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农村乡下，距我居住的这座城市不到10公里的路程。在我的记忆中，魂牵梦绕的老家是我心中惟一挥之不去的牵挂，因为生我养我的老母亲就一直蜗居在那里。　

我曾在一首《回家的感觉》的现代诗歌里这样写道：“少年回家是一桌饭菜的香甜/青年回家是一份青春的浪漫/中年回家是一种沉重的责任/老年回家是一腔天伦的期盼//小时候我是一只飞来飞去的小鸟/家是爹娘为我搭起的金色摇篮/纵有金窝、银窝的诱惑/却挡不住我对草窝的眷恋//青年我是一只高高飘飞的风筝/家是我挥之不去的挂牵/无论我飞得多么高远/都无法摆脱家对我的调遣//中年我是一艘远航的小船/停靠过无数大大小小的驿站/无论我漂泊得多么遥远/家始终是我最温暖的港湾//老年我是一片渐渐枯黄的树叶/家是我期盼回归的精神乐园/无论我在树枝上挂得多么持久/落叶归根才是我一生的终点站//回家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融汇了太多太深的内涵和情感/就像我一生做不完的功课/每次回家我都希望交上满意的答卷……”

从小到老，总共回过多少次老家，我真的不记得了。然而，那天却是一次令我刻骨铭心的回家，一次让我撕心裂肺的回家，一次催我悲痛欲绝的回家，一次叫我终生无法再版的回家……

公元2002年1月5日下午，就在夕阳渐渐散去的时候，家兄在电话那头哽咽着催促我说：“快点儿，快点儿吧，赶快回老家！要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一定是老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因为元旦期间我回老家去看她老人家的时候，母亲就有点儿神智不是很清醒了，甚至竟连我这个老幺儿也没能认得出来。所以，当时我就深为老母亲的健康状况担忧。

当我驱车赶到她老人家身边的时候，我惊呆了：只见老母亲静静地躺在家兄的怀中，家兄抱着她，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老人家的脸，一边深情地呼喊着：“娘，醒醒；娘，醒醒……”我一头扑在母亲的怀中，拉着她老人家的手大声对她说：“娘，我来晚了。幺儿不孝啊……”泪眼模糊中，我看到老母亲半睁着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很安详，似乎感到手上尚有余温……　

母亲一生未入教会，不信迷信；我们兄弟三人又都是共[chan*]党员，响应政府关于殡葬改革的号召是我们的责任。所以，守灵三天之后，我们在市殡仪馆举行了向母亲遗体告别仪式，为她老人家办理了火葬；七天之后，又在老家为她老人家举行了追悼大会暨骨灰安放仪式。举行追悼大会那天，时值寒冬，天空飘着雨夹雪，清晨还听到了几声特别响亮的雷鸣。后据气象预报称，那年首次打雷要比当地有史记载的打雷时间整整提前了40天。就在雨雪交加和电闪雷鸣之中，我作为我们兄弟三人的代表哭着宣读了悼念慈母的祭文。

家慈李氏，讳名春英，公元1924年1月25日，农历癸亥年腊月20日出生；府上祖籍河南省内黄县人；公元2002年1月5日，辛巳年11月22日因病仙逝，享年78岁。

常言道：“人活七十古来稀”，寿过八旬算“喜丧”。话虽这样讲，那是因为事情没有搁在自己的头顶上；如今真的轮到了我，犹如五雷轰头顶，万箭穿胸膛。过去回到家，先叫一声娘；笑容堆满脸，应声响耳旁。现在回到家，家里空荡荡；慈母驾鹤去，说是归天堂。我对天喊娘，老天不答应；我朝地喊娘，地也无声响。十年不见娘的面，为儿咋能不疯想？跪拜慈母灵，哭断肝和肠；纵有心灵感应在，毕竟相隔在阴阳……

