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股色股香(一、二)王晓野

发表于-2004年11月24日 中午1:58评论-2条

序篇

第一章 色欲股市

1997年6月

1.“人其实是一种半神半兽的东西。”王晓野对身边漂亮的少妇说,“因为神性和兽性都在人身上发力,所以人的身心便像战场一样备受蹂躏。但人也享受由此而生的痛苦和快乐,所以叫‘痛快’。”

“那你觉得自己更靠近神还是更靠近兽?”女人笑着问。

“本质上更靠近神,但用兽的方式表现出来,所以男人更像野兽。不过随着文明的进步,男人越来越像家畜,因为野性的特征快没了。”

“那女人呢?是不是更靠近神?”

“应该是!所以女人更像天使,在神与兽之间起联络作用。”

“那半神半兽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就是每个人自己的样子。神性和兽性像股市一样变幻无穷,人在神兽之间徘徊的步履就勾勒出自己的形像,像股票的走势图。所谓人生的意义就是经历各种诱惑,过把瘾然后死!”

“什么?人生的意义就是经历诱惑?”少妇睁大眼睛。此刻,她不知她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诱惑:通身洋溢着诱人而神秘的气息,目光如春雨中的江水清澈荡漾,腰身蜿蜒如游鱼,透过黑色的套装仍显出一种撩人的曲线,颈项白得动人。

“对!人生就是被诱惑的一生。人其实没有选择,如果说有,那也是选择向哪种诱惑屈服!不是此诱惑就是彼诱惑。否则人就走了,不在这世界上折腾了;要么人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从绝对世界跑到这相对世界,就是特意来经历神与兽的双重诱惑的!”他的声音底气十足,透着一股阳刚。

“什么是绝对世界?什么是相对世界?”女人不解地问。

“绝对世界就是神的世界!相对世界是人的世界!绝对世界里无分别、差异,万物一体,此即彼,心想则事成,也许就是佛教中的如来境界。而相对世界里充满了阴阳、善恶、爱恨、男女、贫富这些相对的东西,所以才形成诱惑,像游戏一样好玩!”

“凡是诱惑都充满了危险,难道还好玩?”女人的眼睛因充满疑惑和忧郁而楚楚动人,这对王晓野更是一种诱惑。

“诱惑正因为危险才好玩!人只要活着就说明还没玩够!已经玩够的人就回‘家’了,就是回到那绝对世界。没玩够的人会接着再来玩,继续体验这相对世界的诱惑!比如对男人而言,女人就是致命的诱惑!女人像花,可以散发出一种味儿,还可以发酵。”

男人一边说,一边回味他曾在西湖边读到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夜黄昏”,因为此刻一种诱人而熟悉的幽香正从女人身上漂浮到他的世界,若隐若现,缕缕不断,令他联想起《红楼梦》里吟诗做赋的佳丽们。他细细品味这气息,暗想:果然跟林洁的一模一样!但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差异!如一种红酒与另一种红酒中细微的果香和花香的差异,可这种差异即使是品酒专家在盲试时也极难分辨。林洁是他的妻子,曾用同样的幽香迷住过他!

“既然女人是诱惑,男人就有理由勾引女人了吗?责任反而在女人了是吗?”女人的声音柔中带刚,如醇厚透亮的绍兴酒。

王晓野冲着女人笑道,“可勾引并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照样勾引男人。再说除了女人的诱惑,还有更猛的,比如爱情、复仇、革命都是致命的诱惑,还有权力、金钱、名声甚至鸡鸭鱼肉、麻将、吸毒!总之,佛教里讲的‘六根’都是诱惑,也是人乐于做人的原因!”

“可我常常不想做人,因为太累!我好像一直在为别人而活着?还不如死了,来世做只快活的鸟!”

“这正是相对世界的魅力所在:连死亡都是一种诱惑!因为死亡是通往绝对世界的门,一种终极诱惑,是演完戏后换场的刹那。如果真能心想事成,人对这世界会厌倦得更快:怎么游戏这么容易?你会嫌它不够精彩、刺激!”

“我也向往浪漫、刺激的事,比如浪迹天涯!可我害怕,害怕一多就对更世界产生厌倦。所以有时候我真想死了算了!”女人说。

“有想死念头的人肯定不只你一个!这正是死亡的魅力所在!生与死都是相对世界的概念!一种幻觉,或者说是一场戏!只要你还活着,就说明世界对你的诱惑还在,你的戏还在继续。但你不知诱惑的酵母在你身上会发酵出什么新感觉。实际上我们每天都在迈向死亡,因为死亡从我们诞生那一刻就开始了。它的降临是迟早的事儿,你急什么?佛教讲人六根未净,的确难净!因为每根都奇妙无穷啊!你真的已经尝够了每根的妙处吗?”王晓野边说边笑。

“你还笑?人家可是很严肃的!我一见到我们周总就想躲,见了那些色迷迷的男人就烦,可回到家也没劲!所以我觉得做人太无聊、太漫长!”女人一声叹息。

“做人的时间其实很短,在你做人之前和之后无穷无尽的所谓‘时间’里,你都不是人!”

“那是什么?”女人眼光闪烁迷离,既诱惑又被诱惑。

“是神!因为不是人的时候,我们与神是一体的。其实我们此刻也是与神一体的,不过没有觉察而已,因为灵魂睡着了,肉眼见的东西都是假的。用佛的话讲: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肉体只是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的载体,神灵的工具而已。半神半兽之人,兽那一半也是神自己造出来的。既然有缘投胎为人,咱们还是先面对人的诱惑吧!你的问题是被诱惑得不够!”王晓野笑曰。

“那你老婆面对的诱惑够了吗?”女人一笑。

“那你得去问林洁本人了。你们俩面对彼此不也充满诱惑吗?”王晓野的笑又变坏了。女人嫣然一笑,转身面朝窗外的海湾,缓缓地说,“那你就猜吧!悬念对你不也是一种诱惑吗?”

“说得好!人就是活在悬念中,可望不可及就是人的状态。”男人一边说,一边看着墙上的一幅香港地图,然后手指着地图说:“你瞧,地图上的九龙半岛像个车夫,拉着大陆拼命向海里延伸,可她离香港岛总是有半步之遥。是不是有点像贝多芬面对一个个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总是可望不可及!”

女人的眼睛一亮,灿烂地笑了!她说,“也许这正是贝多芬谱写出那些美妙音乐的原因呢!可望不可及的诱惑才更能让男人充分发挥他的天赋。天才就是这样被发掘出来的!对吗?”

