妈妈》，全场都含泪跟着唱了起来，当唱到“妈妈呀，女儿已长大”时，妹妹突然一转身，在妈妈的遗像前长跪不起，那柔肠寸断的歌声引得在场的所有人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向遗体告别后，很多亲朋与同事主动留下来为我妈妈守灵。红红的炭火温暖着整个夜晚，也温暖着我们每个人的身体，但亲朋好友们的关心与深情厚意却温暖着我们的心。

孩子们聚在一起坚持要为奶奶（外婆）守灵，侄儿更是添油点香，一刻也不曾离开。由于过度劳累，到午夜两三点时，侄儿在室外的长条椅上和衣倒下睡着了，身边的两炉木炭烧得正旺，妹妹的儿子则坐在对面的长条椅上一直守护着他。妹妹叫他进屋暖和一下，他说：“不，博文睡着了，面前就有两炉大火，我怕博文会从长条椅上滚下来……”。

太多太多的亲情感动着我，感动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孩子们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这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欣慰，相信踏上天国之路的妈妈也能放心地走了。

三

后来我才得知，正月十六那天，爸爸妈妈依然早早地起床了。妈妈还煮了我买的元宵给我儿子和侄儿吃了，两老依然还是将余下的糯米粉子做成了元宵准备煮给自己吃。

此时，电话铃响了，是姨妈打来的，说是要来拜年。妈妈一听却有些恼了，一边蹒跚着到冰箱将菜拿出来化冻，一边嘟囔着：“这年都过完了，还拜什么年呢？天天望，天天盼，准备了这么多菜，等到菜都变味了，人还冒看到来。”忙碌了好半天，妈妈才坐下来吃煮好的元宵。不知是气不顺，还是累着了，一口元宵吞下去，妈妈却给呛着了。咳了几声，却没咳出什么，妈妈的脸色刹时变了。妈妈用手指了指杯子，侄儿赶紧将茶杯递给了妈妈，妈妈端着杯子，水却没喝下去；妈妈又指了指外面，侄儿和儿子赶紧朝着院子大叫爷爷……

或许，正如算命先生所说，妈妈的寿命真的只有六十八个春秋吧？或许，大年初一爸爸向菩萨拜年祈求家人平安时，那七个连着的阴卦，正是一种无言的暗示吧？或许，正月十五的那九道菜，巧合中也透露出某种先机吧？或许，妈妈唯一的妹妹的到来，正是这一切发生的引子吧？一切未可知，可一切却似乎又是天定，无法预知，无法改变，也无法逆转。妈妈就这样匆匆走过六十八载，登上了极乐世界，长眠于青山绿水之中。

此情无计可消除，可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我们知道，父亲与侄儿还需要我们长时间的开导与陪伴，父亲与侄儿的生活需要我们尽心的帮助与照料。照顾好老父亲，珍惜好生命中的每一天，便是对妈妈最好的怀念与报答……

妈妈虽然走了，但她老人家的良操美德却修了个功德圆满；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永记在心，与日月同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