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与爱无关
柳涛是村上的电工。村里刚扯电时,没钱买变压器,就许诺谁能弄来变压器就让谁当电工。柳涛从亲戚家拉来变压器。村里通上电,柳涛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电工。
成了电工的柳涛并不甘心只当电工。他又买了二手的打面机和饲料机,在变压器旁盖一间房子,开磨坊搞加工。慢慢的柳涛就混得人模人样的了,衣食住行渐渐异于常人。儿子聪明女儿漂亮妻子贤惠,一家四口倒也温馨如意。
妻子侍弄田地,柳涛守着磨坊。活多时,饭也顾不上吃,妻子就把热菜热汤送到磨坊。夜里打面晚了,柳涛就在磨坊里睡。磨坊里放一张床,有铺有盖。活儿轻闲时候,柳涛就去磨坊对门串门,闲磕牙。
磨坊对门是一户杨姓人家。娘儿俩,儿子叫杨高。不知是得病还是先天性的缘故,杨高头上没有一根头发。村人在他名字前边加个“秃”字,杨高也就成了秃高。秃高护羞,买个假发套在头上,假发上面又扣一顶类似礼帽的园边软帽,一年四季,无论寒暑,从来不曾脱过帽子。听人说,就连夜里睡觉他也不脱帽子。
秃高娘七八十啦。白发苍苍,驼背,小脚,拄个拐杖。秃高娘做梦都想抱孙子。后来就皈依了耶稣,皈依了耶稣的秃高娘念念不忘抱孙子,跪在十字架下泪流满面祈祷天父赐给儿子一个媳妇吧。
正所谓“心诚则灵”。秃高果然就娶上了媳妇。秃高媳妇长得双眼叠皮,明眸皓齿。说他娶媳妇是抬举了他,实际是他话四千块钱从南方买来的。不知是云南的还是贵州的,反正透着一股江南女子的清秀水灵。村里结罢婚的男人心里就酸溜溜的:“好汉子没好妻,赖汉妻娇滴滴”。眼馋归眼馋,谁也不敢去招惹秃高媳妇。秃高娘成天坐在大门口,手里拄着的拐杖俨然杨门女将里佘太君的龙头拐,谁也不敢轻易冒犯。
柳涛去秃高家串门,当然是找秃高媳妇闲磕牙。“杨高下地啦?”“这俩孩子真漂亮,都随你,一点都不随他爸爸。”柳涛手抚着秃高孩子的头,眯了眼,笑着看秃高媳妇。“嘻嘻。”杨高媳妇也笑。“来,谁喊我一声爸爸,我给谁一块钱。”柳涛掏出一块钱来,晃着。秃高的女儿刚会走,就往妈妈身后缩;秃高的儿子才三岁倒不怯生,张口就叫:“爸爸。”“好小子。给你,买哇哈哈去吧。”柳涛把钱给了秃高的儿子。“不害臊。”秃高媳妇微红了脸,不知是说柳涛,还是说儿子。坐在大门外的秃高娘就打狗:“滚,滚远远的。吃饱了没事儿夹着尾巴一边儿卧去!瞎溜啥!”柳涛明白,秃高娘这话骂得是他,他就笑了看秃高媳妇。秃高媳妇就骂鸡:“成天死守在家门口,也不上外边打点野食去,连个蛋也不下,养活你也是白养活,要你啥用,早晚喝你的老汤子。”秃高媳妇这话骂得是秃高娘。如是几回,秃高娘就不敢再打鸡骂狗了。管她骂也不骂,活儿轻闲时,柳涛照样去秃高家串门,与秃高媳妇说笑打闹。
柳涛爱干净,打罢面或料,就拿了洗发精去秃高家洗头。揉搓得满头都是白沫子,用清水冲几遍,拿毛巾擦干,再用秃高媳妇的梳子梳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柳涛的头发好,黑亮黑亮。秃高媳妇就疑惑:“我总见你洗头,咋没见过杨高洗头?”柳涛撇撇嘴:“要是全村人都像杨高那样,我这个电工就不用当了。”秃高媳妇皱起眉头:“咋啦?”“夜里杨高把帽子一脱,你家能省下不少电钱哩。”柳涛一脸坏笑,“我这个电工还挣谁的钱去?”“嗯?”秃高媳妇更迷惑了。“咋?你真不知道?我忘了不告诉你了。”柳涛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口。
第二天,就见秃高媳妇的眼泡红红的,跟五月里的樱桃颗似的。红红的鼓起来,很惹人爱怜。
柳涛洗好头,在梳头发时,秃高媳妇就把柔柔的手伸进柳涛的头发里抚弄着:“你的头发真好。”柳涛心一跳,抬起手,抓着秃高媳妇的手轻轻揉搓着。四目相对时,眼神就有点迷离而恍惚,笑里也有点暧昧的味道。