“你总算摸到了一个真实的诱惑!诱惑是必须靠抚摸来品尝的。可是除了贝多芬还有莫扎特呢?他嘻嘻哈哈地骑在女人身上,不是照样写出了那么多美妙的乐章么?还有冷酷的保尔,他虽然拒绝了美人冬尼娅,可是钢铁难道真的是这样炼成的吗?没准儿正是因为挥之不去的冬尼娅才令他写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呢!”

女人看了王晓野一眼,妩媚一笑,说,“依你看,好像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离不开女人的诱惑了?”

“也对也不对!其实应该说离不开神的诱惑!而女人正是男人与神之间的一种纽带。因为神与美、与爱实际上是一回事儿!但无论用那种方式追求神,最终都是可以见到的!你看,无论是巴赫这样虔诚的天主教徒还是柴可夫斯基这样孤独的同性恋,都通过奇妙的途径看到了神。用佛语来讲,就是法无定法!”

女人点了点头,似乎豁然开朗,但紧接着又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她迷惘地看了看这个男人,然后渐渐将目光转到了窗外的维多利亚海湾。白色衬衣贴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精致的花边衬出一种一尘不染的效果;一只蝴蝶形的咖啡色簪子在她的后脑上梳绞成一个带流线感的发团,整齐得一丝不漏。

“爱和美是迷人,可人们太容易将它与肉体享乐混淆。”女人稍稍转移话题说,“比如人更容易迷恋物质和肉欲的满足,而不是追求灵魂的满足,似乎感官的满足就是美的极致!”

“所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比如有的人最大的享受就是住豪宅,吃大餐,而有的人则更迷恋于精神的盛宴,比如一场音乐会、一本书、一次神侃,或者干脆修行打坐!”

女人笑道,“如果既能在豪宅里读书会友、参禅打坐,又能品尝美味佳肴,岂不两全其美?”

“当然可以!两者并非截然矛盾、非此即彼。可显然这不是究竟,其它的诱惑和麻烦还是油然而生,至少死亡终将来临。所以不完美是常态!完美反而是死亡,因为它意味着再没有发展余地了!”

女人笑着说,“有意思!完美就是死亡!所以完美总是可望而不可及。及了,也就死了,对吧?”

“对极了!”王晓野笑着点头。

“说到豪华享受,那个豪华的半岛酒店是不是因为九龙半岛而得名呢?”女人望着对面的九龙半岛问。

“的确如此。”王晓野指着海对岸说,“那栋古典高楼就是。”他再指着地图上伸向海里的狭长地形说,“从尖沙嘴隔海看香港岛很像从新泽西隔着哈德逊河看曼哈顿,遥望岛上的高楼和灯火更迷人。但那里还不是香港的心脏,咱们楼下的股票交易所才是香港的心脏。”

“果然资本最有发言权!看来我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那咱们今天晚上和林洁一起去尖沙嘴吃晚餐,顺便从那儿观赏香港的夜景如何?”

“好啊!待会儿我就让秘书打电话预定。你看半岛酒店的西餐厅怎么样?”王晓野说。

“太棒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那儿呢?林洁也一定特高兴!”女人兴奋得像个孩子。

“你那点儿心思和口味,还不是跟林洁差不多!咱们也该豪华一回嘛!关键得看跟谁一块儿去享受豪华!”

女人听了这话,心里掠过一种舒畅,就说你可真会说话,怪不得能把林洁这么骄傲的女人勾引到手了。王晓野笑而不语。女人接着指着对岸说,“那座西洋钟楼很漂亮,它是不是古董?”

“没错!尖沙嘴和北京的前门一样,在很久以前也是熙熙攘攘的火车站。那座钟楼是旧车站留下的西洋建筑,现在成了文物。想像一下,前门就是当年的北京火车站,没有户口限制的鲁迅、沈从文都从是那儿下的火车;而金庸和李嘉诚则在尖沙嘴下了火车,庆幸自己终于逃离中国大陆!”王晓野脸上充满追忆。

“这个钟楼就像前门的箭楼一样,成了沧海桑田的标志!”女人感慨地说。“它们更个像守望者!”王晓野说,“前门一直守望着紫禁城的红墙和天安门的红旗,而钟楼一直守望着蓝色的大海和海船。”

两人正说着,五六个西装革履的家伙鱼贯而入。

2.这是1997年6月的一个星期一,一个热得令人慵懒的下午。香港股票市场收市之后,在交易广场第二座三十五楼的一个会议室内,曼哈顿证券香港公司和新加坡公司之间将通过电视会议系统举行一次内部股票推介会,由香港公司负责中国投资银行的总裁王晓野向新加坡公司负责股票销售的董事总经理斯蒂芬.彭及其团队推介湘北天乐仪表b股,该股即将在深圳股票交易所上市。会议开始后,屋子里顿时静下来。电视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穿蓝衬衣打红领带,面部微胖、表情严肃的中年人。他便是斯蒂芬.彭。

“hello!everyone!先祝大家下午好。不过,今天我说的话可能不太中听!王晓野,不好意思,对你这只股票,我们做了大量分析和研究。然而遗憾的是,”他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会议室里更显寂静,气氛已经有点紧张,“我们对它的评价只有一个字:shit(狗屎)!”电视屏幕里面,斯蒂芬.彭一脸不屑,做结论的语气斩钉截铁。

在场的人都一愣!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王晓野神情激动,已经变得像只斗牛。他立刻高声回应说,“嗨,斯蒂芬,咱们今天能不能悠着点?别一上来就这么狠!至少应该比平常优雅、绅士一点吧?你们新加坡不是以文明礼貌著称吗?那就少来点粗口吧!因为今天咱们有客人,并且是位漂亮的女士!”

