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来坐在公交车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垂，这样的情况是常常有的，好几次因为眼睛一垂就垂到了底，错过要下的站，下车之后不得不走很长的一段距离。

今天，虽然没坐错站，但身子瘫软到只要坐着就不想再动，不管谁上车都不想起来。于是在车上我又不止一次地愿望回宿舍之后要早早休息，一定要早早的。但是，此刻我知道，我又不能了，此刻的自己，心是剖成两半的面包，裂痕的一半，为着现在，一半，为着过去。

为着未来，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洗漱。为着过去，天黑了之后心情依然不能收束。一个人的房间，如果没有音乐，便无其他，我唯有想着那些过去了的人以及那些远去了的事，时间才稍微欢喜。

可那些年，有多少是值得记忆的呢？那些酒醉后的痛苦、那些含烟不吐的装酷、那些叛逆逃课的举止、那些通宵聊天看电影的放肆，还是，那些一直隐藏在心里的天使秘密？

那些年，说到过去，记忆自然是泛不可收，但我想说的，只是那一段。

那些年，我们成绩不拔尖，但总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现在，如果领导喜欢，总有人说不过是比他们多用了一点心计和一点手段，可是那时，那些年，我想我们都是干净和单纯的，也因着这个，这么多年每当回想那些走过的岁月，心里也才晴朗明亮！

那些年，我们就像挤在车上的农民工，一身污泥，满头臭汗的我们是如此不懂得修饰，可是我们，会给问路的叔叔阿姨带路，会把身上的零钱丢进乞丐碗里，会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过马路。那个一直生活了好几年的县城它不发达也不繁华，在破落的教室里天天老师教给的，我们在外面，也就照单全做，比如那些要尊老爱幼的谆谆教诲，比如那些拾金不昧的精神……

现在看来那些年做的最矫情、最傻、却一直最感动的事，便是在班上给大家唱《爱的奉献》，然后花半个小时的时间说服大家为贫困山区的学校捐书，为红十字会捐血，为贫困地区捐钱，那时候，很认真地边鼓动大家边把自己的钱和书都拿出来，然后说只要捐的同学学期末总成绩都可以加5分，那5分，自然是和老师事先沟通好给的。然后收拾满满的几包书，一打一打地往教务处提去。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要让那些没有机会上学的孩子们都有书看。

那些年，我们一群孩子，一副要拯救苍生的样子，看见那些聋哑的孩子就觉得他们特别可怜，于是又鼓动大家把身上的钱凑齐了给他们买衣服和作业本。

记得最深刻的，是06年，我们一群难兄难妹，浩浩荡荡地跑去福利院义务照顾那些老人和孩子，天黑的时候在福利院门口看见被弃的婴儿，大伙开玩笑说要不我们带回去自己养着，可抱在怀里孩子一哭，又是屎又是尿。我们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一个孩子的卫生，四个人管理，我们一个人抬头，一个抬腰身，一个人把婴儿的两只腿叉开，一个人负责给孩子擦屁股。弄到天真的黑，孩子是不哭了，可是我们，却总想哭。晚上几兄妹以这个为借口，恣意地走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不想回宿舍，其实在街上也就那样疲倦地走着，逛着，谁都不说话，可就是不想回。

那个我一直不愿意再回去的小县城，睁眼闭眼，每个街道都那么狭窄而熟悉，走过的路走了再走，依然没有改变，那些一起流浪过的情怀付出过的纯真，也好像还一直像红旗一样高高地随风飘扬。那些年，我们一起在街上清理街道上的垃圾，一起给农民工送水，一起把路边的广告纸撕掉，一起把各家的广告词错别字拍出来挨家挨户去给他们说。那些年，我们会喝酒，但一杯就醉；那些年，我们会哭，但一有人陪就笑；那些年，我们会逃，但一想大家就往回跑……

那些年，天空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可是即使再遥远，我们也还是一点一点地将天空装扮得碧绿碧绿的，有人叫我们天使，可我们总说天使太苦，便任性地拒绝着。县里评选优秀学生的时候，我们明明是有名额的，却又不屑于争，便又将过去做的一切抹得干干净净，然后几个人相约着一起在宿舍做饭吃，听歌，聊天……

那些年，我们说不管以后天涯何处，心都要在一起，那时候我们信誓旦旦，也豪情壮志，我们激情慢慢，也青春无比，我们相信未来，相信美好，相信谁都会一直做那个自己最喜欢也最欣赏的人。

我想，我们没有谁想刻意去改变，当然生活和社会也没有逼迫过我们要怎样调整自己，只是事做着做着，路走着走着，好像越来越找不到了原来的位置。

记得在厦门的那一年，和一个姐姐谈论坐公交的话题，她说，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你付了坐车的钱，我也付了坐车的钱，唯一不一样的是你怀孕了，你老了，你残了，难道仅仅因为这些，你就必须要得到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吗？仅仅因为这些，别人就注定要比你多付出一些吗？

我当然不赞成她的说法，可有时候累了倦了，我也会想，是的，凭什么呢？

这么些年，“凭什么呢”这样的反问和固执，我想不只是我一个人。

天天挤车去上班，有时候真的很困很疲倦，可是“凭什么”叛逆的心，在那一刻，有人站在身边她比自己爸爸妈妈还要老，我就真的坐不下去。我也记得曾经因为要给妈妈找一个座位，和车上的人差点吵架。有一天给一个农村来的老妇人让座，她连声说谢谢，并向旁边的人说这姑娘心就是好。我听着，心里疼得难受，眼睛也润润的。她干瘪的眼睛，粗糙的手，泥土满满的衣服，破了洞的鞋，和她一直道的谢谢，都让我心虚。

我知道，每个人都是会改变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说过的话，一起做过的事，一起唱过的歌，也许真都没有印迹了。可是我们的心，会骗自己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