秃高不在家的一天夜里,一个女人的身影一闪进了柳涛的磨坊。磨坊门口卧着秃高家的狗。
后来,在乡里的一次单月孕检时检查出了问题:秃高媳妇怀孕了。“不可能。我结罢扎哩。秃高不相信,“是不是检查的机器出了毛病,检查错了。再查一遍吧。”“不用查了。”媳妇劝他说,“多个孩子不好吗?到咱老了,不是多个人照顾咱吗?”“那是那是。”秃高对媳妇向来是言听计从。“我先回娘家一段时间,”媳妇说,“等生下这个孩子我就回来,你在家好好照顾这俩孩子啊。”“中中中。”秃高连声应承。“我走啦。”秃高媳妇收拾好包裹,迈着轻盈的步子,袅袅娜娜的走了,走得闲云野鹤一般优哉游哉。
第二天,柳涛的磨坊关门了。柳涛妻子来送饭,迎面碰上铁将军把门。问秃高娘:“见柳涛了吗?”“没见!”秃高娘像刚从火线上下来的壮士一般,说话一股火药味儿。问了一圈的邻居,都摇头三不知。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五天还是不见柳涛的人儿。
秃高心里也慌了:乡里计生干部催几回了,让媳妇去做人流。秃高哭丧着脸:“您找我要人,我还不知找谁要人呢?”乡里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内不做人流,就扒你家的屋!秃高一听此言,不敢怠慢,急忙打点盘缠,去南方叫媳妇去了。
坐罢火车坐汽车,下来汽车爬山坡,爬上山坡也顾不上唱山歌,径直去了丈人家找媳妇。老丈人勃然大怒:“什么?我女儿跟你一走几年,你们连一趟都没来过,你还好意思有脸冲我要人?我揍扁你个混球!”操起竹竿打过来。秃高见势不好,掉头就跑。小舅子腿快,紧追几步伸手抓住秃高的帽子,不成想连假发一块儿揪下来,秃高抱着秃头狼狈逃窜。
儿媳妇的出走,柳涛的失踪,让秃高娘很轻易地联系到了一起。秃高娘就一手牵了孙子,一手牵了孙女,坐到柳涛家对门的青石板上,对着柳涛家的门骂:你个千人日的,你个万人捣的,你拐走俺儿媳妇。你亏心啊,将心比心,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没长人心眼子,坐火车叫车轧死你,坐船叫船淹死你,你不得好死啊你······秃高娘高一声低一声的骂,骂得抑扬顿挫,骂到伤心处,哭得有声有色。孙子孙女仰着小脸听奶奶唱一般的骂。听累了,就一边一个趴在奶奶的腿上,在奶奶摇篮曲似的骂声中悄然入梦。
柳涛的妻子儿女进门出门都低着头,好像的他们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多年以后的一天,柳涛的儿子扎根收到一封南方的来信:
扎根我儿:
咱家是单门独户,人多势众的人家拿捏咱就跟捏面团一样。叫咱长咱就得长,叫咱短咱就得短。我心里冤啊。人丁不旺一直是我的心病。我爸秃高媳妇领出来,就是想给你生个弟弟。我心里还是挂念着你们。我跟秃高媳妇的事儿,与爱无关。希望儿子能理解我。家里有事的话,可以打我的手机,号码是xxxxxxxxxx
扎根掏出刚买回来的手机,摁了一串数字,而后贴在耳边。“喂,哪里?”他听出来了,是柳涛的声音,可是他的心里却很平静,“你听说过前夫前妻吧?听说过,是吧······没听说过前儿子吧?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前儿子。从今后,你不要再跟家里联系了······哦,忘了告诉你,你走后祖坟里就给你堆了一个坟头······嗨,真是的,我咋跟一个死人说起话来······”啪!一下,他把手机使劲的摔在青石板上,烂成了好几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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