其实斯蒂芬一打开电视就注意到王晓野旁边坐着一位着深蓝色套装的漂亮女人。王晓野介绍说,“这位是本项目的中方合作伙伴,上海沪江证券投资银行部的副总经理沈青青小姐。”

沈青青抿嘴微微一笑,右嘴角下便显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更加迷人,一对连女人都爱看的笑眼。她起身向新加坡方面点了点头,说“很高兴认识大家!”然后坐下。新加坡方面连声对她说,“hi!”“nicetomeetyou!”寒暄完毕,王晓野对着屏幕上斯蒂芬继续开练。

“斯蒂芬,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也知道这只股有些小问题。但你别忘了这是中国国企!其上市资格并非完全按企业素质核定,所以到手的不可能全是好股票。好货谁不会卖?可是只会卖好货算什么真本事?真正好的broker(经纪),就是连垃圾、shit(狗屎)都能卖掉的人!否则你只配给hooker(妓女)去当broker(拉皮条的)。”王晓野边说边笑,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提醒过斯蒂芬,现在满口的脏话竟一古脑儿地涌向嘴边,跟刚才那个绅士判若两人。

此刻沈青青已经听得双眉皱起,心跳加快。她一下子还很难适应这种傲慢甚至野蛮的企业文化。这与她想像中的西方银行家充满高雅、贵族气的氛围截然不同。她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但放眼四周,这分明是一家美国投资银行豪华的会议室。周围在座的以及电视屏幕内出现的全是一帮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家伙,人们通常称他们为投资银行家。

“这家公司号称中国南方最大的电器仪表制造厂,从财务报表上看,主营业务却不赚钱,盈利主要来源于该公司交给母公司管理的一笔两亿人民币的资金,而母公司保证最低20%的回报。我的问题是,第一,这种盈利在财务上属于非经常性收益,不稳定;第二,母公司究竟做什么生意能保证20%的回报?第三,如果母公司的赚钱生意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把它放进上市公司?”斯蒂芬.彭开始逐点盘问王晓野了。

“ok!我先回答第二点,斯蒂芬!母公司是经营夜总会的,它拥有当地最大的连锁桑拿和夜总会网点。”

“areyoukidding?(你不会开玩笑吧?)王晓野,现在世界上好像只有澳洲有一家夜总会集团是上市公司,这门生意在亚洲只有在我们新加坡才能合法经营。不要说中国大陆,就是在香港也是非法的,你竟然要让这样的公司发行股票?”

“斯蒂芬,请你听清楚一些,第一,发行股票的是湘北天乐仪表,不是它的母公司。第二,关于合法与非法,对新加坡人来讲,只有法律明文规定合法的你们才敢做。但对有些中国人来讲,只要法律没有规定非法的,他们就做,你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吧?”

“我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在中国经营桑拿和夜总会到底是合法还是非法?”斯蒂芬集中火力,像个律师一样盘问。

“应该这么讲,经营桑拿和夜总会合法,但桑拿和夜总会提供色情服务就非法了。”王晓野开始斟字酌句。

“可是,如果桑拿和夜总会没有小姐的服务,那还能称其为娱乐场所吗?请原谅我是一个新加坡人,我和我的同事们去桑拿或者夜总会就是为了找小姐、havefun(找乐)。我相信男人都一样!”

“你说得太对了,斯蒂芬,正因为男人都经不住女人的诱惑,所以女人才有回报,如同资本必有回报一样,而把女人当作资产经营在全球都是回报高、风险小的生意。这也是一门最古老的生意。只要男人的欲望稳定不断、前赴后继,回报一定很稳!你很清楚,中国的不少桑拿和夜总会都有小姐提供服务,所以夜总会才有高额盈利。”

“我没听错吧?王晓野,色情服务是非法的,但你这家母公司还敢给客户提供这种服务,它凭什么?”斯蒂芬紧逼不放。

“它凭的是我们经常用到的一个词:中国特色!尽管色情服务明文规定是非法的,但这是个灰色地带。有的地方为了维持旅游吸引力,改善投资环境,就对此类业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香港不也一样吗?妓女卖淫非法,一楼一凤却合法,多么有趣的法律!”

“那么天乐仪表的母公司究竟有什么优势来经营不那么合法的生意呢?”斯蒂芬面带嘲讽地问。

“这下你就问对了!它的优势很大,可以说这正是其核心竞争力。公司的主要管理层是清一色的转业军人。斯蒂芬,你们新加坡是强制性服兵役,两年后退役。而在中国有不少军人服役多年,军衔很高,他们退役后,政府会尽力帮他们安排一个职位相当的工作,而且很多都被安排在公安局、检查院和法院系统。你现在明白了吧,既然母公司的管理层是转业军人,他们的许多战友现在都是警察、检查官和法官,你说他们的优势大不大?”

“虽说国情如此,可是我还是担心它的法律地位、经营成本和客户购买力。如果夜总会的钱那么好赚,竞争岂不更激烈?”斯蒂芬一脸怀疑。

“问得好!请注意,首先,正因为这门生意有许多法律上纠缠不清的问题,所以并非谁都敢做,由此形成了很高的行业壁垒。第二,中国夜总会不少是公款消费,公款拿回家就构成贪污,但招待客人则是正常业务。此外国企有时不愿让利润太高,因为利润多则上缴多,明年的指标更高,还不如把钱拿到夜总会招待上级和客户!连亏损企业也不例外!即使民营企业也会为搞定官员和国企老板而不惜代价消费。第三,它的成本很低,提供普通酒水就够了,因为来夜总会的主要目的不是品尝美食,而是小姐,但小姐的成本更低,仅仅是某些身体器官的磨损和折旧而已,但她们又不是低值易耗品,据统计其折旧期可长达十五年。”

“哈哈!那资产负债表上怎么显示?小姐们只可能是流动资产,妈咪才是固定资产嘛!”会议室及电视屏幕里立刻出现一片淫荡的笑声和调侃。新加坡那边有人开始挪揄斯蒂芬,“嗨!斯蒂芬,你那东西折旧期好像还到不了十五年呢,而且残值几乎为零了!”

女人的味儿一旦弥漫,便引起了男人们极大的热情和骚动。在一片好色的笑声中,沈青青感觉极不自在。她本以为境外银行家们更有涵养,看来她错了!于是心中哀叹,“这些男人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优雅,但一谈起女人马上就变成了一帮好色之徒?他们为什么总是对男女之事这么津津乐道?”她心烦意乱,便干脆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看海湾里拖着浪花穿梭的船只。

3.曼哈顿证券是美国十大投资银行之一,在华尔街已经纵横了八十多年,进军亚洲也超过三十年。中国股票市场八十年代末才开张,随后政府在1991年推出b股供境外投资者购买,1993年又推出在香港上市的h股。可以说中国股市如同刚出闺房的古代少女,思春已久,但与男人才刚刚打了个照面,连羞怯之感都还未完全消失,离成熟的少妇相距更远,固然也就谈不上性感,因为性感毕竟是经验的产物,其xing*幻想的画面自然很难丰富多彩。曼哈顿证券则如同情场老手,嗅觉灵敏,一步一趋地紧跟这个新兴市场,以当年新教徒开辟北美新大陆的冒险精神闯进中国,寻找独特的赚钱机会。

