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一个星期的雪,突然一天放晴,把喀什及周围地区辉映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正月的最后几天,人们依然沉浸的新年的氛围中,阳光下,一家人一家人的出行,或者逛街或者逛公园,幸福的生活溢于言表。
这是正月里的最后一个星期天,趁阳光明媚,开上我的越野,去一个一直想去而没有抽出合适的时间去的地方。
出喀什向东南,出车水马龙的昆仑大道,过疏勒县城,张骞公园擦身而过,沿315国道,不过五公里,公路边上一块醒目的烈士陵园标志。我打开右转向灯,缓缓地靠边。路肩上厚厚的积雪还没有融化,我把车开进烈士陵园大门前的引道上,停了下来。
大门上了锁,从没有门的旁门进。雪野上有一串脚印,唯一的一串脚印。就是说,这些天,在我之前,仅有一个祭拜者来过。
这是一个无人看守的烈士陵园,建设单位是南疆军区。偏南的太阳斜射在纪念碑高高的塔尖上,逆光中,显得更加威武高大。
我的脚踩在雪上,雪的声音清晰可辨。跟喧嚣的城市和川流不息的国道相比,这里很冷清。冷清而寂寞。
去年,一位长期在喀喇昆仑山从事地质工作的朋友告诉我,公元1962年冬季,对印度那场自卫战争,牺牲的烈士里,连级以上的干部,授当时的共和国总理周恩来指示将他们的遗体从六百多公里以外的喀喇昆仑山,运回喀什掩埋。其余的烈士便就地安葬在康西瓦(见我的另一篇博客《祖国永远铭记》)。
我是带着寻找的意愿来的。我是来找寻在1962年那一场卫国战争中,牺牲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英雄们的。我只知道他们被安葬在喀什,却不知道他们到底长眠在喀什的什么地方。好多次从这儿路过,都在心中默念,会不会就在这个烈士陵园里?
——那唯一的一行足迹,到了纪念碑前就返回了。于是整个墓园,三百余所坟墓,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很干净,很圣洁。
我深一脚浅一脚,大步走进墓园。第一眼进入眼帘的是第一排左侧的大理石墓碑:“潘盈博烈士之墓 七九六九部队 连长 中共党员 甘肃临洮人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中印自卫作战牺牲。”
——找着了,就是他们!
我激动的心,一个墓碑一个墓碑地抚摸,抚摸这些早已经冷凝了的英雄。要知道,那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是在共和国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国力最贫弱的时候进行的,牺牲的战士和指挥员中,多数是在昆仑山中被酷寒冻死的。那时候的国道219线,还赶不上现在农村的机耕道。共和国还没有能力可以把全部为国捐躯的烈士们的遗体运送下山,这些连级以上的干部,都是得到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的嘱托以后,才得以安葬于此的。
对于1962年冬天的国道219线来说,这条从北面进入西藏的天路,在为烈士送行的时候,是经历了怎样的千辛万苦,今天的人们已经无从知晓。
而总理知道。总理知道祖国不应该忘记,祖国不敢忘记那些在艰苦岁月里捍卫国家尊严的勇士们。
与总理当年的热切关怀相比,今天的墓园,离喀什市20公里,离疏勒县城5公里,活着的人们似乎淡忘了疏远了许多。
——毕竟已经是春日,厚厚的积雪,什么时候塞进我的鞋里也不知道,直到双脚被雪水湿透,我依然像一个跋涉者一样,在墓园里寻找,寻找那一段属于共和国的痛!
突然,眼前一块墓碑,黑色的大理石上居然没有一个字?只一瞬间,我便明白过来了。
没有名字的烈士,无字碑,那都是一些怎样的无名战士?
从张骞出使西域到今天,两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戍边的将士血洒边关,白骨天涯,直把边陲作故乡,甚至最后连姓名都不曾留下。
可以肯定的说,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有名有姓的烈士,在两千年戍边的英雄们中间,远远不足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这数以万计十万计百万计甚至千万计的边魂,没名没姓没故乡,只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中国!
在三百余所坟墓中,无字碑两个。我在这两所墓前久久伫立,缅怀的心,从两千年的中原,一直向着河西走廊,而后嘉峪关而后楼兰而后于阗而后疏附,而后昆仑山。
多少年,多少代,祖国西大门,那金戈铁马的断魂戈壁与雪域高原,有多少炎黄子孙为之捐躯而不留英名。
——我几乎是退着离开疏勒烈士陵园的,对于这样一座高级别的烈士陵园,本来应该有高规格的保护和硬件,如果不是因为去年修高速公路,在路旁用修高速公路的钱立了一块提示牌《烈士陵园》,一般的人对在路边上的草丛中这样一座墓园,都会视而不见的。
而我相信,祖国不会忘记。因为,忘记你们,就等于忘记了祖宗!
2012年2月19日 喀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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