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蹉跎华年,任岁月的风霜将那些美丽的过往雕琢成一幅隽永的画面,淡淡香气,紫色惆怅。
——题记
五月的那天,天气晴好,回乡探母。母亲说:我们去离家远些的那个市场买菜吧,顺便散步了。我说:好啊!
这是个很热闹的菜市场。我随着母亲在一个比较大的摊位前停下,显然这家的青菜比别人家的新鲜,黄瓜翠绿,番茄粉红,很是诱人。卖菜的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中年女人,表情木讷,好像天生不会笑。我心想:也就是她家的菜好,才吸引这么多人吧,否则,就这态度……
我对母亲说想吃烧茄子,母亲就挑了几只肥大的茄子。那女人算账到挺麻利的,马上口算出价钱,我和母亲交完钱欲转身离开,忽然从那女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夏紫冬!”
谁在喊我的名字呢?我诧异的回头……
这是一个男人,一个纯粹的男人,一个微微谢顶的男人,在他身上,除了那双像星星般闪烁的眼睛我是见过的,其余的都是陌生的!
我当时的表情是麻木的,好像听到自己哆嗦着从嘴唇里挤出两个字:“你是?”
“是我呀,哈哈!我是丁华翔,看来我真的老了,连老同学都认不出我了。我不就是脸上多了几道沟,头上少了几根头发吗?哈哈!”
我终于醒过神来:“呵呵,没那么夸张,你若把自己说成老头,那我也是老太太了。”他却忽然严肃的看着我说:“你永远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的脸一下子绯红,扭头看了看那女人,那女人好像没听见我们的对话,不紧不慢的招呼着顾客。我又回头看了看母亲,母亲正在临摊上对着一筐新来的水萝卜感兴趣呢。
“你是这家的老板吗?”我问他。“哪是什么老板呢,只是老板儿。”他对我狡黠的笑着,那笑容是那样的熟悉,熟悉的让人心颤,仿佛二十多年从未走远过。
“你在这里多久了?”我问他。“我在这儿十多年了,可是头一次见你呀,当年听说你嫁了一个各方面都很好的人,心里很为你高兴。”他似乎是像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还想说什么,却听母亲喊:“小冬,走了。”我答应了一声。这时我看见他拿着白色塑料袋装了很多样应时的蔬菜递给我:“这都是早上新上的货,很新鲜的,别转了,快回家吧!”
我知道,推脱不要他是一定不高兴的,给钱就更不用提了。我接过他手中的青菜,没有一丝尴尬,对他淡淡的说一句 :“谢谢你还认得我。”他笑了:“傻丫头,再过20年我也认得你。”
回来的路上,母亲一直和我说着话,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闻到了巷道两边传来的花香,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沁人心脾……我顺手折下一枝紫色的丁香,在鼻尖轻闻着……
二十多年前,丁华翔——英俊而又羞涩的男孩,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偶尔也同桌过。他有一支非常漂亮的钢笔,我喜欢用那支钢笔写出来的字:线条优美。
他的学习成绩不太好,却也非常让老师省心,好像他从来就没犯过什么错误,只是有一次,由于电视剧 《上海滩》的热播,人们都热衷于谈论剧中人物,他在上自习课的时候,忽然围上了他的那条白色围巾,模仿起许文强的动作来,正好被老师闯见,罚他在讲台上站了一节课!
同学们在底下窃笑。下课后,那个爱给别人起外号的同学又更新了前两天才给他起的外号------丁香花,更名为------许文强。(他和许文强长得到有几分相像)。
那年五月,丁香花开的季节,学校组织一次郊游,去二十里外登山。同学们骑着自己心爱的单车,欢呼雀跃着,像一只只逃出牢笼的兔子,歌声一路,笑声一路。
当时在山上看的什么风景已经忘了,只记得当时的心情:就是神清气爽!也许是乐极生悲了吧,下山的时候突然崴了脚,我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疼得我直冒冷汗。
同学们搀我起来,让我走两步看看,我却寸步难行,怎么办呢?“我背你!”忽然一个声音坚定而有力。寻着声音望去,是丁华翔,那个英俊而又羞涩的男孩,同学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来吧!”他伸出手臂,将我两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就这样,把我背了起来。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他背着我,同学们还在两边扶着我,我趴在他背上,听到他喘气的声音,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我对他说:“你放我下来歇会吧。”他却倔强的说:“没事儿,我不累。”好在这是个小山包,不高也不陡。我们总算踉跄着到达了平地。
就这样,我的车寄存在山下的一家小商店,我坐在丁华翔的后座上返程了。他的车骑得快而稳健,我看见一棵棵树木向身后倒去。忽然闻到阵阵花香,我问他:“什么花这么香呀?”他回头对我说:“傻丫头,丁香花呗!”可不是吗,公路旁一簇簇紫丁香开得正艳!