曼哈顿证券美国总部的最高管理层以苏格兰人为主,其中包括一位前英国财政部长哈林顿,他是曼哈顿金融集团的董事会主[xi],王晓野中国战略的坚定支持者。公司大老板何以对王晓野格外亲睐?这首先得归功于王晓野的前任老板查尔斯的极力推荐,因为他和哈林顿是剑桥大学的同学、同乡兼老友,而查尔斯对王晓野独特的东方智慧和西方式冒险精神格外欣赏。此外,哈林顿酷爱酒,他不只是仅仅喜爱品酒或炫耀对酒的知识,而是对酒背后的历史和文化感兴趣。酒不过是一种物质,他是对这物质背后神秘的发酵过程和从物质中蒸馏出的精灵更迷恋;而王晓野对酒及其文化的发酵认识让他极为欣赏。不仅如此,王晓野本人就像从中国古老的酒窖里发酵出的一个精灵,亦正亦邪,亦道亦魔,栩栩如生,以至于这位喝了一辈子苏格兰威士忌的老家伙居然被王晓野煽乎得迷上了绍兴加饭酒。

王晓野告诉他,绍兴酒除了色、香、味俱佳,其营养成分和抗癌防病功能也均在葡萄酒之上,但碍于当今世界之政经格局,此物尚未被全球有识之士广为接受,因为酒如同其它文化品种一样,跟着国力走,谁强盛谁的文化就成为地球上的主流。但中国正在复兴,所以中国的东西目前极具投资价值,现在若收藏中国的字画、文物,到下个世纪肯定升值。王晓野还告诉他,中国人杰地灵的地方固然很多,但人才辈出且最为集中之地无疑在江南绍兴一带。究其原因众说纷纭,但如同你们苏格兰的威士忌对大英帝国人才发酵的影响一样,绍兴酒无疑构成了发酵中华人才最重要的因素,他干脆把“之一”都省略了。别的不说,光北大校长绍兴一带就出了好几个。而且绍兴虽属江南温柔水乡,人却充满豪气和反骨,比如鲁迅和秋瑾就同属此类,与苏格兰人酷似。因为查尔斯和哈林顿都学的是经济学,且都对东方文化充满兴趣,所以每次哈林顿刁着根雪茄与王晓野侃起来,都被侃得得频频颔首,只道“此言甚善!”

有一次老哈在上海考察时,让他惊讶的是,王晓野与餐厅的老板为绍兴酒打赌居然大获全胜,免了一顿餐费。原来即便是喝黄酒最多的上海人也没闹清楚加饭酒和花雕酒是同一种酒,上海人执意花雕是不同于加饭的另一种档次更高的酒类,其实它们都是加饭酒,不过档次高的加饭酒被装到雕花的酒坛中,故更显珍贵而已。

王晓野说人生漫游和酒的发酵相似:什么可能性都有!因为发酵结果取决于温度、水质、酵母、做酒的原料等各种元素的神秘组合,当然还有其制作者――酿酒师。他告诉哈林顿,中国的历史和政治与中国的酒文化息息相关。社交场合上酒的功能自然不必多说,即使在古代,男女之间的互相勾引也多以酒为媒,比如潘金莲勾引武松,杜丽娘勾引柳梦梅。从前国民党上层人物主要以江浙人为主,所以基本上喝绍兴酒,而共[chan*]党上层主要以湖南、湖北、和四川人为主,所以基本上喝白酒,因此解放后白酒兴而黄酒衰,很多著名的黄酒,如北方的即墨老酒、南方的龙岩沉缸酒和九江封缸酒几乎销声匿迹了。

但何以绍兴加饭酒在改革开放后在黄酒世界独步天下?王晓野的研究心得是:其它因素除外,中国所有的黄酒都太甜,惟绍兴加饭酒甜味适度!这就像世界各国的政体,从英国工业革命的兴起到新教登陆北美,皆因其财产所有制解决得相对圆满,而凡此问题解决得不圆满之国家,皆问题多端。种种美好理想固然令人神往,但它们如同酒中的糖分太多,甜固然可口,但很容易令人舌头发腻,继而扑灭、扭曲欲望。1949年后去了台湾的大陆人思乡心切,对绍兴酒念念不忘,于是在台湾酿开了绍兴酒。可是没有绍兴的地气和鉴湖水,哪能酿出正宗绍兴酒?后来他们想出往绍兴酒里放话梅的招儿,酒味不正就用话梅里的糖和酸来压,有点像大陆人往葡萄酒里加雪碧的搞法。

王晓野还发现,国民党在台湾虽然没酿出正宗绍兴酒,但他们却向共[chan*]党学了一招:土改。就是将地主的土地以国家赎买的方式收购了再分给农民,而且没有暴力和流血。大陆本来给农民分了地,但后来一搞人民公社,分给农民的地又归了公。1980年代大陆以联产承包的形式重新土改,几十年光景却随风而逝!王晓野说,也许中国这窖池太大,没隔开就统一发酵,结果出来的全一个味儿!于是大陆又搞了特区,分开发酵。这次邓小平是酿酒师。

王晓野的报告从来都与老外的报告风格不同,他由衷地看好中国的大势,并用中国的本土理论佐证,老庄、《易经》和阴阳五行都用上了。他希望中国多些欧洲文艺复兴和启蒙的色彩,让秦统一中国之前的古典学说和解放前就有的证券市场重现生机。他说统一前的春秋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开放、争鸣,没有统一的思想束缚人。他认为本土的黄酒与西洋的葡萄酒正在中国合流,因为它们都同属发酵酒,相对柔和,而白酒和威士忌却须在发酵之后再被蒸馏,酒精度太高,一般人受不了。在哈林顿的影响下,董事会渐渐认可了王晓野的结论:中国的股市就像中国的酒,尽管酒味儿有点儿怪,但只要就着中国的菜喝下去就会令人心旷神怡。酒味固然不同,但其实质内容一样:都是酒精在发生作用!

