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以为,今年春节是多年以来过得最热闹、最祥和、最开心的,是久违的一个名符其实的大团圆的佳节。这一年,或许是因为在外省司法厅工作的侄女除夕和初一都要值班的缘故,身为独子的姐夫和姐姐破例没到他父母身边去过年,虽然两城之间相距很近,但这对于我们全家来说却是颇感意外与求之不得的;因为我的婆婆到安徽的女儿家暂住,考虑到过年乘火车太挤,开车去冰雪载途极不安全等因素,我们也放弃了异地省亲的打算,但婆婆只要在同城,每年除夕我们是必须陪伴在婆婆身边的;最不为过年而犯难的是妹妹,因为妹夫家已养成了除夕中午吃团圆饭的习惯,吃完中餐,玩玩麻将,晚饭时分再从从容容地回到父母身边……
天色渐晚,父亲敬过菩萨,妹夫点响鞭炮,全家人围着大圆桌,吃着丰盛的菜肴,品着红酒、糊子酒,交杯换盏,互相祝福,煞是热闹与和睦。三个小字辈虽尚在求学阶段,却早已出落成高大挺拔的帅小伙,这是我们全家未来的希望,也是蓬勃的生力军,这样的场合自然得靠他们添彩了。妈妈自然是不喝酒的,吃饭也只能细嚼慢咽,但妈妈 的兴致与食欲却是特别好,面对儿孙们的举杯祝福,妈妈也举起饮料答谢着、微笑着。
饭后,看着满脸通红的侄儿,我打趣着说:“博文,去洗碗咯。”博文睁着迷蒙的眼睛对我说:“姑姑,我休息一下咯,喝了一大杯酒,我都有点晕了。”“哦,那是咯样,你去洗碗,我给你二百元辛苦费好不?或者,我去洗碗,你只要给我一百就行。”博文含蓄地笑笑,犹豫不决。一会儿,他到厨房看到我在洗碗,反倒来逗我:“姑姑,我还没给你一百元钱呢。”我故意揶揄道:“这碗洗得多值啊,那两百元我省了,这一百元你可是赖不掉!”
洗完碗,三个小伙子正在房内围着四方小桌玩一种叫“诈骗”的扑克牌游戏,输家被赢家用三张扑克牌扇耳光。“诈骗”的玩法很简单,每个人发三张牌,互相押注比大小,有时每个人手中的牌都很小,有时又都很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仅比牌的大小,更多的是靠良好的心态与智谋,常常是牌小的胜了牌大的。小伙子们的玩法引发了大家的兴致,于是,我和妹妹、妹夫率先加入了进来,妹夫第一把就输了,看到要被扇耳光,妹夫干脆来个脚底抹油——开溜,儿子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唉,男人,伤不起啊”,惹得我和妹妹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别看三个小伙子个个都有一米七几,可扇起耳光来却是非常温柔的,我和妹妹反倒觉得他们扇耳光的力度太轻,数量太少,不够刺激,也够不上惩罚。于是,扇耳光的封顶数量从二十增加到三十个,也有点力度了,这下把老公、姐夫、姐姐全吸引了进来。
因为是初学,不懂要领,刚开始我常常是输家,不过,弃权者只需扇一个耳光而已。连着几盘,我被老公用牌扇了几个耳光,老公虽未用劲,但把牌高高举起的架势却是有些吓人的,再加上这种玩法对他来说是简直是小儿科,牌在他手里也是得心就手。我摸着脸颊对老公说:“好咯,你莫让我逮到报复你的机会。”真是风水轮流转,我还真摸到了几手好牌。那一盘老公又封了顶,结果一摊牌,老公是同花顺,我是三叶,三叶是要翻番的。那一把,六十个耳光啊,乐得我前俯后仰,把卯足的劲全给笑没了,即便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手都抽酸了,却还是不得要领,扇在脸上依然是轻飘飘的。一不小心,我的手还触到了他的脸,他大笑:“犯规了,犯规了,一个罚十个”……
以往,我们的娱乐活动多在打麻将上,三代人中只有我们这一代人玩。而今年却不同,扑克牌成了我们主要的娱乐工具。爸爸妈妈的兴致都很高,爸爸因为颈椎肩盘突出,低头时会造成头晕头疼,已经很久没跟我们玩过“升级”了。今年还真不错,爸爸主动提出玩几盘“升级”,我们自然积极响应。依然还是我跟爸爸一组,因为我们水平相当,从不记牌,最重要的是我们不会互相指责对方。输赢是无所谓的,开心却是关键。有时,兴致来时,在三缺一的状态下,爸爸还想让妈妈凑一腿。妈妈咧着嘴笑,用并不伶俐的口齿回答:“我打不得,我打不得。”
妈妈五年前中风过,真不明白身材那么娇小的妈妈,既没高血压,又没心脏病,怎么突然就中风了呢。当时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失语,舌头功能障碍,腿脚不灵便,吃了不少苦。但在爸爸的精心照料下,经过这么多年的治疗,妈妈的口齿正变得愈来愈清晰,生活也基本上能自理了。打牌,妈妈肯定是打不得的,她的手指连牌都握不住,看到爸爸兴致如此之好,倒是让我们颇感欣慰。
最高兴的自然是孩子们,拿着大人们给的压岁钱,红红的包封里装满了长辈们对他们的厚爱与祝福。爸爸今年给孩子们的压岁钱翻番了,我们问爸爸为何给这么多,爸爸高兴地答道:“如果明年我还健在,明年还加!”