回来之后,他看我的眼神更加羞涩,我也有意躲着他的目光。可是不久后,我隐隐的听见有人给我起外号了——冯程程。我没有恼火,也不想追究,心里到有几分惬意。
那年冬天,学校派我去市里参加作文竞赛,临出发的前一晚,他守在了我回家必经的路上,羞涩的对我说:“祝你取得好成绩。”并从口袋里取出那支他心爱的钢笔:“送给你!”
“我不要!”我果断的说。“那我借给你,回来还给我好了。”他的表情有些失落。“那好吧。”我不想扫他的兴,接过那支钢笔。
我用他那支钢笔流畅地写完了作文。回来的当天就把那支钢笔还给了他,并对他表达谢意,课下的时候,他忽然找到我对我说:“钢笔被你用过之后不顺手了,我不要了,给你吧。”我的心非常忐忑:“怎么会呢?我用的非常小心。”“反正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要了,我也不缺钢笔,给你吧。”我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做,还是我真的把笔弄坏了。从那天开始,那支钢笔就属于我了。
总不能白要人家东西吧?想来想去,还是送他一个日记本吧。我在商店挑了一本自认为最贵最漂亮的日记本,并在扉页上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是戴望舒的《雨巷》。或许,年少的我们并未真正解得诗中含义,但也被诗中那惆怅的意境迷倒了。
他欣喜地接受了我的礼物,并表示很喜欢。我似乎觉得心安理得了,后来才得知那支叫“派克”的钢笔,价格是不菲的。听他说过那是别人送他父亲的生日礼物。
时间飞转,转眼又是丁香花开的季节,同学们都在紧张的复习中,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中考,而他的座位,却是一连几天都是空的。一个消息更让我坐立不安……听见有人说他家出事了。
我一次又一次望向他的座位,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安。终于在那个刚下过细雨的午后,我寻到他家门前。我站在院外喊了一声:“丁华翔 !”从屋里走出一个少年,头发蓬乱,面色憔悴,泪眼朦胧。我浑身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爸出事了。”他哽咽着说。
他爸是搞个体运输的,由于疲劳驾驶,车撞到树上,把自己撞成了高位截瘫。“我是回来取东西的,一会我还要去医院呢。”我见他手里拿了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我该怎么安慰这个16岁的少年呢?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关门,锁门,并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几天后的下午,丁华翔出现在了教室里,他是来取他的东西的------他,辍学了。同学们围着他,没有一个人打听他父亲的伤势,只默默地帮他收拾着东西。我看见那些书本里夹着我送他的那个日记本,淡紫色的封面,和校园里正在开放的丁香花一个颜色。它安静地躺在里面,从那天开始,它已经不属于这个教室了。
“等我爸出院,我就要到外地去了,去我爸朋友的厂子,学些技术。”他对我说。“我不能和你一起参加中考了,你要加油!”我含泪点头。
这么多年,每当我从丁香树下经过,都会想起那个当年从丁香树下走过的少年的背影,如此凄凉,如此孤寂。
那夜,丁香花散落一地,一个16岁少女的悲伤也散落一地,这世界,没人看见。
在母亲家的第二天,我早早起床了。吃过早饭,我佯装出去买东西,又走上了那条通向那个菜市场的路。
我在离他家摊位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用眼睛偷瞄着那里,他并不在,只看见昨天那个女人,在不紧不慢的招呼着客人。那应该是他妻子吧。
忽然一个少年从我身边走过,微卷的头发,白皙的面庞,一双像星星般闪烁的眸子,忧郁的气质犹如英国卡通片里的小王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丁华翔吗?不对,丁华翔现在是中年人,这分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我跟在那少年身后,一直走到了那个摊位前,听那少年对着女人喊了一声:“妈!”我才恍然大悟!
“你怎么来了?”女人抬头看了少年一眼。“我爸给我打电话了,说他拉菜的车在路上抛锚了,今天礼拜天,怕你忙不开,要我过来帮忙。”少年说。“你快回家学习,这里不用你,马上就中考了,妈还指望你考重点呢!”女人催促着少年。“不差这一半天的。”少年边说边要帮母亲干活。“你快点回家听到没?”听出女人的声音有些严厉。那少年嘻嘻笑了两声:“我回去还不行吗?发火干嘛呀?”说罢转身离去。只剩下那女人,不紧不慢的招呼着客人。
我该回去了,我想——我该回去了。走出菜市场——好晴朗的五月天!旁边的一家音像店里播送着一支老歌: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无知的这么想……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我们还没来得及在上面撰写传奇,就让我们过早的看到了结局,就像那支钢笔,这么多年,一直静静的躺在我的抽屉里,没有流下一颗泪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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