根据王晓野的论调,世界大同的美好理想通过革命不一定能实现,但通过证券交易所倒有可能实现,因为证券交易所可以将各国资源不断股份化、证券化,先在本国股市发行上市,实现共享,然后再以国家为单位将各国股市作为一间公司拿到一个世界联合股票交易所再次上市,让全世界在一个统一的股市实现共享,各国互相参股,人类的利益必然一体化,而利益一体化自然就消灭了战争,实现了和平,把各国人民团结起来。他认为这比联合国更实在、更具可操作性。

英美的职业银行家对中国自然谈不上深厚了解,但在王晓野的教育下,他们对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一致乐观:中国股票市场潜力巨大,急需开发。其理由是:股票市场在中国蓬勃发展具有非常好的心理基础和经济基础。心理基础实际上指的是人类嗜赌的天性。股市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充满了赌的特征。赌性是人的天性之一,人的一生,充满了各种选择,而每一次选择都像一次赌博。尽管人类不断宣称自己如何理性,如何优于其它动物,却终究难逃一赌。所以王晓野常说: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而在人类各族之中,华人的赌性似乎最强,不知这是炎黄基因的遗传还是华夏文化的积淀,反正在全世界几乎所有著名的赌场和赌注最大的赌局中,最乐此不疲的赌徒总是华人。

至于他们所谈的经济基础,则是指中国人在全世界首屈一指的高储蓄率。西方人爱借钱花,用中国人的话讲,这叫“寅吃卯粮”。而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之一就是省吃俭用,未雨绸缪,为子女和将来尽量先将钱存入银行,这导致了中国的储蓄率在全世界排名第一。于是中国银行系统内的高额存款就成了股市源源不断的供给。单个股民的资金小,但全体股民的量大啊!中国人就这样满怀希望,一个猛子扎进了股市的汪洋大海。

王晓野对中国股市的预测果然很准,短短几年内,中国股市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跃成为全亚洲仅次于日本的第二大股市,总市值上万亿人民币,成交额每天超过一百亿人民币,股民有三千多万!这超过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全国人口之和!

在此背景下,留学美欧的中国学生纷纷受雇于纽约、伦敦的金融机构,并从90年代初开始云集香港。王晓野从纽约到香港后没几年,就迅速冒升为香港投资银行界的风云人物。曼哈顿证券的实力、声誉,高层老板的强力支持,加上王晓野的热情与开拓精神,使公司和他自已都在市场上声名鹊起。如今曼哈顿证券已经是中国市场上排名前五位的国外券商,而王晓野也成为有史以来在曼哈顿证券职位最高旳中国大陆人,年薪60万美元。

但斯蒂芬.彭和王晓野的关系从来就没有顺畅过。原来同为华人,也有高贵卑贱之分。斯蒂芬.彭是新加坡人,他的骨子里却有种头等华人的骄傲感。与台湾、香港和东南亚的华人相比,新加坡人就已经觉得高人一等,何况中国大陆人?在斯蒂芬眼中,大陆人属于香港人的表叔表姐一类,属未开化的华人,所以他对大陆人牛逼惯了。但他偏偏碰到了王晓野,一个令其头痛的异数,一个跟美国上司都敢破口对骂的家伙。而王晓野的德行之所以如此,并不仅仅因为他有美国名牌大学的文凭和远比斯蒂芬标准的英语,而更主要是因其天性。

王晓野是个天生的冒险家,酷爱自由,痛恨歧视,藐视权威。此外,他敢说还敢做。他甚至随时准备辞职或被炒掉,然后乘机流浪远方。更令斯蒂芬不平的是,王晓野在曼哈顿证券工作了三年就混上了和他一样的级别。他虽然和王晓野一起合作了近十个上市项目,但尝到的甜头很少。王晓野每次向斯蒂芬推销的股票都是硬骨头,而真正有好股票时王晓野也不找他,而是在一帮老友客户中分配,所以斯蒂芬对王晓野一直不信任,王晓野也从未指望他与自己真正配合。

4.见大家一侃起女人就提神,但显然过了头,王晓野就大声说,“夜总会大家以后去逛,现在继续开会,ok!”笑声和调侃终于停住。

斯蒂芬接着说:“你的分析是有道理,但投资人仍然难以理解。尽管你讲了这么多国情,但在法律上难以自圆其说。就算母公司有能力保证最低20%的回报,我也从根本上无法说服投资人,因为这家公司缺乏自我发展的能力。就我所知,中国一旦出现‘扫黄’和‘严打’,母公司的业务就不妙!王晓野,你在中国市场也已经大名鼎鼎了,怎么就不找一家好点的公司来新加坡发行股票?”

“斯蒂芬,不是我们不想选好企业,而是没有选择!中国政府每年公布一张候选上市公司的名单,我们只能瞄准这张名单,从矮子里面拔将军。至于哪些企业能够挤上这张名单,只有天知道!有时候,一个企业盈利很好,但政府偏偏不让它上名单;有的企业濒临破产,政府反而让它上名单,因为政府希望通过发行股票帮企业摆脱困境,从而避免失业,维护社会稳定。”

“但是你有国情,我们也有行规。这里的一切都归结为两个字:makemoney(赚钱)。”斯蒂芬摊开双手说,“这只股票也可能盈利,但不完全合法,风险太大,我闻不到钱味儿。再说中国的游戏规则太复杂,我们根本搞不清。总之它经不起推敲,所以你们来新加坡路演时,请恕我和我的客户不能前往捧场。”

王晓野知道求他是没用的,因为大家参与的是一场金钱游戏,他的客户输了钱,他绝对一身麻烦。好在王晓野久经沙场,只要斯蒂芬不看好的股票,他就会像以前多次实践的那样,激活自已的一套推销机制。他知道,经过通晓法律的李光耀多年的铁碗统治,新加坡人显得特别保守,尽管他们能讲流利的普通话,但对中国国情远不如香港人了解,这迫使王晓野很早就意识到必须建立起自己的股票销售渠道,有台面上“过不去”的中国股票,他就只好独立操练了。

“ok!斯蒂芬,你不看好这只股没关系。我们对它充满了信心,即使你不参与,我们在新加坡的路演会照常进行。”王晓野说。

斯蒂芬耸了耸肩说,“那我祝你们好运!”

“谢谢!不过我们有一项基本请求,希望你提供办公秘书、协调和其它行政上的安排。”王晓野说。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不过我和弟兄们下次去大陆时,这间公司的夜总会可要提供靓一点的小姐啊!”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王晓野说。

第二章 勾引旋律

1997年6月

1.人们从会议室散去,屋里只剩王晓野和沈青青两人。王晓野笑道,“我看你早被这野蛮的氛围憋坏了吧?尤其发现男人都这么好色,是不是挺绝望的。”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沈青青道。

“我们因‘久入兰室’,也就‘不闻其香’了。不过现在不用一本正经地谈生意了。光务实也没劲,所以有时务虚更妙,你说呢?”