二
每年过年,家里都是非常热闹的。奶奶在世的时候,每年的大年初一,两个姑姑便会早早地率全家来向奶奶拜年,初一这天我们就会特别的忙碌,好在家里的私房还够宽敞,开三桌酒席倒也不会觉得拥挤。而今,奶奶早已辞世,但这一习惯仍然延续了下来。所以,每年过年,父母都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只是随着年纪渐老,掌厨的重任早已落在妹妹和姐夫的肩上了。
今年,两个姑姑家也是如期举家登门拜年,刹时,宽敞的两层楼也显得有些拥挤。我赶紧泡茶,招待客人,姐夫则拿着中华香烟,给每个吸烟的男士发上一整包,这让表哥、表姐夫们惊异不已,这也是众亲戚中开天辟地头一回。
妹妹做的饭菜丰盛而可口,大家频频称赞,气氛特别好,兴致也特别高。老公是最会调节气氛的,周旋于众表亲之间,尽着地主之宜,把大家喝酒的兴致引向极致。其实他们也知道,表哥、表姐夫们个个都是“酒精”考验的,海量深不见底。只是作为东道主,为了让众表亲尽兴,老公和妹夫真是舍命陪君子。结果,众表亲是尽兴了,老公和妹夫却因不胜酒力而上床酣睡了。
等拜年客走后,我们对爸爸妈妈说,今年给家里挣足了面子吧?爸爸频频点头。虽然跟两个姑姑家的经济收入比起来,爸爸的条件是最差的。但每年拜年,只有到我们家,招待才是最周到的,酒兴是最浓的,气氛也是最好的。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姨娘”,这是我们这里拜年时流行的一句俗语。虽然爸爸妈妈身体不好,妈妈腿脚不灵便,但姨妈家我们这些晚辈年年都会去的,毕竟妈妈娘家的亲人非常稀少,常走动的也只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姑姑了。自从我们买了小车后,不管爸爸妈妈要到哪里去,老公都会满足二老的要求,尽心尽责地担当专职司机与保镖的重任,可以说是随叫随到。初三这天,妈妈说想去看看她的妹妹和姑父(妈妈的姑姑已于去年过世),因为小车坐不下,只能派几个代表,于是老公又载着爸爸妈妈和妹妹、妹夫,一起到郊县的姨妈和姑外公家去拜年。
姐妹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话语;亲人相见,自是感觉无比亲切。妈妈抚摸着自己一身的新衣开心地告诉姨妈:“这都是女儿为我买的”。姨妈生有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常常对我妈妈羡慕不已,直夸妈妈有三个好女儿、三个好女婿,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或许女儿真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吧,儿子还真没有女儿细心与体贴。
初五中午到大姑姑家拜年,晚上又到姐姐家吃年饭,初八又举家到妹妹家吃饭,我问爸妈:“二老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一起吃餐年饭呢?”爸爸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从除夕到现在,我们大家都在一起吃饭,家里的菜都是现成的,没必要再另外开火了。”其实,我知道,不是父母不想到这我里来吃饭,姐姐和妹妹都住一楼,而我却住六楼,我每天爬楼都颇感费力,对年迈的父母来说还真是一种不小的考验。而且,我也好多年没在家整过像样的饭菜了,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人也变得越来越懒,来个三朋两友或聚会什么的,酒楼就成了俺的厨房,权当是为咱国家的经济消费与饮食文化作了一番贡献吧。
三
正月十五是传统的元宵佳节,元宵节过完,年才算真正的过完了。今年的元宵节是星期一,为了让大家过个祥和团圆的节日,公司特意将周一和周日对调,在元宵节这天放假一天。
爸爸早早地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回不回家过节,我说回来。早上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大懒觉,起来后每个人吃了碗元宵后,便准备回妈妈家。儿子整理好换洗衣服,带上哑铃与篮球,说乘博文还没开学,还要在外婆家住几天。这个春节,儿子已破例断断续续地在外婆家住了好几天了,也难得他们兄弟这么融洽,在一起既能锻炼身体,又不会整天守在电脑前,我们自然是大力赞成。
与父母家的距离很近,十分钟的车程就到家了。看到厨房盆子里的糯米粉和桌上的糯米粑粑,我问爸爸吃了元宵没?爸爸说还没有,剩下的糯米粉子准备做元宵。我问元宵有陷没?爸爸说没有。我说那怎么吃得啊?自制的元宵那么大个,又没有馅,怎么咽得下啊?爸爸说把个做小点就成。我知道,个再小,水一煮就会变得很大,这么黏的东西是不容易下咽的。于是跑到超市买了四包黑芝麻馅的小元宵,每包四百克,这足够爸、妈、儿子、侄儿四人吃几餐的了。我叮嘱妈妈自制的就不要吃了,妈妈接过元宵,点头答应明天早上再煮。
爸妈一直都是非常节俭勤劳之人,习惯了早起,知道我们会回来,一早就准备了很多的菜肴,该炖的已炖的,该蒸的已蒸了,该炒的菜妈妈也已准备好了。待我把最后一道小菜端上桌,全家便围坐在一起开怀畅饮起来。举杯挥箸间,我无意中数了一下菜肴,九个,我再数一遍,还是九个。九个菜,依我们当地的风俗来说,是很不吉利的,特别是老年人最为忌讳。如果是很在乎的人,会马上撤走一碗,或把其中一份分成两碗,变成八个或十个。而我却不是一个太在乎这些风俗的人,觉得这纯属巧合。故,看在眼里,却没动声色,我怕我的举动让本没在意的父母反而多了心。
没想到,这却是与妈妈在一起共进的最后的晚餐;没想到,这温馨、祥和的大团圆年,竟是与妈妈在一起共度的最后一个春节;没想到,妈妈身上的新衣竟是女儿送给妈妈的最后的礼物……
此情无计可消除,却落得,母女分离,阴阳两隔!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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