娘啊娘，我的亲娘，我哭一声我那苦命受罪的娘。娘自幼家贫，随父母逃荒；童年就乞讨，流浪到新乡；落户南固军，徳配嫁高堂。家严也贫穷，枯树栖凤凰；“马勺”当锣敲，叮叮当当响。“独门小户”人，祖籍“李唐马”。柴门掩不住，房是“土堆儿”墙；两亩老坟地，家无隔夜粮。祖父扛长工，爹常跑单帮；当过大厨师，进过大饭庄；推过独轮车，赶集经过商；做过大烩菜，卖过胡辣汤。“有福不在忙，无福跑断肠”；爹纵跑断腿，娘无清福享。兵荒马乱年，雪上又加霜；为免抓壮丁，东躲又西藏。乙酉过端阳，长兄人间降；家中无米面，邻居借粗粮；当天就推磨，只为填饥肠。己丑孟冬月，家严病膏肓；缺钱请良医，无奈把命丧。家慈二十六，丧夫守空房；上有老祖父，下有仨儿郎；兄长三五岁，我往九月长；人间大不幸，熬寡度时光……

娘阿娘，我的亲娘，我哭一声我那勤劳善良的娘。家慈女儿妆，心善性情刚；天塌敢去顶，地陷能去扛；为了活个样，好胜且争强。女红赛织女，农活赛牛郎；上侍老公爹，下把仨儿养。纺车嗡嗡叫，织机咔嚓响；日织一匹布，夜纺半斤麻。吃喝拉撒睡，缝补涮洗浆；柴米油盐醋，锅碗瓢盆缸。好衣让儿穿，好吃公爹享；自穿补丁衣，吃的菜和糠。平生最难忘，三年大灾荒；树叶捋个净，榆皮全剥光；凡能入口物，都被充饥肠。为保全家命，差兄去背粮；土布加首饰，用完老家当。好人张光美，供职冷冻厂；拉来臭鸡蛋，一家一茶缸。家慈煎炒好，一口不舍尝；跑到朗公庙，找到中学堂；看儿吃个净，笑容挂脸上。岁月如流水，往事不敢想；一家老和少，全凭无福娘……　

娘阿娘，我的亲娘，我哭一声我那良师慈母的娘。家慈不识丁，未曾进学堂；虽说无文化，教子有良方。人生常感悟，多难见识广；幽默歇后语，出口皆成章。“什么都能缺，良心不能丧”；“树活一张皮，人活脸一张”；“做事凭良心，觉都睡得香”；“身正影不歪，终生不设防”；　“你敬我一尺，我敬一丈；你敬我一丈，我敬你天上”；“两好搁一好，遇事不会恼；要恼恼一会儿，恼皮不恼瓤”；“饿死不偷抢，屈死不告状”；“吃亏吃不穷，遇事多忍让；忍让憋不死，吃亏人寿长”；“饿老雕扑驴，图大饿得慌”；“不要贪功名，只把功德讲”；“善事做一桩，后人不会忘”；“烧香不吃劲，求神是迷信”；“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相信毛主[xi]，感恩共[chan*]党”……坊间老俗话，常常挂嘴上；身体兼力行，不怕拍胸膛……

娘阿娘，我的亲娘，我哭一声我那不会享福的娘。家慈有爱心，爱国又爱党；送子去参军，尽忠保国防；婆媳敬如宾，持家有威望；邻里和为贵，美名口碑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熬到儿子功名就，终于盼到孙满堂。“米寿”不算老，“茶寿”不嫌长；含辛茹苦一辈子，本该把那清福享。无奈人生岁月短，高堂不待子孙养。作别儿孙远行日，家慈走得太匆忙。感动老天泪沾襟，雷公哭得动地响。撒手一别整十年，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音容笑貌留子孙，谆谆教诲铭心上。人生假若有轮回，为儿千殇表衷肠；天若有情送幸福，地若有情保安康；来世还做你的儿，愿你还是俺的娘！……

那次回家，我哭得很伤心，哭得死去活来，哭得悲天跄地，哭得全村所有到场的父老乡亲都陪着我们直抹心酸的眼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