“可你们这儿的气场太实了,满屋散发的都是一股铜臭味儿和好色的腥味儿!”沈青青说。

“如果不爱钱、不好色,怎么能当投资银行家呢?比如我此刻就闻到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幽香,诱惑好像就近在咫尺。”说完他朝沈青青投去一脸坏笑。

沈青青佯装没看见,王晓野就说,“对了,我们这里还收藏了一幅油画!”他知道沈青青喜欢画,到哪儿都爱逛画廊。

“什么?你们在这里还收藏了油画吗?”沈青青眼睛一亮。

“说收藏可能夸张了点儿,其实就是我自己瞎买了一幅画而已,正好可以让你鉴定一下有没有价值。那种历史风情没准儿让你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沈青青左顾右盼之时,王晓野再次闻到了从女人身上溢出的一种新鲜的发酵气息。

这是一种被记忆牢牢储存的幽香,王晓野一闻到它身上就开始发酵,体内的一个幽灵就开始兴奋,而幽灵的世界里是没有时间的,一种感觉一闪,就成了图像,把他带回六年前初到香港时的第一次艳遇,当时他闻到的正是此刻令他着迷的味儿。那时王晓野刚刚在纽约告别了两个为他既伤心又切齿的女人,来到香港后本来想暂时不近女色,因为他清楚:自己既爱女人的灵魂,又爱女人的肉体!一句话:他经不住女人的勾引!尽管都是他在勾引女人。结果‘事与愿违’,他刚到香港就与一个美人不期而遇,遭遇美人的前奏就是这股神秘的幽香。果然如林洁所述,她们俩连身上的体香都一模一样!

王晓野的妻子林洁是沈青青最好的朋友。所谓最好,用王晓野的话说,就是离同性恋只差半步!被这股味儿一熏,他有点儿飘,就笑着问,“你身上的味儿怎么跟林洁的一模一样?”

沈青青表情略显尴尬,但她还是沉着应对道,“是啊!臭味相投嘛!要不我们怎么能成为最好的朋友呢?”

“你们真的不是同性恋吗?我看她一回忆起你们的在一起的日子就心往神驰,那幸福的样子真让人吃醋啊!”王晓野逗她。

“王晓野,你又开始胡说了。”沈青青有点急了,“我们俩的友谊是不一般,但不一定是同性恋!不过林洁和我之间的确什么都不瞒,比方说,你们俩第一次是怎么见面的,第一次在哪个海滩玩,还有那个第一次......我都很清楚。”

“完了!看来我在你这儿已经没什么隐私了。”王晓野作着急状。

“瞧!紧张了吧!你没干坏事怕什么?不过,你要是在外面干坏事可真得悠着点儿。反正我对做投行的男人没信心。我以前以为只有国内做投行的男人好色,像我们周总就不可救药!没想到海外的同行也一样!看来林洁说对你不做指望是对的,男人就是经不住诱惑!做投行的男人更没戏!”

“可问题是,究竟是男人诱惑女人,还是女人诱惑男人呢?我看整个人类都不可救药!再说,男女之间的关系无人能说清,最靠谱的也只能用缘分来解释。”

“比如你和林洁的第一次相遇,是不是一种天定的缘分?万事总有因果,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呢?”

沈青青指的是王晓野六年前的那段艳遇。王晓野即将离开纽约时,朋友们给了他一堆去香港后可以联络的朋友电话,以便他人生地不熟好有个照应。王晓野当然首先给女人打电话,比如路小红、林洁之类,一看就知是女人的名字。他约好吃午饭的第二个女人就是林洁。

吃饭地点在怡和大厦楼下的“潮江春”。他走进大厅,正在迷惑之际,只见远处有个女人在向他招手。王晓野举头望去,眼睛顿时一亮:那是一双多么迷人的眼睛啊!怎么这么熟悉?刹那间他脑子里的幽灵已经飞快地和上帝沟通了几个来回:“这不是不久前在移民局大楼碰到的那个美人吗?”

大约两个星期前,他在移民局大楼排队办身份证时,附近传来一阵用北京话打电话的女人声,接着他闻到了一股幽香,等他往左侧身一看,顿时心生欢喜:一个头披乌黑短发,身着黑衣黑裙的美人悠然映入了眼帘!她的皮肤是太阳晒出来的那种棕色,加上从头到脚一身黑的打扮,俨然一个《天鹅湖》里的黑天鹅。

王晓野特别注意到她的眼睛,不仅眸子又黑又亮,而且双眼皮的轮廓和边都精致得像古希腊的雕刻。这种类型的眼睛属于欧洲和南亚的人种,在中国罕见,他估计这是五胡乱华后留下的杂种,就跟陕西米脂出的美人一样,不是因为那儿水土,而是因为与蛮夷的杂交。女人的眉毛和睫毛都黑而亮,嘴巴的左下方还有一颗酷似玛丽莲.梦露的美人痣,活脱脱一个美人!她此刻正用一个砖头大小的手机打电话,声音清脆柔和,语气中不断飘出丝丝傲慢,令人品出京腔的某种精髓。那时大哥大还是稀罕的玩意儿,王晓野还不曾用过。

对于刚到香港的王晓野,这京味儿浓浓的普通话让他听了顿时一爽。当人从潮湿闷热的香港飞抵北京后走出舱门,深吸一口干爽的空气,就是这感觉!王晓野当时只能用英文和同胞说话,感觉总是怪怪的。大约整整五分钟,他站在队列里欣赏着这个来回踱步打电话的女人。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原来林洁就是她!

寒暄过后,王晓野冲着林洁神秘地一笑说,“其实我早已见过你!怪不得电话里就觉得耳熟!”林洁只当是开玩笑,就说你才来香港没几天,咱们不可能见过面啊!王晓野说你没见过我可我没见过你呀?如果我能证明见过你,那今天就由你请客咯?林洁一笑说没问题。

王晓野就信心十足地问,“你不久前在移民局办过身份证吗?”

“是啊!可是你怎么知道?”林洁十分惊讶,脸露疑色,仿佛王晓野是个可疑的坏人。

“很简单,因为那天我也在办身份证。结果从人群中注意到你!今天我蓦然回首,又发现你就在这儿!”

“可那么多人,你干嘛就盯上了我?”

“你那么漂亮,能不惹人注目吗?再说,你旁若无人地用大哥大在那儿用北京话讲电话,而周围的香港话我根本听不懂,能不注意你的声音吗?不信我们都拿出身份证,看办证的日期是否相同。”

林洁喜滋滋地说:“你这人真会逗女孩子开心!可我还是有点儿怀疑。”她的确还半信半疑!于是两人掏出身份证一看:果然办证日期都是七月二日。林洁脸上的疑惑之色顿时无影无踪,她立刻神采飞扬地说,“真好玩!像电影里的故事一样。那好,今天我请客。看来咱们俩还有点儿缘!”

“岂止是有点儿缘,我看缘分深了去了,深不可测呀!”王晓野故意夸张地说。他们就这样闯入彼此的生活。

但是戏剧化的开场并未给王晓野带来任何优势,他很快发现追林洁的挑战性极大,因为那时有三个男人在追她,其中既有中国高干子弟,又有跨国公司的老总。林洁虽然在北京长大,但其父母分别是江苏和浙江人,都是上大学才进北京的。父亲是儿科医生,母亲是北大英文系的教授。父母对林洁这个独生女的教育完全是传统的书香门第式的。在海淀区的校园里长大的她虽然早已习惯了男人的追求,却一直没真正谈过恋爱,离男人的实际距离还很远。也许正因为追她的男人多了,她反而不知如何选择男人,此乃所谓“happytrouble”,即“幸福的烦恼”。这种女人选择男人的范围往往自然地局限在那些找上门的男人,不像一般人是靠自己主动,优越反而不知是福是祸了。王晓野说这是优越的悖论。

女人充满傲气和优越感,王晓野则充满野性、激情和狂想。三个月之后,他已经和林洁一起坐在了愉景湾的海滩上,他在潮汐声中又闻到了那股幽香,并顺着那幽香的来路,吻到了她湿润的香唇,触摸到了一对精致的ru*房。女人那时且惊且晕且喜,被王晓野的手摸得呼吸急促,神魂颠倒。王晓野本想在海风中浪漫到底,但女人在醉意中惊醒,意志坚定地警告他不要得陇望蜀,王晓野只好泱泱作罢!

一个月后,早已不耐烦的王晓野使了一招他自己称为临门一脚的绝活:他突然将两张美国联合航空的环球机票放到了林洁手上。机票沿途停留的国家是美国、英国、西班牙、法国和德国,最后回到香港,正好绕地球一周。林洁当时瞪大了乌黑的双眼,几乎被一种力量击倒!王晓野后来得意地说她肯定是“被一股幸福的浪冲击得一阵眩晕”,就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煽情却不太真实的画面一样。

结果这次的临门一脚破门而入:林洁终于跟着这个野性十足的男人踏上了浪漫的环球之旅。在西班牙,他们驾车去了至今仍被英国占领的地中海要塞直布罗陀。和香港类似,那是个被英国占领的西班牙地盘,但前些年投票的结果,人们一边倒地要求继续由英国人统治。他们还参观了阿拉伯人占领西班牙时在格林纳达修建的美轮美奂的阿尔汗布拉宫,谁能想像当年阿拉伯人将西班牙一占就是几百年!在德国,他们开车穿越了“浪漫之路”,还有红砖红瓦绕河而立的大学城海德堡,这些都是林洁在复旦念书时就神往的地方。

由于这天上人间的种种因果,林洁又引来了此刻站在王晓野面前的沈青青。显然沈青青在王晓野面前还有些拘谨,但他们之间的某种暧昧氛围是不言而喻的。可是沈青青与林洁的关系更为暧昧,远超女人间的单纯友情。王晓野想,仅她们散发的相同的幽香就是个迷人的谜!但他想不了那么多,只能跟着直觉走。

在人生的漫游途中,王晓野一直和女人博弈。

2.王晓野把她带到里墙上的一幅油画边。敢跟人侃绘画的都算胆大的主儿,因为绘画与生活的距离很像音乐,虽然贴近生活,但其“艺术性”往往深不可测。试想:若单靠听觉和视觉来唤醒人的“觉悟”,一旦抽象起来可就玄了!谁能用语言把绘画和音乐表述清楚?再说,语言的局限也显而易见:具体、鲜活、深邃却歧义丛生。音乐的艺术性那个玄就甭提了,画也差不多。从莫奈、梵高到毕加索,越画越模糊、越歪,总之越不像个东西还越值钱,还愣说这就是艺术。于是小资们对这趟混水总是爱恨交加,一般轻易不涉猎,以免露馅。

但王晓野属于天生胆大、生猛的一类,从不迷信专家和权威,他爱自己悟,决不人云亦云!比如,他笃信孙中山的“知难行易”论,而非大众认同的“知易行难”,他认为中国人由于信息不对称而处在无知和偏信的状态,欠缺人类最最基本的常识。比如“自由”这两个字,初识字的人也认得,但教授也未必知其含义。一句话:知难!

眼前这幅画不抽象,但有股明显的视觉冲击力。王晓野指着画一脸正经地说,“当你像今天这样心情沮丧的时候,多看这幅画,就会有种红色风暴席卷神经和毛孔的激荡感,任督两脉会更为通畅,继而热血沸腾,革命豪情会油然而生!”

沈青青看着画,先是一愣,接着皱眉,然后捂住嘴笑起来,苗条的身子还抖个不停,笑声不仅没捂住,反而随目光一起散发出一种妩媚的波,与身体的抖动很和谐,像一种音乐的旋律。

“天哪!这到底是红卫兵还是摇滚青年?‘文革’怎么被画成了这个样子?”她的话和笑中充满惊讶,眼神中掠过一丝校园里常见的迷茫。王晓野就欣赏女人的这种迷惑与迷离交织的目光。

这是一幅人山人海的画卷,中国人一看那耸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就会认出这是天安门广场。整个画面以红色为基调,红霞满天,红旗招展,无数身穿军装、腰扎皮带的红卫兵小将臂戴红袖章,手举红宝书,疯狂地从不同方向朝着纪念碑方向挥舞,神态激动,嘴型呈歇斯底里呼喊状,有的泪流满面,有的表情痛苦甚至呈快活欲死状:一种只有女人达到性高[chao]才难得一见的表情!

王晓野说,“瞧他们那样儿!好像都到了性高[chao]一样。可是如果数万人同时达到性高[chao],那是什么样的氛围啊?”

沈青青看了一眼王晓野,掩嘴一笑,没吭气,然后眼盯着画,里面的人的确都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但不知他们的兴奋敏感点在何处?纪念碑的高台上,只见一个身着解放军军装、满面胡须的男人正怀抱电吉他,弯腰提膝,眉头紧皱,神色痛苦却激昂,完全陶醉于弹奏的巅峰状态,颇有猫王的摇滚风范。因为弹奏者距离很远,所以面孔不清楚,既像老外又像老中,她想那一定是偶像级歌星。可在文革时期怎么会有摇滚演唱会呢?结果诧异在一瞬间化为笑!她朝画面稍一凝神,几乎能触摸到快溢出画框的滚滚红流。

“你听!”王晓野朝沈青青挤了挤一只眼,“这把吉他可不是一般的乐器,它的音色效果可以从画中人物的真挚表情上略知一二,那是一种令人恍惚、痴迷的东西,能掀起了一种波澜,好像红旗、红袖章和红宝书形成了一种红色海洋,疯狂却有节奏,像一种迷人心智的波浪,不断掀起‘革命的新高[chao]’。就跟‘性高[chao]’一样,这是当时全国人们共享的高[chao]!革命的幽灵和余音还时常通过这幅画在会议室里飘荡,不信你仔细听!”

沈青青竖起耳朵,再环顾四周:屋里空无一人,只有长长的会议桌和周围的高背皮沙发,一片宁静。她把头转向靠海的巨大窗户,只见繁忙的海湾对面有一片顶棚呈帆船弧线状的米黄色建筑,那是坐落在九龙尖沙嘴的香港文化中心,有点‘林肯中心’的意思,凡大型歌剧和交响乐都在那里演出。

沈青青眼睛一亮,就着王晓野的幽灵问题信口说道,“是革命的幽灵吗?可我怎么只感到了《歌剧魅影》里的那个幽灵呢?我倒希望更多的音乐幽灵出现。不过,香港虽然难以产生革命,但也不易出现歌剧魅影啊!”

王晓野觉得爱听歌剧的女人是可爱的,哪怕听百老汇的歌舞剧也好。如果她还爱听京戏和昆曲,王晓野就会觉得她有品味了。他顺势说,“看来你的灵感不错,歌剧的幽灵的确即将光临本港。为了庆祝英国人班师回巢,香港不仅把歌剧《阿衣达》的全套人马请来,甚至还制作了一个跟原型大小一样的狮身人面雕塑,就在露天开演。不过古典歌剧已经被弄得像马戏团的杂耍了!”

“是吗?就跟这天安门露天演出的红色摇滚一样?”沈青青故意问道,“你说这画中的歌星是谁呢?发型像中国人,可满脸的胡须又像老外。那时谁可能这么前卫呢?”

“我猜那可能是‘猫王’,但‘猫王’没留胡子。他的胡须有点像马克思,所以有可能是老外,因为那时美国、英国、法国的学生都在游行、示威。也有可能是美国歌星被邀请到中国交流革命经验。连当时最大的敌人美国总统尼克松都被毛主[xi]邀请到中国,所以邀请歌星应该更容易。再说毛主[xi]一向我行我素。他接见尼克松时就明确告诉他支持共和党,让这个反共老右派都目瞪口呆。”

“可是毛主[xi]又那么前卫吗?”

“毛主[xi]是个诗人,诗人前卫有什么奇怪的呢?他连长征途中都没忘了写诗,从湘江岸边到井冈山头,从延安窑洞到北京红墙,他诗人的浪漫色彩从未减弱,而文化大革命正是他浪漫主义的高[chao]。天安门广场本来就是搞群众活动的地方,所以举办一场摇滚晚会很正常。当诗人同时又是革命家的时候,逬出的火花可就大了!所以中国的烈火一烧就是半个多世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虽然我也经历了‘文革’的尾声,可我一直不理解红卫兵为什么比现在的追星族还狂热?按理说中国人的国民性普遍保守、内向,可为什么老的少的都比吃了摇头丸还疯?”

“也许因为骚动的青春需要宣泄吧!那时宣泄的渠道却如此单一!偶像就一个,物以希为贵,狂热也属正常了。估计当年的红卫兵现在都散落在中国特色的股市内外,不是被股份化了,就是在炒股。而红卫兵的后代就是现在的追星族!”王晓野将历史与现在连在一起。

“可现在的年轻人只觉得老一辈可笑、可悲!也许历史被这样画出来,以摇滚的形式,他们就更好理解了!”沈青青感慨地说。

“中国就是个谜!被压抑得太久,物极必反,能量是守恒的呀!当领袖的偶像比比皆是,遍布所有的城市、街道、家庭乃至每个人的衣服时,人们唯有崇拜偶像才能证明自己活着!”

“可如今人倒是酒足饭饱了,却活得没什么激情,而没有激情的生活就是没劲!每一代人好像都爱回忆从前的理想和奋斗,批评现代年轻人的轻浮、功利和物质主义。”

王晓野说,“其实这几代人的理想和激情都是病态。而我们从一出生就发育不良。尽管我们受过所谓高等教育,甚至留过洋,可思维方式已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所以我们插翅难逃!”

沈青青陷入沉思,然后问道,“那你说中国人在这世界上过的日子好玩吗?”

王晓野说,“从古到今有时好玩有时不好玩。比如春秋时代就好玩,因为没统一,所以百家争鸣;统一后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戏了,尤其在汉代‘独尊儒术’之后。只有唐朝还凑合,也是因为对外开放,人种杂交,佛道并行,当时的中国到处是老外。有本叫《宽容》的书这样开头:在无知的山谷里,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中国也许是地球上最大的一个无知的山谷。”

沈青青隆起的细眉舒展了,但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惆怅,似乎若有所思。她爱听这个男人说话,甚至迷上了他那天马行空的风格和肆无忌惮的批判。银行家中居然也有充满情趣的男人!

“这画从那儿弄到的?反正不可能是国内画家画的吧?”沈青青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王晓野脸上略显得意之色,“六年前我在纽约的soho逛画廊时发现了这幅画,便毫不犹豫地买下来。我认为精神食粮越被共享价值越大,所以就把它放到公司里与大家共赏。这幅画既帮我们了解中国国情,又激励大家斗志昂扬,然后春潮激荡,向高[chao]进军。”

“这真是个野性十足的男人,果然跟林洁说的一样!”,她暗想,心里掠过一种狂野而隐秘的幻境。 

本文已被编辑[兰蝶]于2004-12-1 18:13:5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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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hugomyson
☆ 编辑点评 ☆
hugomyson点评:

“没准儿正是因为挥之不去的冬尼娅才令他写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呢!”呵呵,亵渎英雄!文革中的广场狂欢更像是被集体催眠。

文章评论共[2]个
执迷不悟属龙人-评论

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如此品位的男人无法叫人不爱,遭遇这样的男人,才是致命的诱惑at:2004年11月25日 下午5:07

王晓野-评论

想起了一部老电影的台词: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at:2004年11月27日 凌晨0:06